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肯定瞒不了宋爷爷,但不知道宋时樾是怎么说服他的,竟然让他心甘情愿的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第二天是分班考,他们下午因为要布置考场,没上课。
沈知意回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宋时樾竟然在家里。
他住的杂物间没有窗户,他没开灯,房间看着很昏暗。少年坐在床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东西不知道在磨什么。
沈知意打开灯,忽然亮起来的灯光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这是这几天以来,沈知意第一次和他见面。当看清他的脸时,沈知意愣住了。
这还是她记忆里面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吗?
眼前的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又长又油腻,脸瘦得吓人,眼眶深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干裂,甚至还渗出了血丝。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曲着腿,另一只手拿着磨砂纸一点一点的磨着玉佩上的痕迹。
抬眼发现回来的竟然是沈知意,他的第一反应是一把捞过放在床边的鸭舌帽扣在脑袋上,把他的脸完全挡住。
挡住脸了还不够,宋时樾垂下头,盯着地板,完全不看她一眼。似乎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知意完全没想到他会变成这副样子,她走上前去想和他说话。可宋时樾却抓着玉佩猛地站起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也很急,似乎很怕和她再说一句话。
沈知意在他从自己身边窜出去的瞬间伸手抓住他的手,少年手腕的骨骼硌得她的掌心生疼,她连点肉都摸不到,只剩一点皮包裹着骨架。
沈知意握得很紧,也很用力,似乎怕她一松少年就从她面前跑了。
“宋时樾……”
她叫他的名字。
宋时樾怔了怔,伸出手把头上的帽子拉得更低。“怎么了?”
沈知意看着他。
他还是很高,可平日里挺拔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身上散发着好久没洗澡的酸臭味。
他知道自己臭,所以挣了挣自己的手。
“沈知意,你放开我,我没洗澡,臭。”
沈知意非但没放开,反而加大手里的力道,她靠近他,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宋时樾,你刚刚在干什么?”
其实只要宋时樾稍微用点力就能挣脱沈知意的控制,可在感受到少女软绵绵的掌心时,他犹豫了。
鼻尖不再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独属于少女的青柠气息,让他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恍惚感。
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叹气好像都用在了沈知意身上,她总让他有一种无力感,怕被她厌弃,可又不忍心拒绝她。
最后他只能把手心摊开,露出里面的玉佩。
“这个。”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哪怕是沈知意这个不懂玉的人一看就知道它的价格斐然。
沈知意知道这块玉,这是宋爷爷捡到宋时樾的时候塞在他包裹里面的玉,上面刻得有他的名字。
在他们这里有个风俗,父母由于某些原因弃养孩子,会把孩子丢在人多的路边,然后在包裹里塞上钱或者一段话,希望能遇到一个好心的过路人。
所以宋爷爷在看见包裹里面的玉佩时,就笃定他是被遗弃的,玉上面的字他的看不懂,是找了一个识字的先生才认出那个拗口的“樾”字。
宋爷爷也不姓宋,宋时樾是他自己原本的名字,那个刻在玉佩上面的名字,是他身份的象征。
这么多年,宋爷爷一直保存着这块玉佩,只希望某一天宋时樾能凭借这块玉佩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现在,这块玉佩攥在少年手里,上面刻的字被磨砂纸磨得快没了痕迹。
“你要干什么?”沈知意问他。
宋时樾也没打算瞒着她,“把它当掉。”
沈知意微微瞪大双眼,她知道这块玉代表着什么,除了他的名字,他和他父母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块玉了。
宋时樾张了张嘴,解释,“上面有字会影响价格。”
“可是……”
宋时樾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
“没有可是,沈知意……”
“这么多年,要想找我肯定找到了,事到如今,我留着一个死物又有什么用?它的存在只是在时刻提醒我,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沈知意抓着他的手,“我跟你去。”
宋时樾拒绝了,他掰开少女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明天就要分班考试,你在家好好复习。”
他这回似乎是铁了心,哪怕沈知意的手被他掰疼了他也没停下来。
“宋时樾……”沈知意又忍不住哭了。
“那你呢?你的分班考试呢?你不管了吗?”
