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情况却跟孩子们想的不太一样。
赵老娘往床上一坐，抬头就问：“你们夫妻俩也没说一声就把外甥女接过来养活，你们有这个闲钱闲粮我也管不着，但我就问你一句，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王春花一愣：“什么打算？”
“你这是算替姐姐养女儿，还是收养了个闺女，还是给阿清养童养媳？”
王春花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就是见不得吴富贵糟蹋秀秀，这才把人带过来，妈，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童养媳那一套了。”
赵老娘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他们又不是亲姐弟，就算将来成了也没什么。”
“既然不是童养媳，那就是收养了？”
王春花又哆嗦着嘴唇不说话了，她私心里就是帮姐姐养女儿，没想把孩子抢过来叫她妈。
赵老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合着你让建国累死累活的，别吴富贵养女儿？”
“妈，你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王春花哀求道。
赵老娘用力点了点她的脑门：“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这事儿你不跟他们说清楚，将来你辛辛苦苦将孩子养大了，他们直接来摘桃子。”
“不会的，我姐虽然……但秀秀是她亲女儿额，她是心疼的。”王春花为姐姐开脱。
赵老娘也不跟她争：“就算你姐不会，吴富贵也不会吗，那是个什么东西你心底清楚。”
“我就问你一句，等吴秀长大了，吴富贵仗着是亲爹把她卖了换彩礼钱，你还知道供她读书，女娃娃读了书更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怎么办？吴秀怎么办？”
王春花整个愣住，这还真有可能。
“我不会答应的。”
“你一个二姨能怎么办，咋不答应？”
赵老娘起身：“我也懒得管这事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就扭身出去了，留下王春花若有所思。
一出门，赵老娘就瞧见孩子们个个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就老二家的三个没心没肺，还吃的满嘴都是。
这人比人气死人，老二家的这么宠孩子，结果眼看着不如老大家的养得好。
这让赵老娘忍不住想起自家的两个儿子，老大是散养的，老二是精养的，偏偏长大后老二比老大差远了。
赵老娘走过去：“咋滴，还怕奶欺负你们亲妈啊？”
赵云清抱住她大腿，喊道：“奶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和蔼的奶奶，怎么可能欺负我妈，我们是等奶奶出来一起吃炒麦粉。”
他说的可真诚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得人心肝儿都要化了。
“不是说了我不爱这一口。”赵老娘脸色缓和下来。
赵云清却说：“可我觉得超好吃，想让奶一起尝尝，好吃的东西要跟奶一起吃。”
赵老娘到底没憋住笑，一把抱起小孩儿来吧唧了一口：“好好好，奶跟你一起吃。”
赵国庆在对面看得目瞪口呆，差点被呛住。
赵老娘猛地抬头，眯起眼睛：“国庆，咋地，你有意见？”
“没，我没有。”赵国庆连忙解释。
他是惊呆了他奶的变脸，又佩服的看向弟弟，能让他奶的脸直接阴转晴的，至今为止就他弟弟一个人！
赵国庆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学习，但一想到自己抱着亲奶奶大腿，奶声奶气的撒娇，他差点没呛死。
“能不能好好吃东西，你就输野猪的，给你吃都是白瞎。”赵老娘受不了了，这家伙嘴里头的炒麦粉到处乱喷，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赵国庆顿时耷拉下脑袋。
赵云清不忍心堂哥挨骂，又说：“奶，国庆哥吃得多才好，我爸说了吃得多长得壮实，以后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赵老娘听了就乐：“你爸说的也对，国庆没别的长出，力气是真的大，可见没白吃。”
说着又捏了捏小孩儿那嫩嘟嘟的脸颊，叮嘱道：“所以你也得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得跟国庆一样高，一样壮。”
赵云清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会努力。
赵老娘没多呆，等孩子们吃完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等她走了，王春花才拉过赵媛媛，问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来。
赵媛媛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又表示：“妈，奶骂人可凶了，不过她骂别人的时候我看着可高兴了。”
王春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瞪了眼女儿：“你可不准学，女孩子家家的温柔点好。”
