刘氏的样子看上去很痛心,“侯爷,你也看到了,她这个性子若是嫁到别人,别人能容忍得了吗?我也就是觉得棠儿那孩子性子软好说话,到时候觅儿嫁过去无论如何刘家也能包容她。”
“祖母说这话,祖母自己信吗?把自己嫡出的长孙女嫁给娘家私生的侄孙,你说这是为我好?那你怎么不说你和娘家兄弟早就暗中谈好条件?我猜如果我真嫁到了刘家,恐怕过不了几年不是病死就是一尸两命,到时候你就能高枕无忧地享用我娘留下来的那些钱财……”
姜惟觉得自己听到了世上最为可怕的事情,这是比孟氏害死了娇娘更让他觉得人性之恶的恐惧感。他下意识朝刘氏看去,清楚看到自己母亲眼底的杀意。
难道母亲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一时之间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心,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侥幸。
惊惧之下,他喝住了姜觅。
“住口!你怎么能如此怀疑你的祖母,你祖母都是为了你好,她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为父知道你是口不择言,你去祖宗灵位那里给我跪着好好反省一下!”
听到他这句话,刘氏适时晕了过去。
……
姜家祖宗的灵位安置在府中最为清幽之地,幽静之余自然免不了几分阴森。百年前种下的侧柏已经树大根深,越发显得此地阴气重重。
这个地方姜觅不陌生。
以前刘氏处罚原主时,最常见的手段就是让原主来这里跪祖宗灵位。
从日中到日落,从日暮到夜深。
这个地方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而姜觅也像是被所有人遗忘。
刘氏那一晕倒令安怡堂上下紧张不已,不仅心腹之人守在身边,连姜惟也是寸步不离。所以派过来看守姜觅罚跪的不是郑嬷嬷,而是安怡堂的一个不怎么得脸的黑脸婆子。
这婆子虽不得脸,却极其势利。
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刘氏是被姜觅气晕过去的,安怡堂的下人们原本就不太尊敬姜觅这个大姑娘,眼下姜觅这一罚跪更是在下人们的地位又轻了几分。
“大姑娘,不是奴婢说话难听,你说你也是的,那徐家的义子摆明了是动徐夫人的嫁妆动了心思,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和老夫人置气。你要知道除了武昌侯府,你再无其他的依靠……”
姜觅一个眼刀子过去。
黑脸婆子吓了一大跳,立马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服气,腹诽起姜觅的不是。大姑娘这么闹也不怕寒了老夫人的心,一旦老夫人真不管大姑娘,大姑娘指不定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她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夜色渐沉,也越来越凉。
姜氏先祖们的灵位默然排立,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如同这座府邸一样,对姜觅而言全是冰冷与漠然。祖上的光环照不穿后宅的黑暗,也点不亮她前路的灯。她要挣脱这困制自己的死地,必定要先死后生。
她似是越来越受不住,不时抖动着身体,或是揉一下自己的腰。她每动一下,黑脸婆子就不阴不阳地说一句“请大姑娘注意仪态。”
如此几次之后,她像是怒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到我头上。你给我等着…信不信我拿银子砸死你!”
黑脸婆子一听拿银子砸死自己,不仅不生气,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向往。府里的人都说大姑娘脾气虽坏,但出手大方。如果真能被银子砸那该多好,到时候砸中她的银子会不会归她?
这时子规过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不少好话,说话时还偷偷塞了一个大银锭子给她,她心头瞬间火热一片,看姜觅的眼神都带出几分灼热。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自然是没有看到姜觅和子规之间的眉眼官司。
所以当子规提出要回去给姜觅取一件厚实在的斗篷御寒,她立马就应了。子规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对她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然后又塞了一个银元宝给她,说是等会请她通融一二让姜觅松松腿活动活动筋骨。
一下子得了两个十两银子的银锭子,她当然好说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子规临走之前还交待,说是若是等会郑嬷嬷过来,希望她能在郑嬷嬷面前替自家姑娘说几句好话。
郑嬷嬷是刘氏的心腹,也是整个安怡堂最不通人情之人。所有在安怡堂里当差的下人,最怕的就是郑嬷嬷。
黑脸婆子嘴上应着子规,肚子里的小心思冒出了头。沉甸甸的银子烫手,她怕自己一个没揣好掉出来,若是被郑嬷嬷发现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眼瞅着子规已经走远,她装模作样地让姜觅松快一下筋骨,给自己找了一个小解的借口去藏银子。
凉寒之气渐重,寒气和阴气重重叠叠。不知是什么鸟儿凄厉地叫着,从夜空中划过,留下久久不散的回声。
此时已近子时,夜深人静。
偏僻的路上,一盏灯笼如萤火般移动,朝着安置祖宗灵位之地走去。他走得极慢,像是脚步无比的沉重。灯笼的光晕生在他清俊儒雅的脸上,像是生生老了好几岁。
他到了地方,却没有进去。
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朝他招摇,邀请他去到那阴暗之中查找不为人知的真相。他害怕着胆怯着,双腿如同被定住一般再也迈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惊呼。
“侯爷…您怎么在这里?”
