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琛笑着解释:“老伯说了,这放河灯可是有讲究的。要提前许好心愿,再把灯放走,不然就得不到花神庇佑了。”
闻言,秦姝意将灯托在手里,眸中微微讶异,“你竟信这些么?”
少女的话清晰地落在他的耳朵里。
“从前不信。”青年笑着回答,“现在信了。”
秦姝意狐疑地看他一眼,她也听父兄说过,征战沙场之人最忌讳神佛一说,只因他自己就带着满身杀伐的罪恶。若是再信这些,恐怕还没开战,已经晕了一大片。
听着裴景琛截然不同的回答,她心中疑惑更盛,还是开口问道:“那为什么又信了呢?”
裴景琛不假思索地答道:“有家室了,就有了牵挂,总要寄托点东西护佑我的妻子。”
兴许是今夜的风开始燥热起来,连带着她的面颊也微微发烫,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一声声飞速地敲打着。
良久,少女彷佛释然般一笑,声音低得听不清。
“我从前也不信,后来信了。”
因为自己经历过转世这样看起来无比荒谬的事情,因为梦境和生魇都在上演着上辈子的每一幕,所以她开始相信这世间有天道、有神佛。
秦姝意扬起白皙的面庞,第一次撞上青年的目光,不躲不闪,就那么望进他的眼底,看着那其中倒映出来自己的身影。
“倘若天道有知,望它护佑夫君得偿所愿。”
天道有知,所以裴景琛,你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
虽然她不知道这人的愿望是什么,但她想为他祈祷。
无论是数不胜数的财富,还是万人之上的权势,抑或是最普通的,身边亲友平安喜乐,她都祝裴世子,得偿所愿。
秦姝意前面那句话虽然说的声音小,但裴景琛还是听了个大概,但她又说了后面的话,想来是不愿提起突然信任神佛的原因。
她不想说的,他自然不会追问。
只是后面那句,祝他得偿所愿吗?
漫天的繁星倒映在青年的眼中,周边越是热闹,他的容貌也就更加摄人心魄,带着蛊惑力极强的美感,他笑得很开心,意气风发。 “秦姝意,我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裴景琛的嗓音一贯清冽,尾音上扬,自从见到她的第一刻起,他就很开心。
心愿达成,更开心。
而娶她为妻,就是他埋藏在心底,从未与外人言的心愿。
临安礼部尚书府的秦大小姐,是他不敢触碰的明月。
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这姑娘了。
所以在西北的风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临安来的信。
只因为,信中会提到那位秦姑娘。
时光如流水东逝。可在他的心里,无论是当年的小丫头,还是如今的世子妃,他的心中始终有也只有她一个人。
此后,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在她身边。
秦姝意抬眸看他,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
她依旧不知道这人的心愿是什么,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世子平平安安,就不算罔顾前世那些偿还不清的恩情。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
少女没有多问,转身走到河边,对着天边的那轮皎白的明月,缓缓闭上了双眼,双手在胸前合十。
再睁眼时,却见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亦是恭谨的姿态。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裴景琛笑问:“娘子许的什么愿?”
秦姝意眨了眨眼,清脆地答道:“心愿心愿,自然是心底的愿望才算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罢重新去提灯,顺便将裴景琛放在一边的那盏莲花灯也拿了过来,递给他道:“世子说的,心诚则灵,花神娘娘才会庇佑我们。”
少女俏生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裴景琛哭笑不得。
他挑了挑眉,亦是十分无奈,将灯复又放在波光荡漾的水面上,笑着问:“那你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望么?”
“自然想......”秦姝意的话刚说出口,想起自己方才说的“心诚则灵”,只好咽下说了一半的话,摇头道:“还是别知道了。”
裴景琛俯下身子看她,嗓音里带着鼓惑人的意味,拉长了声音,“真不问问么?万一跟你有关系呢?”
