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观伸手将她侧脸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眸带笑,似有促狭之意:“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被触及的肌肤有些痒,姜云初拨开他的手,似有不适。
“我们还是去捉凶手吧,如此耽搁下去,恐怕凶手会变成失踪人口。”
冯观笑了笑,在姜云初转身走向门口的瞬间,眸色暗沉下来。
如今朝中分几拨势力,文臣、外戚、宦官与锦衣卫,此消彼长,犬牙交错。当今皇上登基不久,根基未稳,为了巩固皇权,他使用帝皇制衡之术,今日重用文臣,打压外戚,明日又抬举宦官,钳制锦衣卫。如此一来,各势力之间只能临时结盟。
路贵妃之死,牵扯朝廷势力,稍有不慎,恐怕招来杀身之祸。
如此一想,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姜云初,可还没开口,人忽地停下脚步。
顺着姜云初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宫女浮在冰湖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冰雪,显得格外刺目。
不难猜想,这便是他们要找的宫女。
伺候路贵妃的宫女被全数带过来,从她们的言语当中证实了这点。
死去的宫女名为小翠,是路贵妃的贴身宫女,在路贵妃死后,小翠也离奇失踪。
刑部尚书与仵作很快被锦衣卫带来验尸,路秉章亦闻风而来。
尸检结果表明,小翠脖颈有一道淤青,身上多处摩擦,血迹暗红,腹部中了两刀,伤口一深一浅,但不致命,导致小翠丧命的原因是窒息。
由此推测,小翠当时要么被凶手打晕,要么被凶手挟持,从而导致不能喊叫。
冯观上前翻看伤口,根据多年经验得出结论:“捅伤小翠的凶手在杀她这件事上有些犹豫,因此才会出现一浅一深的刀伤,从这两个刀伤来看,应该跟刺伤路贵妃的是同一人。”
刑部尚书点头认同,觉得这死因跟死者身上的伤很违和,便推测道:“小翠应该遭受一女一男的攻击,女的刺伤她,男的淹死她。”
姜云初困惑地蹙眉,提出质疑:“为何是一女一男?”
刑部尚书正要开口,冯观抢先回应:“女子天生羸弱,选择护卫或者攻击通常会选用较为轻盈的兵器,这点符合死者小翠身上的刀伤,而男子生来暴力强壮,在防护或攻击方面通常会简单粗暴,小翠是被抓着头发硬生生拖拽过来,摁在水里窒息而亡的,这显然符合男子杀人的特征。”
闻得此言,姜云初不再质疑。
路秉章看着死者,低声猜测:“小翠不过是一名小宫女,却前后遭受一男一女的杀害,这是否代表杀害路贵妃的是他们?”
冯观不以为然,摇头分析:“不,杀路贵妃的应该是一人所为,且是一名女子。路贵妃身上的鞋印较小,平常男子不会有那么小的脚。”
刑部尚书亦分析道:“一名武功高强的女子潜伏进来杀贵妃,要么,贵妃与这名女子有重大私怨,要么,是受人指使的。”
姜云初看向那群战战兢兢的宫女,询问道:“你们说说看,路贵妃平日里得罪过何人?”
宫女们面面相觑,皆表示路贵妃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不曾与人结怨。
姜云初冷笑,深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之地,路贵妃身在宫中,备受恩宠,又怎会不遭人嫉恨?
宫女们不敢言说,怕丢了命,她自然不愿当中逼迫。
从方才的话音中,她认出了曾经在回廊处提过路贵妃之事的宫女,遂将人单独带出来,拉到一旁单独盘问:“路贵妃出事前你曾见过一名宫女给路贵妃传话,可看清楚那名宫女的长相?”
“这……”宫女绿盈慌了,不知该不该交代出来。
她怕说出来会被凶手盯上,会像小翠那般惨死。
姜云初自然了解她的心思,道:“你别想瞒我,你在回廊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配合我们捉拿凶手,凶手才不会杀你。”
宫女绿盈闻得此言,立马老实交代:“回禀昭和公主,奴婢当时躲在假山后,离得有些远,只大概看到宫女的服饰,不曾看清楚她的模样。”
姜云初苦恼地蹙眉,继续追问:“可曾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听到路贵妃要去见何人吗?”
