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琛在四周转了一遭,看着不远处那片定为今年猎场的密林若有所思。
他正要往别处再看看,却听到秦渊又惊又喜地喊他:“世子,人醒过来了!”
春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竭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剧烈地咳了两声,脑中思绪骤然回神,她抚上自己的后颈,忙对着眼前的两个青年解释。
“大公子,世子殿下,快去救小姐!”
裴景琛眸光冷厉,但还是耐着性子问:“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春桃又将这番经过细细地讲了一番,语气惶恐不安,又被吓得掉下泪来。
“又是御史府么?”裴景琛低声喃喃自语,又看向春桃:“你可看见那贼人带着你家小姐往哪边跑了?”
春桃眼泪直掉,瑟瑟发抖,摇了摇头道:“我正劝着那个女使,却被她不由分说打昏了过去,并没看见贼人的去向。”
现在说起来,她心中只余满腔愧意,倘若她早早地跟着小姐习武防身,也不至于连保护小姐都做不到,实在是无用!
裴景琛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无足轻重的丫鬟身上,他转头看向那个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面自然是这次所有随行的家眷,想来御史府的人也会在其中。
心中主意稍定,他便同秦渊道:“我去找御史府的人。”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又响起了侍女春桃震惊的声音,回头看时,她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神色惊慌不定。
见状秦渊忙从她手里接过那封信,只是看见书封上的字时,也拧紧了眉头,大步追了过来,对裴景琛摇了摇头。
信上墨迹已干,笔法悠然,并非匆匆写作,只是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信封上写的一句话。
“恒国公世子亲启。”
裴景琛自然也看到了那句可以称之为警告的要求,他心中升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惊惶失措,现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东西,必然与好消息无关。
春桃已经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地指着那封信解释:“公子,世子,这,这信奴婢从未见过!”
在场的两个青年默然,方才她晕倒时并无秦府的人在一旁守着,想必是那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塞了这样一封信。
“殿下,拆吧。”秦渊身体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纸上寥寥数语,裴景琛的眸光却越来越冷,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戾气,粗略看完后,他将纸塞进了袖口。
秦渊等的心焦,见他将纸塞了起来,便知这事不想让他知晓。
他只能直直地盯着裴景琛,最后还是按耐不住地问道:“世子,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面前的青年方至弱冠之年,方才神色还有些不安,看了信后反而镇定下来,闻言只是侧了侧身,右手搭上了秦渊的肩膀。
他语气淡定自如:“无妨,只是今年做彩头的白虎出了笼,险些伤及无辜。猎苑侍卫长求我过去博个彩,我去去就来,秦兄无需担心。”
裴景琛的手指微弯,说完后又安抚地拍了拍秦渊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微小的弧度。
秦渊浑身紧绷,看向眼前曾被他评价为“有辱恒国公威名”的年轻世子,眼底闪过一丝愧意。
秦大公子恍然明白世人口中“虎父无犬子”的道理,此前他只是在街头巷尾的传言里得以窥见恒国公的一角,现在脑海中那个勇猛无双的大将军渐渐虚化。
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姿容昳丽的青年,那个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世子殿下。
秦渊的心颤得厉害,说话时嘴唇还有些抖,他道:“白虎凶残,那被困的无辜之人,想来危在旦夕,便全倚仗世子了。”
裴景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并未接话,掏出竹哨吹出一串短促的哨声,猎场的那一边随即传来阵阵马蹄声。
他翻身上马,秦渊对着裴景琛深深一拱手,张嘴正要说话,却被马上的绿袍青年打断。
“秦兄,令妹走失,秦尚书惴惴不安,想必身边离不开人。待我回来,必会奏明圣上,发动所有随行御林军去寻!”
秦渊怔怔地看着他,心下了然他的弦外之音,忙道:“如此甚好,便有劳世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裴景琛已拽紧马缰,纵马向那片密林赶去。
原地之余下骏马飞驰而去时的尘土,秦渊的心也堪堪平静,转身离开时又把春桃叫了过来,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同她吩咐了两句话。
春桃听完自家公子的话后,蹙了蹙眉,她觑着秦渊的神情,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这可行吗?”
秦渊目光笃定,对着春桃轻轻点了点头,解释道:“若是想救姝儿回来,就一定要照办。”
第33章
方才还留在这儿等着寻秦姝意踪迹的几人都纷纷离去, 这时,一个男子才缓缓踱步而出,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长相普通, 胜在眉眼气度温和。
正是仲京。
他看着那道已入密林的身影,笑吟吟地吩咐身边的侍卫, “速速去回禀殿下, 就说鱼已上钩,让殿下等好消息吧。”
侍卫双手握拳, 又迟疑地看了一眼踉跄离开的秦渊,斟酌地问道:“先生,那秦家公子怎么办?可需要属下派人去跟着?”
仲京闻言轻笑, 视线也聚焦在秦渊身上。
这位未来呼声最高的状元郎脚步虚浮,脊背僵直,分明是还记挂着自家妹妹的事, 可惜被那位裴世子蒙在了鼓里。
哈, 真是天助殿下!
