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雉一双雪瞳静静地打量着姿态低微的江崎纯平, 任何被他的目光所注视的人, 都好似感到浑身有锋利的冰刃割过皮肤。
  没有实体的身躯在夜色之下恍若幽魂,若是有谁敢抬起头正眼看他,就会发现这道清瘦的身影散发着无尽的孤寂与不甘。
  他是草雉剑, 也不是草雉剑。
  或者说, 他是独立于神剑本体外再度生出来的一个意识体。
  千年的无尽岁月长河中, 草雉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被何人所造, 第一个握住他的神又是谁, 自己又是怎样来到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他只知道,草雉剑终其一生都在和那条凶蛇作斗争。
  从一开始没入蛇身流落异乡, 到为斩杀凶蛇残破零碎,哪怕时至如今, 也还要与另外两件神器一同镇压八歧大蛇, 沉眠于世。
  幸运的,草雉的剑魂七零八碎地残留在碎片之中, 由此而诞生了一个独立的他。
  与本体不同的是, 他无法忍耐住千年的寂寞, 更不甘心就这样苦守在神社中,为封印凶神而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不甘开始令他萌生出自我意识,并且开始在逃避本体剑魂的感知下, 悄无声息地修炼属于自己的剑身。
  他害怕着,也渴望着。
  害怕有朝一日被主剑魂所感知而吞噬,前功尽弃,也渴望着能够获得无尽的力量,反噬本体,成为真正的、独一无二的草雉剑。
  到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妖与神可以阻拦他的脚步。
  收回飘远的思绪,草雉神色幽幽地看着江崎纯平,寂静的空气凝重的仿佛要结冰。
  半晌之后,他才再度开口道:“你真的愿意成为我的奴仆,供我驱使吗?”
  眼前这个妖怪虽然肮脏又卑贱,但却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找上门来,并甘愿臣服于他的妖怪。
  弱是弱了些,但或许还有几分利用价值。
  听到草雉的发问,江崎纯平面上一喜,心中立刻涌上无法抑制的激动,磕磕巴巴地道:“在、在下愿为神明赴汤蹈火,燃尽所有的生命,绝无二心!”
  对于江崎纯平的誓言,草雉显得极为平静,他神色不动,微微垂眸道:“那么,说出你的要求吧。”
  甘愿把命献给他,自然是有所求。
  草雉的话几乎等同于接受他的臣服了,江崎纯平心中狂跳,双眼因喜意而瞪大发红,努力克制住波澜万丈的心河,将与酒吞童子和清水等人的渊源细细道来。
  “你要我助你斩杀酒吞童子?”草雉平缓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几分迟疑,空气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酒吞童子的事迹,草雉自然也心中明亮,他自认为修成完整的剑身应当可以与对方一战。然而,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不完整的剑魂……
  敏锐地察觉到草雉话语中的犹豫不决,江崎纯平感到既心惊又不忿。
  为什么连神明也会害怕那个妖怪?
  “大人不用担心,我之前在与对方交手时,曾借人类之手令酒吞童子误饮毒酒,而今他妖力大退,正躲在大江山之中苟延残喘呢!”
  闻言,草雉眼神一动,“当真?”
  江崎纯平用力地点点头,解释道:“他遭受到这样的耻辱,但快过去一个月了,也没有见到酒吞童子向人类发起报复,更别说是追责于我了。”
  “我曾哄骗过一只蠢笨的鬼进犯大江山,那星熊童子虽然蠢,在鬼族中的实力却不容小觑。”
  “根据我傀儡之身打探到的消息,星熊童子进攻当日酒吞童子并未亲自出马,而是清水那个半妖迎战对方。最后星熊童子虽然被掳囚禁,但半妖也与之双双负伤。”
  江崎纯平的语速越讲越快,一提起酒吞童子的事情,仇恨也令他冷静下来了许多。
  “此外,茨木童子被人类砍掉一条手臂后,也被我的邪气所侵蚀,这些日子以来想必很不好受。大江山实力最强的三把手都身受重伤,我想依大人的力量,绝对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番话说出后,草雉没有任何感情的雪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这果然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斩杀掉酒吞童子,以对方的妖血祭自己的剑身,那么他的力量会提升一大截。
  这部分提升的力量,或许他再潜心修炼三百年也不一定能达到。
  “好。”淡淡的一声应下,从始至终,草雉的脸上都没有露出过一个笑容。
  半透明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剑匣又再度被淡白色的云雾所缭绕,然匣中却空空如也。
  神社内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里。
  土御门内,原本沉睡中的晴明却忽然猛地惊醒了过来。他起身席地而坐,遥望着窗外飘雪的夜空,良久之后叹息了一声。
  心中有一丝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
  一连几日,城中大雪纷飞,大江山内却繁花似锦。
  晴朗的月空下,清水疲惫地泡了一会儿温泉,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后才回到行宫中继续翻看剑谱。
  看着她拧起的双眉,酒吞有些心疼地劝阻道:“不要这么拼命,如果看不懂就放一段时间,先把前面的三式练熟。”
  闻言,清水合上剑谱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结却依然未解开。
  她已经将剑谱的前三式都练得极为熟稔了,也自认为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三式与四式之间的断层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完美地跨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