惊呼的人是取了斗篷回来的子规。
姜惟听到子规的声音,略有几分不自在。好在夜色掩盖了一切的尴尬,他示意子规不要惊动里面的人。
子规听命,独自一人进去。
正当姜惟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又听到子规的惊叫声。
“姑娘…姑娘不见了!”
第37章
黑脸婆子刚回来, 听到子规这声惊呼之后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进去一看,果然不见姜觅的踪影。
她又四下找了找, 周围也没有人。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心道这天凉露重的,大姑娘必是受不住自己偷偷溜回了采薇轩。
子规也跟着在附近找了一遍,急得团团转,“妈妈,你方才去哪了?你怎么没在这里守着我家姑娘?”
黑脸婆子支吾起来, 用的还是之前的借口,说自己没忍住去小解了。
“我…我这不是有三急嘛。”
她小心翼翼地瞄着姜惟的脸色,见姜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关心大姑娘到底去了哪里, 便以为姜惟是真的不在意姜觅。
“子规姑娘莫急,大姑娘可能是回去了。”
“不可能。”子规跺了跺脚, 一脸的焦急。
黑脸婆子小声嘟哝着:“怎么不可能?天这么冷, 大姑娘可能是自己受不住……”
若不是姜惟还在,若不是她还记得自己身为下人的事,恐怕她早就忍不住出言嘲讽说上几句风凉话。
子规都快急哭了, 对姜惟道:“侯爷,我家姑娘以前受罚从来没有偷跑过, 这你是知道的,再说奴婢一路走来也没和她遇上……”
原主脾气差性子不好, 但最怕别人看不起, 所以受罚中途逃跑的事一次也没有过。
一直不说的话姜惟像终于回过神来, 冷声吩咐她们快去找人。命她们一个去采薇轩找人,一个再在附近看一看, 同时又传了命令让府里的下人分头去找。
子规和黑脸婆子领了命,各自行动。
烛火从安置灵位的屋子里照出光亮来,姜惟一步步朝里面走去,然后对着姜氏先祖们的灵位慢慢跪下。
他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夜风不知何时起,远处似乎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一声声地呼唤着“大姑娘”三个字,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仿佛一时近在耳边,一时又远在天外。
突然一道哭喊声划破夜空。
“姑娘真的不见了…姑娘真的不见了!”
那是觅儿的丫头子规的声音,显然是觅儿没有回采薇轩。
他笔直的身体委顿了一些,肩膀也垮了下去,仿佛瞬间被人抽去了精神气,双眼发滞地看着那一排排的灵牌。
觅儿真的不见了吗?
这时那黑脸婆子跌跌撞撞地进来,满脸都是惊惶之色。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她真的开始有点害怕了。
“侯爷…大姑娘…没找到…”
附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她都找了好几回,大姑娘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其他的下人也说没看到人。
原主她还心存侥幸,以为姜觅是回了采薇轩,等听到子规的哭喊声后她彻底傻眼。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她再心大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侯爷…奴婢问过了,门房们都说没看到大姑娘出去……”
姜惟僵硬地起身,望向黑漆漆的夜。
黑暗中那朝他招手的恐惧感,仿佛现出了原本狰狞的模样,对他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似是要他残存的侥幸吞噬干净。
“再多派人手,仔细地找!”
下人们领了命,又开始几轮的搜寻。
直到五更天,人还没有找到。
府里这么大的动静,所有人都被吵醒,包括刘氏。刘氏一问之下才知道姜觅不见了,当下心里一个“咯噔。”
很快子规和黑脸婆子都被带到了安怡堂,接受刘氏的审问。
刘氏听着她的回话,眉头越收越紧。
那个孽障!
一定是趁着无人时找个地方躲起来,分明是故意给她添麻烦。她一拍桌子,又加派了一些人去找。
天慢慢生亮,从灰到明。所有人地方都过了好几遍,其中采薇轩找得最为彻底。各门的门房都说一直没看到人出去,姜觅像是凭空消失一般,竟然是半点痕迹都没有。
至此刘氏终于觉出一些不对,她开始感到不安。
这种不安在看到姜惟进屋之后更是忐忑了几分,甚至有些心惊肉跳,因为姜惟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
姜惟看着她,目光似悲似疑。
“母亲,觅儿在哪?”
她一听到这样的问话,便知儿子是以为自己把那个孽障给藏起来了,当下一股怒火从心里直往脑袋里冲。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我昏睡了一夜,一醒来就听到觅儿不见了的消息。你不关心我身体如何,居然还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
如果是从前,姜惟必是不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但是他昨日分明清楚看到母亲对觅儿的杀意。
他不想怀疑母亲,可现在觅儿确实不见了。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所以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怀疑母亲。
“母亲,是觅儿不懂事,她惹你生气了。你怎么教训她怎么责罚她都可以…她是我的女儿,你能不能看在她是你嫡亲孙女的份上…”
“你住口!”刘氏只觉得气血上涌。“你怎么这么怀疑我?我可是你的亲娘!”
正因为是亲娘,所以姜惟才会痛苦和为难。他什么也没再说,径直跪在刘氏的面前,乞求地看着刘氏。
刘氏脑仁“突突”乱跳,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那个孽障果然命中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