宋时樾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他的手指才几天就变得很粗糙,指甲里甚至还藏有泥垢,放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格外显眼。
他怔了怔,受惊般的收回手,声音沙哑。
“岁岁,你知道的,我管不了了。”
“家里面的钱全都花完了,能卖的也卖了,能借的也借了,我无能到甚至想去银行贷款都不可以……”
“明明才过去不到一个星期,读书对我来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可你不一样,岁岁……”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还有亲人,有朋友,你不应该……”
不应该和他这个深陷泥沼的人牵扯在一起。
“你还有我……”沈知意抓住他的衣服,神色很固执。
“宋时樾,你还有我。”
她不想和他深陷泥沼,她要把他硬生生从泥沼里拽出来。
第19章
沈知意最后没和宋时樾去典当玉佩, 而是在她的房间翻箱倒柜的。
她把所有的存钱罐都砸了,再加上过年存的压岁钱, 林林总总才勉强一万。
宋时樾从小到大一向都过得不怎么好, 她的零花钱都用来偷偷摸摸养他了,到头来,根本就没存下多少钱。
想着刚刚少年的样子, 她给姜雁打了个电话,她认识唯一的有钱人就只有姜雁了。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宋时樾的事情姜雁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她也知道沈知意给她打电话的来意。
“钱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些, 但你知道的,我一向花钱大手大脚, 再加上上高中后我爸就把我的零花钱限制了, 我可能没有那么多钱。”
沈知意坐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零花钱里问她, “最多可以借多少?”
姜雁想了想, 咬牙道, “十万,再多真的没有了。”
沈知意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够了,够了,谢谢你姜雁。”
电话那头的姜雁叹了口气,“你知道一次化疗多少钱吗?再加上后期还要骨髓移植。十万哪怕看起来很多,其实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且……”
她顿了顿, 接着道, “我听说他爷爷是急性, 再加上年纪大了,哪怕真的治愈可能也……”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 但是不用说沈知意也懂。
以宋时樾的家庭条件,放弃其实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只有他爷爷了,她怎么忍心叫他放弃?
“他只有他爷爷了……”她只能对姜雁这么说。
姜雁也懂,想着那个在学校里风光霁月的少年,微微叹气。大概老天爷见不得他这么优秀,所以才想着法的折磨他。
借到钱的沈知意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时樾,结果她给他电话的时候发现宋时樾的手机落家里了。
没办法,她只能等着他回来。
结果那晚上她都没能等到宋时樾回来。
接下来的三天沈知意都在考试,考完试后宋时樾的班主任找到了她。
午后的操场还带着燥热的气息,过路的学生神色匆匆,阳光透过香樟的枝叶洒下点点碎金。
沈知意的脸上带着疑惑,微微仰着头看着对面的中年女性。
“老师,你找我是?”
女老师缓缓叹了口气,慢慢开口。“我听说,你从小就和宋时樾在一起玩?”
沈知意点了点头。
“那个……”女老师看着她,犹豫道,“想必宋时樾家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这孩子,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你说这么就……”
出了这档事,都不知道是患病的爷爷可怜一些,还是那个才十多岁就要承当一个家庭重担的少年更可怜一些?
“你可不可以劝劝他?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想不读了。”
“什么!”沈知意一惊,“您说什么?他说他不读了?”
“你不知道?”女老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想让你劝劝他,他成绩这么好,清北都可以任他挑选,怎么能说不读就不读,这么好的苗子……”
沈知意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没从老师说的消息里回过神来。
她喃喃道,“他怎么可以不读呢,他都没和我说……”
她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兜里,那里放着姜雁给她的银行卡,尖锐的棱角狠狠嵌进掌心的肉里,轻微的刺痛让她神色一怔。
她把手猛地抽出来,拉紧身上的书包。
“老师,我回去找宋时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