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发觉,这老男人在睁眼说瞎话方面很有一套。
明明每日吃饱喝足就睡,偶尔还唱着曲儿调侃路过的侍女,哪来的寝食难安?
不知内情的马茹兰信以为真,心里一酸,拍了拍冯世均的背,满是愧疚:“对不起相公,让你受苦了。”
冯世均委屈地撇撇嘴:“是啊,苦死我了,这些贼人穷凶极恶,都把我吓胖了。”
“……”姜尚翻了个白眼。
明明吃胖的,说这种话谁信?
然而,马茹兰心疼得泪花闪闪:“可怜的相公,我这就带你回家!呆会我厮杀的时候,你要乖一些,别离开我的视线了。”
“……”姜尚又是一个白眼。
拜托你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好吗?这明显是谎言。
然而,马茹兰眼里只有冯世均,而冯世均似乎已遗忘了他这位老友,抱着马茹兰的胳膊肘,厚颜无耻地说道:“娘子,你抱紧我吧!刀剑无眼,万一那些人不小心砍伤了我,你可能就没有夫君了。”
马茹兰白了他一眼,嗔怒道:“你这个老没正经的,儿子就是这么被你带坏的。”
话是这么说,还是抱紧了人。冯世均趁机偷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姜尚浑身起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轻哼一声:“两位,注意一下场合,这里还有个人。”
此言一出,马茹兰一把推开冯世均,惊讶地看过来:“哎呀,亲家,您怎么也被掳来了?”
“我不想说,还是先离开这个贼窝再说吧。”姜家世代忠良,姜尚着实不想跟这些贼寇之流为伍,刚想硬气地站起身来,却发现腿脚难受得挪不动。
两人察觉他的异常,关切询问:“怎么啦?可是受伤?”
姜尚尴尬得脖子发红,期期艾艾道:“不、不是,坐太久,腿、腿麻了。”
“我来背你离开吧。”低沉的嗓音破空而出,冯观一身玄衣从门外步入,面容风流,气质冷硬沉稳。
冯氏夫妻见儿子来救岳父,自然不多言,互相搀扶着走在前头开路。他们并未与冯观打招呼,患有面盲症的姜尚并未认出冯观来,以为他是话本里那种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侠客。
在众人畅通无阻地逃离十八寨总舵,安全抵达小镇客栈时,姜尚仔细打量冯观一番,觉得这人容貌非凡,武功高强,又有侠义心肠,打从心里喜欢。
他伏在冯观的背上,颇有私心地询问:“少侠,你年轻有为,老翁我看着甚是喜欢,不知你可有婚配?”
正在急速行走的三人脚步慢了下来,冯氏二老侧着耳倾听,而冯观垂眉淡然回应:“回老丈人的话,目前孤身一人。”
姜尚脸上一喜,笑道:“我女儿才貌双全,若少侠不嫌弃她是和离之人,我将女儿许配给你,如何?”
“好!”
冯观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默默地背着姜尚行走。
“……”
“……”
冯氏二老面面相觑。
将人安置妥当后,冯观打算护送他们回南陵城,不料此时暗探前来汇报姜家之事。
他面色一沉,眼眸幽暗。
看来,得提前回京了!
姜云初等人在京城一处旧宅落脚,此处位置较为偏僻,是襄王的产业,鲜为人知。
抵达京城后,他们方知襄王安插在京中的人在前些日子被司礼监王振的人剪除掉,目前没能力助姜云初进宫面圣。
这些日子,他们四处打听,寻找各种面圣的法子。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驸马都尉石碌身上。
挨近年关,皇家一年一度的围猎会在下个月初一进行。皇帝出行时乘坐的车马与随行的车马皆由驸马都尉石碌掌管。只要讨好石碌这人,使其将姜云初安排到随行车队里一同前往皇家猎场,届时,她见圣上轻而易举。
而且,石碌这人仗着母族势力庞大,自己身居高位,向来目中无人,连王振都不放在眼里。万一姜云初的身份不幸被揭穿,碰上了王振的人,这男人亦不会将人推出去讨好王振。
他们打听到,石碌为人好面子又贪财好色,遂依照他的喜好,送去名贵财物,各色美女,甚至玉芙蓉亲自引诱,却始终无法笼络此人。
而当众人一筹莫展时,石碌却主动向姜雨霖提出,让姜云初给他做妾,只要姜云初成了他的家人,他就出手帮忙。
姜雨霖当场气得攥紧拳头,愤然而起,若不是姜云初与玉芙蓉及时拉住他,只怕拳头早已砸碎了石碌的鼻梁骨。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条件,辗转又暗自去寻了许多人,想了许多法子,因朝中之人几乎全是王振的党羽,即便不是,也畏惧王振,他们想到的法子皆无法行得通。
第28章 [vip]
眼见襄王府被处决的日子所剩不多, 姜云初心里难安,想到自己反正已是残花败柳,那石碌好歹是名门高官, 又钟情于自己, 便把心一横,将做妾之事应了下来。
姜氏母子虽不赞同,但深知姜云初向来说一不二, 一旦决定了便很难改变主意,唯有将满腔的劝言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前往都尉府前夕, 酒足饭饱, 兄妹二人顺了两坛酒,闲散地坐在廊下仰望夜空。
此刻大雪停歇,夜空一片明净,大地的积雪悄无声息消融, 院落的景致渐次变化,周围寂静无声。
姜雨霖盘腿坐着,静静地凝视院中积雪,道:“笙笙, 你怕不怕?要不,兄长帮你吧。”
“你怎么帮我?男扮女装?”姜云初俏皮一笑,随后垂首盯着自己的脚, 低声摇头, “不用了, 兄长也不能帮我一辈子, 人总会学着长大, 亲自承担一些东西的。”
姜雨霖眼神一闪,仰头重新看向清冷的夜空, 一言不发,良久,释然,嘴角微扬。
“我家笙笙长大了。”
“兄长,明日你去十八寨救阿爹,要小心,我等着你和阿爹回来!”
