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美轮美奂,亭台楼阁遍布,园中怪石嶙峋,冰湖上玉龙戏雪珠,巧夺天工。
骑射场位于东林苑西面,早已被先行的卫队布置齐整,兽笼林立,各色彩旗飘扬。皇帝的金銮则安置在场边方台上的亭子里。
三日后,姜云初随冯观前来叩见时,当今圣上朱祁已携路贵妃落座了,路贵妃身旁站着路吟霜。
路贵妃已怀胎七月,皇帝朱祁本想留她在宫中养胎。但路贵妃非要跟来,加上太医言道,临盆妇人多走动有利于生产,他只好应允,给这位贵妃添了一倍的服侍宫人,还特意将其胞妹召过来陪伴。
路吟霜瞧见姜云初又与冯观在一块,挑了挑眉,从头到脚鄙夷姜云初一番。
姜云初视若无睹,当作不认识他,遂冯观到一旁落座。
皇家举办的围猎活动,按惯例,皇子、诸侯王爷以及大臣们都能下场,谁狩猎最多,狩的猎物最凶猛,便是胜出者。
胜出者往往会得到皇帝的嘉奖与青睐,得到朝臣们的崇拜,此种青睐与崇拜,能维持一年之久。因而,贵族子弟、皇子皇孙以及野心勃勃的武臣往往是最踊跃参加者。
皇帝朱祁因近日风寒病刚痊愈,为防复发,这回他不参与围猎活动,留在东林苑陪路贵妃。
至于王振……
从前冯观在时,王振总会下场射猎,与其争锋,后来冯观辞官走了,他便没再参加,如今人回来了,他手持金弓前来。
瞧见一旁的姜云初,他微怔片刻,不悦地蹙眉:“你怎么把这女人带过来?”
冯观耸了耸肩,表示无奈:“皇上命我带家眷,我也办法。”
王振警告似的瞥了姜云初一眼,淡然道:“以往不都是带你阿娘吗?”
冯观尴尬地抹了抹嘴角:“这回我阿娘让我带她。”
“……”王振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何处不妥。
甘十九在冯观身后忍笑,被他狠狠地踢了一脚。
仇人见面非外眼红,可这仇人长得跟曾经倾慕的对象一模一样,这眼便红不起来了,这心情还真是难以言喻。
姜云初一直在喝酒,喝得直吐舌头,可又忍不住一饮而尽,此刻唯有如此,方减轻胸口的憋闷。
第37章 [vip]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 姜云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向他行礼:“民妇拜见掌印大人。”
王振看了姜云初两眼,欲想开口说两句, 不料此时被皇帝叫去谈话。
冯观复又坐下来, 与姜云初贴近着坐,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伸手攥着姜云初的手,用指腹轻揉她的柔夷。
姜云初想到这男人有许多事瞒着自己, 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冯观,安排这一出很有趣么?”
冯观心虚地摸摸鼻翼:“关于王振的长相, 我没想瞒着你, 只是不知如何与你说明白。”
姜云初才不信他的鬼话,暗自捏了一把他的大腿肉:“冯少游啊冯少游,有时候我真不知你这人在想些什么。”
冯观忍着痛,瞧见台上的王振正开口与皇帝交谈, 便快速凑到姜云初耳侧,低声耳语:“想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声音低沉暗哑,夹杂几分笑意, 使人一时之间分不清真情假意。
姜云初眼神微动,深知不能对冯观动情,木然道: “行, 麻烦先把脸变成另一个模样。”
冯观托着下颚, 作深思状:“嗯, 我书念得不好, 理解不了如此深奥的文字, 只听懂一个字,行。”
姜云初见他说得煞有介事, 失笑:“我回头让阿爹再教你念四书五经,你便不会不懂了。”
冯观忆起当年姜尚授课时横眉冷对,动不动便骂他“竖子”,便觉头疼:“笙笙,饶了我吧,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此话有几分撒娇的味儿,姜云初却看着台上的王振,哼哼然:“你脏心烂肺,死了好,免得祸害人间!”
冯观瞥了一眼正与皇帝交谈的王振,无奈地叹息:“好吧,如你所愿!”
“嗯?”
姜云初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忽地扑在桌上,侧脸面向她。
“啊,我死了。”两眼一翻,男人闭了闭眼,但很快睁开眼,冲她低声惊叫,“啊,我又活过来了。”
他复又端坐起来,一本正经道:“这位娘子,是你把在下救活吗?嗯,长得貌若天仙,定然是救我之人。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姜云初被逗得展颜一笑,一扫心中的郁闷。察觉王振看过来,她立马头歪在冯观肩上,神色故作深情款款,可嘴里却在嗔怒:“你这人真讨厌,横竖都占尽便宜。”
冯观立马默契十足地配合,面上绷着脸,手推开姜云初的脑袋,不适地挪了挪位置,让人看清楚他有意逃避女人的热情,可嘴里却蹦出深情不二的话:“我只占娘子的便宜,旁人的,送上门我都不稀罕。”
末了回过头,炫耀似的朝姜云初眨了眨眼。
姜云初酒劲上头,看他有点儿重影。不止是他,王振,包括一干皇亲国戚与朝廷重臣,她瞧着都觉得轮廓有些发虚。
王振刚从皇帝朱祁那里脱身,回到坐席上落座。他的坐席与冯观的坐席临近,姜云初与冯观两人的言行举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留意到姜云初潮红的脸颊与迷茫眼神,误以为是看冯观看痴了,对她痴情于冯观这一说法深信不疑。
襄王已被关进诏狱,不日后便会处斩,这女人此刻出现在圣上面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换作往常,他定会当众揭穿此女的身份,诬陷她刺杀皇上,将人送到诏狱,与襄王一同下黄泉。
可如今她有冯观护着,难办啊……
不是派人时刻盯着么?怎会出现此等披露?