想到这儿, 他嘴角的笑愈发张扬,温声道:“不必, 一个只知埋头苦读的士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就让他慌着, 同国公府那位离了心才好。”
这祸事啊, 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尚书府的人从此记恨上裴景琛, 届时自然也同五皇子之间有芥蒂, 到时候还怕这帮人不归顺殿下吗?
仲京心里想着, 只觉无比畅快,又对侍卫道:“禀了殿下后, 娘娘和姨娘那边也要说一声。”
侍卫点头,正要离开时又被仲京喊住。
这位云淡风轻的谋士罕见地皱了皱眉, 又说:“罢了,两位主子那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
上林苑后依山傍水,此处密林更是幽深延绵,越往深处越是寂静,猎场是阳光明媚,林中却影影绰绰地只洒下几丝细碎的光。
秦姝意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提前蒙上了眼,嘴里也塞了布条。
她的手脚都被人拿着粗硬的麻绳捆了起来,现下稍稍动一下便觉得浑身酸麻,好在之前习过武,身体底子过得去,缓了一会手上便多了几分力气。
秦姝意伸出绑在背后的手,想在这偏僻的地方找个尖锐的物事,磨开腕上的麻绳,忽然她听到了袖中一道细微的兵刃铿锵声。
是那把刀!
少女心中又惊又喜,方才留下的短刀,此刻无疑是她最后的保命底气。
那群贼人见她昏了,想必还没来得及搜身,便将她独自撇在了这个地方。
秦姝意努力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努力想把那把刀抽出来,正在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她迅速停下手上的动作,又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来的人正是将她打昏的墨屏,见她似乎还没醒,便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墨屏语气十分不屑,同之前那般惊惶不定的摸样简直判若两人,她拍了拍秦姝意的背,讽刺道:“还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真是孱弱。”
说完一把拽开了少女脸上蒙眼的布条,眼前骤然明亮,秦姝意尚且有些没适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才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身边的侍女。
墨屏任由秦姝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给她抽出了嘴里的布团,开口道:“姑娘既醒了,便同奴婢走一趟吧。”
秦姝意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墨屏,桃花眼里闪过冷意,“去哪?”
墨屏轻笑,不由分说地将她扯了起来,道:“这便不劳姑娘费心了,姑娘若想活得久一些,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奴婢走罢。”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秦姝意饶是心中百般疑惑未解,也猜不透这人的心思,恍然间,她又看到了墨屏左脸颊的那道疤。
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女使的身影,她想起来了,难怪初见这人时便觉得眼熟。
是啊,她只记住了那些亮出爪牙的虎狼,却忘了为虎作伥的恶鬼。
前世亲手给她送来落胎药的侍女,不正是眼前的墨屏吗?
声音和身形,以及那道瘆人的疤痕。
秦姝意心底冷哼,果然是赵姨娘身边的人,只怕今日之事同赵姨娘更脱不了干系。
只是,为何要害她?
若说前世她挡了卢月婉的路,尚且能理解一二,可是现在她同萧承豫井水不犯河水,准穆王妃更是已经定了姜家的女儿,何故大费周章来绑她?
难道是要用她来威胁爹爹和哥哥?也不像,哪有用人命谈买卖的,何况父兄同赵姨娘又无甚干系。
可是既然不是威胁尚书府的人,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呢?秦姝意在脑中飞速捋着这些细枝末节,只觉得一头雾水。
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抚上袖中的刀,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不如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你是效忠赵姨娘的死士。”
拉着她的墨屏听到这话,脚步微顿,笑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只是个孤苦无依的下贱人罢了,与姨娘有什么关系?”
秦姝意语调轻快,彷佛毫不在意现在的危险境况,唇角微勾,“临安百门世家,我来了这些年,从没见到谁家女使还有这样好的功夫。”
墨屏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反唇相讥:“那也不能证明奴婢的主子就是赵姨娘,你这是胡说!”
秦姝意见她耐不住性子,将她打量了一圈,依旧云淡风轻,反而岔开话茬。
“那不妨我再胡说多一些,墨屏姐姐来听听我说的对还是错?”
墨屏手指微颤,瞪她一眼,讽刺道:“秦姑娘不过是想从婢子嘴里套消息罢了,奴婢劝姑娘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
秦姝意并不听她的话,自顾自说着。
“我虽是个闺阁小姐,可是父兄却是能在朝中说上话的,偏他们又都是个顽固性子,不懂得官场往来逢迎。绑我自然是麻烦了些,可若是能以我为饵,搭上尚书府的船,那自然是很划算的。”
说完她紧紧盯着前面的墨屏,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心中一震。
猜错了。
少女纤白的手指复又抚上那把刀,才稳下心神,又笑着开口道:“这是其一。”
“其二。”
“是要用我来诱杀旁人,这个人非我血亲,却同我亲密无间。”话说到这儿,她的话音顿了顿,脑中的弦骤然绷紧,连带着语调都透着几分郁气。
秦姝意竭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开口。
“抑或是,他重视我或是我身后的尚书府,无论是哪条,他都不能不救我,左右你们是要用我作饵,引他入局。”
她的话说完,心却绷了起来,话已至此,她自然也对那入局者已有了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