姜云初头轻轻靠着兄长的肩膀,夜风缓缓吹送,不知不觉合了眼,入了梦。
姜雨霖察觉妹妹睡着了,想着这些日子到处奔波,她定是身心疲惫,便脱下身上大氅,披在对方身上,静静陪着。
玉芙蓉知晓姜氏兄妹在后院回廊处,一路小跑至回廊尽头,刚侧身拐弯,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迎面飞来。
她顿住脚步,蓦然转头,眼神凌厉地抬手接住直袭面门的东西。
摊手一瞧,竟是一个酒坛。
抬眼望去,只见自己所寻的姜氏兄妹正坐于廊下,显然,酒坛是姜雨霖丢过来的。
姜雨霖平日里瞧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曾想,内力竟如此浑厚,看来这姜家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按下心中的惊疑,抬脚走过去,正欲开口,耳中便传入姜雨霖刻意压低的警告:“别吵。”
玉芙蓉抿紧嘴唇,定睛一瞧,这才察觉靠在姜雨霖肩膀上的姜云初睡着了,身上披着姜雨霖的大氅。
她心生羡慕,对这位冷情又温柔的大哥产生一种独特的好感。
姜雨霖并未去看她一眼,依旧静静地凝着院落的积雪,似乎在等待,亦似乎在思索。
看着男子这般,玉芙蓉忽然产生一种错觉,若不是因为姜云初,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性子彻底冷到骨子里。
敛去眼中的不悦,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言说:“姜公子,公主进都尉府见石碌之事已经打点妥当,眼下我需要给公主做一些准备。”
姜雨霖依旧没看她,只是淡然回了句:“你先回去,笙笙醒了我会让她去找你。”
语调毫无情绪波动,仿佛只是为了回应而说话。
玉芙蓉心里不知作何感受,只是微微行礼回应:“那奴婢告退了。”
见男人不作回应,她转身而去,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夜幕下的暗影传出冷冷的话语:“这女人居心叵测,暴露小姐身份的人就是她,少主不杀了她吗?”
姜雨霖眼神一沉,冷声道:“杀了她倒是便宜她了,她现在过得越是春风得意,之后发现自己的算计落空就越痛苦,急什么?”
暗影嘴角微扬:“啧!听你这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地善良。”
姜雨霖剔眼看去,亮光映照着那人期待女人受罪的恶毒笑容,哪里跟善良这个词沾边?
此时,姜云初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兄长,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见大氅缓缓滑落,姜雨霖拎起来给她披上了,“你见石碌之事已经打点好了,玉芙蓉想给你做一些准备,你过去找她吧。”
姜云初神思缓了缓,回答得也干脆:“行吧,我去找她。”
翌日清晨,大雪簌簌而下,北风呼啸,刺骨的寒风掠过光秃秃树冠,树冠上的积雪一点点悄然散落在地。
将近年关,天气愈发寒冷。刘熙凤生怕女儿染上风寒,硬是让她比平常多穿几件,以至于人走出门时显得有几分臃肿。
姜云初深知刘熙凤这是不想她去牺牲色相,怕她被石碌占去便宜,由始至终都抿着唇默不作声,只将眼眉垂得很低。
几经世事,她早已不是那个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无忧无虑的姜云初了,如今她是襄王的女儿,身上背负着救襄王府三百余口的重任。
迈出门槛的那刻,雪簌簌落在她的肩膀上,刘熙凤伤心的抽泣声虽压得很低很低,可她的耳力比常人敏锐,能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当初不让你跟冯观和离,该多好啊。至少,至少他能帮你,呜呜呜……”
她身形一顿,浓密纤长的睫毛垂着,只觉得一字一词宛若细针,一针一针地刺着心。
忆起和离时男人的干脆利落,她抬手接着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中融化,心中释然。
罢了,人家心不在自己身上,何必拖累人呢?
都尉府内,热闹非凡,舞姬在舞池中央扭动着曼妙之姿,围绕舞池的宴席上宾客坐满,不时觥筹交错,传出嬉笑怒骂声。
酒桌上摆满葡萄美酒,四名衣着华贵却体态臃肿的官员正搂着怀中女子,饮酒作乐。
正中央的主座位上铺着华贵的貂皮,上面坐着一名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身形高大,神色傲慢,仿佛目空一切。
他的左脚正用力踩着一名家奴,右手拎着酒杯,欣赏着舞蹈喝酒,身旁环绕的三位美娇娘笑吟吟却又战战兢兢地服侍着。
“铮”的一声,箭簇如流星般划破长空,忽地从屋子外头急速飞进来。
在场之人吓得面如土色,男子反应极快,侧身回避,同时随手拉过一名美娇娘来挡箭。
“啊!”
美娇娘惨叫一声,魂归西天。
男子如丢草芥般将美娇娘的尸体丢到一旁,周遭之人捂着嘴不敢惊叫。
“一段时日不见,都尉大人依旧不懂怜香惜玉啊!”
随着话音落下,一名红衣女子跨步而入。
红衣美人,婀娜多姿,即便身披大斗篷,遮挡了半张脸,亦能感受到这位女子姿色撩人,媚骨天成。
在场之人看得心痒难耐,更有甚者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