宫女绿盈摇了摇头:“只是隐约听到那名宫女要路贵妃去凌霄殿见她的主人,其他的没听清楚。”
主人?
果然是受人指使的。
姜云初想了想,继续问:“若让你听一次,能通过声音认出那名宫女?”
“我……不确定。”宫女绿盈用力搅动着衣袖,显得十分苦恼。
姜云初眼珠一转,横生一计,笑道:“听着,从此刻开始,你对任何人都只能说。只要听到声音,便能认出那名宫女。”
宫女绿盈困惑地抬眸:“可是……”
姜云初说服道:“路贵妃平日里待你们应该不错吧,难道你不想替她找出凶手吗?”
宫女绿盈犹豫片刻,最终咬牙下定决心:“好,奴婢听公主的安排。”
姜云初莞尔一笑,将人带到冯观面前,向他与众人言说一切。
刑部尚书如获至宝般命人将宫女绿盈严密保护起来。毕竟皇帝命他前来协助冯观办案,若案子破不了,头上的乌沙可能就不保。如今有了重要线索,自然是喜上眉梢。
冯观若有所思地看了姜云初一眼,见她神采奕奕,眸子发亮,知晓她又再算计人了。
他并未戳破,而是吩咐甘十九带领锦衣卫将所有的女子带过来,让宫女绿盈认不认。
东林苑的女子少说也有一千,如此忙碌至少也大半日,姜云初见没自己的事,便悄然离开。
毕竟,身上沾染了一天的血迹,得沐浴更衣方可。
姜家人担忧姜云初的安危,姜雨霖身负重任,偷偷潜入东林苑,寻了个隐秘之地潜伏,静观其变。
起初,他打算在妹妹失败后,拼死护着人离开,可转念又想,为何要等到危机来临前去做出行动呢?何不在危险降临在妹妹身上之前,将危险的因素拔出?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危险因素是那个派人暗中追杀妹妹的司礼监掌印王振。
遂,他决定伪装成院落的雪人,伺机刺杀王振。
为了一举成功,他日夜潜伏在王振居住的临水阁院落,如蝎钩蛇牙,蕴着仇恨的剧毒,只待致命一击。期间,无论是狂风大雪,还是寒气侵袭,哪怕御林军、东厂番子、锦衣卫从路上来回走过好几趟,都未挪动过分毫。
然而,目标迟迟未出现,甚至夜里都不曾回来就寝。
第44章 [vip]
得闻路过的侍从太监向管事的回禀, 姜雨霖知晓了皇帝新得太子,王振被留宿东林苑麒龙殿,这两日不回归。
他趁着四下无人, 震碎伪装, 不再扮演雪人,悄然潜伏到一处偏僻角落,随意抓来一名太监, 逼问出麒龙殿的位置,便打算趁夜潜入, 血刃仇雠。
路贵妃之死弄得人心惶惶, 众人皆忙着查案,无暇顾及其他,加上他身手了得,轻而易举便潜入了麒龙殿, 不曾惊动一个侍卫。
他搜遍麒龙殿,却依旧不见王振身影,遂翻墙到隔壁院落,打算去找妹妹, 暗中保护她,不料,在一扇亮着烛火的槅扇窗外, 听见了屋内熟悉的声音。
是霍胭脂!另一名男子是何人?
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 姜雨霖小心地戳破窗纸, 向内窥探。
只见霍胭脂正与一名身穿一品太监服饰的年轻男子据桌密谈。男子背对着他, 他暂时无法窥见其阵容, 只从那尖细的嗓音辨别出男子是位太监。
姜雨霖记得,霍胭脂为了复仇, 如今在王振手底下办事。显然,这名太监便是王振。
死太监又想吩咐霍胭脂办什么坏事?该不会发现了妹妹,又派人暗杀她吧?