赵媛媛噘起嘴巴，显然不是那么服气。
王春花没在意，她心底也奇怪，原本说得好好的，孩子送过来这么久吴家那边也没动静，咋忽然说要过来接人。
另一头，王春梅愁眉苦脸的回到家。
“接回来没有？”吴富贵开口问。
王春梅耷拉着眉毛回答：“遇上赵家那老婆子了，人没接回来，我倒是被骂了一顿。”
吴富贵压根不心疼妻子，反倒是骂道：“没本事的东西，让你接个人都办不成。”
王春梅偷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富贵，之前你不是说秀秀养在二妹家挺好的吗？咋又让我去接人？”
她心底倒是知道吴秀如今过得不过，甚至有一种女儿留在那边也好的想法。
“我瞧着秀秀长高了，脸上也长肉了，我妹真没亏待她。”
吴富贵没回答，只说：“接不回来就算了。”
说完又往外跑。
“富贵，你这又是要去哪儿？”王春梅连忙问。
吴富贵头也不回：“老子有事，别管。”
王春梅心底更发愁了，自打开春到现在，家里头就只有她一个人每天出工，吴富贵不是头疼脑热，就是出门溜达，就是不干活。
幸好吴秀不在家，少了一个人吃饭，家里倒是没断顿。
想起在二妹家看到的那一碗炒麦粉，王春梅的眼泪刷刷刷往下流：“都怪我没本事。”
当天晚上，王春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忍不住对丈夫提起了这事儿。
赵建国倒是不在意，只说：“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只管把孩子养大，等秀秀长大了，自己就有主意了，到时候吴富贵还敢压着她嫁人不成？”
“万一呢，吴富贵就不是个东西。”那可是亲爹，到时候闹起来孩子名声坏了，那也是一辈子的事情。
赵建国却说：“春花，你得知道咱们管不了孩子一辈子，咱能给秀秀一口饭吃，能让她上学，可没办法让她一辈子如意。”
“不只是她，咱连自家四个孩子都管不了一辈子，所以咱俩要做的是好好干活挣钱，把孩子拉扯长大，至于他们长大了怎么样，那就得靠他们自己。”
王春花一顿，叹了口气：“也是，我哪儿能管一辈子呢。”
“睡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赵建国拍了拍妻子的后背。
孩子的将来还远，倒是有一件事就在眼前。
过了几天，淹没了金水大队的大水终于彻底褪去，留下泥泞的路面，就连晒谷场也都是泥泞，社员们不得不仔细清理。
储存在仓库里的油菜籽完好无损，这一天，赵建国叫上了队里头的壮劳力，打开了一直封闭的榨油坊。
赵云清跟在他爸的屁股后头，第一次瞧见这年头的传统榨油机。
这时候机器榨油应该已经出现，但金水大队显然没那个条件，用的还是传统的木制榨油机。
蒙着的粗布拉下，赵云清好奇的抬头去看。
只见眼前的榨油机看着，就像是上下两块厚实的床板扣在一起，宽度有半张床那么大，上下中间都有一个大凹槽。
赵建国见儿子看得目瞪口呆的架势，笑着问：“以前没见过榨油机吧？”
赵云清摇头：“爸，这要怎么用？”
“这可得花大力气，待会儿你在旁边瞧着就知道了。”
赵建设还打趣道：“趁着现在多学学，等你们长大了也要用这家伙榨油。”
赵云清歪了歪脑袋，等他长大肯定直接上机器，用不上这笨重家伙了。
不过他还是跟前跟后，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看了一圈，赵云清才知道这时候榨菜籽油这么麻烦。
他们得先架起锅铲来，将油菜籽炒熟了，然后在放进一个圆形的模具，炒熟的油菜籽就被压成一个一个的油饼。
等积攒了一堆油饼，赵建国动手将一个个油饼都放进榨油机的凹槽里。
“开始！”
赵建国一声令下，大队里的壮劳力派上了用场，凹槽里塞进一根圆木，一头大，一头小，随着木楔不断钻入，圆木挤压着中间的油饼，硬生生榨出菜籽油来。
这是一个纯体力活，但凡身体差一些都干不了。
赵建国赵建设兄弟俩干一会儿就吃不消了，得轮流着来，怪不得今天大队的壮劳力都过来了。
赵云清看得十分专注，眼前的榨油工艺看起来像是一场热闹而盛大的表演。
社员们一个个挥洒着汗水，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脸上甚至都带着笑容。
因为他们都知道，榨完菜油家家户户都有份，他们终于能吃上油腥味了。
赵建国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瞧儿子看得目不转睛，笑着问：“怎么样，学会了吗？”
赵云清递出自己捧着的水壶，等他爸喝完水才说。
“爸，等我长大了就给咱们大队弄一台机器，到时候机器一开，直接就能榨油，大家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
赵建国一愣，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用力亲了一口儿子：“好，有志气，这话爸记住了。”
他显然没当真。
赵云清鼓起脸颊来，看着吧，他们大队不但会有拖拉机，榨油机，还会有收割机，播种机，应有尽有，全部实现现代化。
新鲜菜油的香味弥漫开来，赵云清吸了吸鼻子，发下宏愿。
赵建国见他认真的小脸，憋着笑不敢笑出来，怕孩子害臊。
正巧瞧见国庆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把孩子放下来：“去跟你哥玩吧，别去河边。”
赵云清跑出去，却见赵国庆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站着陆川，两人齐声说：“走，带你去看个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