思及此处,他怀疑地看向立在身侧的霍胭脂,勾了勾手指。
在霍胭脂弯下身来聆听时,他低声质问:“不是让你盯紧他们么?怎么他们一块来猎场,事先没有一点风声。”
霍胭脂故作惊讶道:“掌印大人,属下已在画册上上报了,难道您没看?”
提起那不知所谓的画,王振便来气:“你非要用此等方式汇报吗?”
霍胭脂压了压眼眉,抱屈道:“没办法,属下目不识丁,又不能走开,只能作画传达信息,属下也就只有这画作拿得出手了!”
谁给你自信!
王振瞪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动动脑子,用别的方式来传达? ”
霍胭脂面有难色,嘟囔道:“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属下吗?杀人我擅长,动脑……就算了。”
“……”
王振看着眼前这美貌草包,一时无语。
如此无脑又不思进取,难怪被姜家人嫌弃。
霍胭脂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有点累,便逮着王振的心结,有的放矢地劝言道:“掌印大人,你莫要担心,指挥使大人不是说了,人是冯夫人要求带来的!据属下了解,虽然他们和离了,但冯夫人很喜欢这儿媳,想让他们复合很正常,依属下看,冯观只是奉命行事。”
王振有意瞟向隔壁坐席,瞧见姜云初不断讨好冯观,眼含柔波,而冯观一直绷着脸,须臾间,他似乎觉得此言甚是有理。
可他向来是个多疑有矛盾之人,即便相信,亦忍不住怀疑。
他挑眉看向霍胭脂:“你怎么肯定冯观不会爱上那个女人?”
霍胭脂觉得腰子都算了,可面对主子的问话,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回应:“我有感情经历。”
王振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神颇为嫌弃地鄙夷道:“你就得了吧!一个男人都搞不定,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此时,射猎吉时已到,将士在外击鼓,齐声呼喊三声。
众人纷纷伴随圣驾出外,在太常寺的引领下,一同祭祀,酒洒地,敬天地。皇帝上前挽起金弓,射向远方,仪式便算礼成,皇家狩猎活动正式开启。
贵族子弟们纷纷牵着平日里养护的宝马,背着箭筒,手持长弓,皆面露兴奋之色。
王振瞧见冯观正给黑云顺毛,低声吩咐身旁的霍胭脂:“你去盯紧那个女人,别让她靠近皇上。”
霍胭脂眼眸一冷,低声回应:“遵命。属下会趁机做掉她!”
王振寒了脸:“谁让你杀她?我只是……只是让你监视她!”
他只想铲除襄王府的势力,好独揽大权,姜云初此等微不足道的女子,死与不死,区别不大,可不能因这女人,寒了冯观的心。
“属下遵命!”
霍胭脂暗自松了口气,悄然走开。
王振转身给自己的汗血宝马顺了顺毛,准备到猎场上与冯观再决雌雄,从前的皇家猎场活动,皆是他们二人尽出风头的。
“掌印大人!”
此时,身后传来女子脆生生的喊声。
他转过头,却见路贵妃的胞妹路吟霜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自己,不悦地绷着脸。
路吟霜打小娇生惯养,自然不会看旁人脸色,上前笑道:“您跟民妇的夫君长得可真像,都把我吓一跳了!”
王振面色一沉,似有杀气。
路秉章吓得赶紧将妹妹拉到一旁,低声警告:“ 缺心眼吧你,说这话。”
他赶紧转过身,拱手替妹妹说情:“掌印大人,霜霜不懂事,说了无心之言,还请恕罪。”
王振看在路贵妃的份上,不欲与其计较,正要冷漠走开,忽地想到一个事。
这女人是姜云初的闺阁姐妹,指不定能从她身上探取真实情报。
遂,他转头,温和地笑道:“没关系,令妹娇憨可爱,挺令人喜欢的。”
路秉章常年混迹欢乐场所,见过形形色色之人,自然察觉这当中的端倪。可涉世未深的路吟霜信以为真。
她凝着这张与江骜相似的脸,仿佛得到了江骜的夸赞,笑不拢嘴:“掌印大人,您也觉得民妇讨喜么?那民妇与姜云初,您觉得谁好?”
王振眯着眼,讨好道:“自然是你!”
路秉章咂嘴,却不敢多言。
路吟霜乐得心花怒放,这还是头一回有男子认为她比姜云初好,且这男子跟江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对王振瞬间有了好感,毫无城府地笑道:“掌印大人,您真有眼光!民妇的夫君就没您这般好眼光。”
王振凤眸上挑,有了片刻真实的笑意。
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认为江骜不如他。
再次开口说话时,他待路吟霜的态度少了一些冷厉:“ 你家相公怎么没来?”
提起江骜,路吟霜黯然神伤:“他病了,因为姜云初,脑子变得不清醒!”
忆起江骜醒来后叫嚷着去找娘子,不停地臭骂自己,路吟霜委屈得不禁垂泪。
王振贴心地给她递上帕子,这一举动让一直在江骜那里遭受冷遇的路吟霜倍感温暖,对王振的好感更甚。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想起眼前这男人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忍不住向他求助:“掌印大人,您权力大,能不能让薛神医救治民妇的夫君,民妇会很感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