如此想着,他凝神细听。
屋内,王振皱眉责道:“你行事也未免太过轻率,本座不过是让你去提醒路贵妃好好做人,你却让她做不成人。”
霍胭脂怔然,拱手解释:“掌印大人,此事——”
可话还没说到关键处,王振已挥手打断。
他忧喜参半地说道:“不必紧张,我没说你做得不对,本座知晓,你定是想来个一石二鸟,替本座铲除路贵妃的同时嫁祸给姜云初。杀人嫁祸本是一招妙棋,可如今你嫁祸不成,反而沾了一身腥。”
话到此处,他转过身来,眸里蕴着杀意:“冯观的能力你我是知晓的,相信很快查到你头上。本座该如何保你呢?”
危险的眼神强势地压迫过来,霍胭脂赶紧解释:“掌印大人,您误会了,此事不是属下干的。”
“你说什么?这事不是你做的?”王振挑了挑眼眉,震惊之余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霍胭脂解释道“”“当日掌印大人走后,我只是警告路贵妃几句,便离开了。”
王振收敛神色,不紧不慢道:“那真是奇了怪了。路贵妃素来与人无怨,究竟是何人杀贵妃谋害龙嗣?”
霍胭脂亦陷入短暂的深思:“是啊,那又会是谁?目的何在?”
王振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由此横生一计,便阴冷地笑道: “无论这个案子背后的凶手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于我们都有益无害。甚至,我们还可以借一借她的东风。”
“掌印大人的意思是……”霍胭脂忽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王振笑容阴冷:“现如今众人皆认为凶手会再次出手,姜云初救了小太子,惹恼凶手,被杀于寝室之内,也是很合理的,不是吗?”
霍胭脂神色一僵,随即恭谨回应:“明白,属下这便去安排妥当,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姜雨霖听得心底一惊,尤其得见王振的真容。
这位派人杀他全家,姜云初的死对头,竟长得与江骜极为相似,若不是对方是个太监,说话音声细腻,面容阴柔,面目阴沉,他差点以为这人便是江骜。
不过,他认识的江骜矜贵清雅,宛如高不可攀的花孔雀,与此人在气质上大相径庭,且如今人傻了,他们之间应该毫无关系!
毫不犹豫的,他当即起身而退,借着黑夜的掩护,疾掠过层层屋脊,像一只灵巧的蝙蝠,飞进高耸的围墙,寻找妹妹的下落。
此时,西苑某厢房内,两名宫女正为姜云初准备沐浴更衣之物。
如今姜云初贵为公主,身价水船高涨,无论是朝臣还是宫女太监,皆对她毕恭毕敬的,不敢怠慢。
香柏木浴桶里注满热水,在寒气盈满的冬日里白雾氤氲,蒸得整个房间都暖润起来。
热水在提来之前便已撒了香料,宫女把小提篮里的花瓣倒进去,欲想伺候她沐浴,她不太喜欢陌生人伺候,便命她们退出去。
宫女毕恭毕敬地退出,顺便带上门。
她走过去,插紧门栓,方宽衣解带,把发簪摘下,让青丝垂下,迈进浴桶里。
身子没入热水的瞬间,她感觉百窍顿开,浑身疲惫渐渐消散,仿佛连骨头都酥软了。
她头靠在木桶边缘,舒服地舒了口气,有些怀念起春莹。每回沐浴泡澡,春莹总会贴心地为她按揉肩颈。
这回东林苑之行,虽得冯观庇护,可难保王振这死太监暗地里对自己下毒手,她害怕连累春莹遭殃,没有将人带过来。
路贵妃之死弄得人心惶惶,实在不适合替襄王府的冤案,如今她已贵为公主,他日面见皇上,轻而易举,也不急于一时。
冬日之夜使人懒怠,何况近日为了襄王府冤案她辗转难眠,寝食难安,如今又经历了路贵妃死亡的惊吓,人已相当疲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水温犹热,她不舍得起身,想再多泡片刻,便头靠着木桶边缘,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门窗缝隙透进一阵寒风,将桌面烛焰吹得摇曳不定。烛火重归平静的那刻,一道颀长的黑影投射在姜云初身后的地板上,可本人丝毫未察。
直到咽喉被苍劲有力的手掌扼住,她方惊觉,猛地睁眼。
“别动!否则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