离得太近了,她鼻端甚至能嗅到那股淡淡的冷竹香。
秦姝意有些局促,心中默念着清心寡欲的口诀,语气十分笃定,“我可不想知道,你千万别说。”
她虽然嘴里振振有词,反驳得笃定,但心中却有种不合时宜的期待,竭力压着好奇的心思。
什么心愿,会跟她有关?
“我偏要说。”裴景琛离她更近一些,笑着开口,“那就是,听娘子的,我不说了。”
秦姝意听他话音,都支起了耳朵,谁料他话音一转,居然又改了主意。
现在她是心里攒着一肚子的气,难与人言。
偏偏这人的话听起来还真是在为她着想,外人听了,还要夸赞一句,这是多么好的夫君啊!
只有她知道,这人温柔体贴的表面下藏着一颗恶劣的心,尤其是来了扬州,离京城远些,他也更喜欢和她玩闹,揶揄逗弄。
但秦姝意显然忘记了一点,其实她自己在离开波诡云谲的临安之后,心思显然轻松了许多,和裴景琛之间也更亲密,所以才会应和着他的玩笑。
将这些想法都抛在脑后,她看着手中的灯,将它放在了水面上,唯恐流不远,还顺水推了一把。
两盏栩栩如生的精美莲花灯顺水而流。
秦姝意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两盏灯,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方才不肯说的愿望,唇角勾起。
除了报仇,她也想家人平安,还有裴景琛平安。
她不求财富权势,只求他们平安。
她想得入神,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青年将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深深刻在脑海里,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每一日都觉得,今天的她也比昨天更好看些。
他只许了两个愿望。
海晏河清,以及他的妻子无忧无虑。
第65章
江南水乡, 三月的天气里还带着湿润的潮意,这几日竟下起了小雨,推开窗子, 只能看见青石板街上从街头飘到巷尾的油纸伞,意蕴悠长。
前些日子的花巳节上, 秦姝意玩了个痛快, 回客栈后心满意足地睡下,尽管身下的床铺跟京城的难以媲美, 却睡得极香甜,也没有再做那些噩梦。
次日只觉得在船上颠簸的难受已经好了许多,人有精神, 身上也有力气。
然而裴景琛却依旧觉得这还不够,硬是借着外面下雨的借口,又带她在客栈歇了两天。
而他自己, 秦姝意看向站在窗边, 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的青年, 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一场雨,有什么好看的?
两个人什么都干不成, 只好日日大眼对小眼地在这间屋子里呆着, 偏偏他还一脸满足, 高兴的很。
“雨都停了。”秦姝意托着下巴开口。
裴景琛收回身子, 两臂支在窗框处, 一双长腿交叠着靠在窗边, 笑问:“嗯?娘子想说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毫不留情地提醒, “裴世子,你似乎忘了来扬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可别忘了, 京城那边还在等你的喜讯。”
青年看着她,音调里还隐隐能听出几分不乐意,“你分明也玩的开心,如今倒全成了我自己的错了,而且我这叫遵从医嘱。”
“是你非要耍无赖带我去的,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认!”秦姝意歪了歪头,干脆将话头扔了回来,把这人身上倨傲的姿态学了十成十。
裴景琛语塞,挑眉道:“真想不明白当初我带你这么个祖宗来,到底图什么呢?谁能想到秦大小姐温婉贤良的皮子下还藏着这样伶俐的口舌。”
这姑娘用微微警告的眼神看向他,他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这才说道:“娘子来扬州,应当不是完全为了为夫的安全着想吧。”
一番话说得再怎么委婉,深处的意思却依旧不变。
秦姝意早知道这其中的事自然瞒不过他,若说之前对他还心存芥蒂,但经历了这么多,那点疑虑早就随着时光逝去,不见踪影。
她知晓他藏在平静水波之下的能力,也见过这人坚决的心志和雷霆手段。
这辈子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以及来扬州之前的最后一场梦,命运都在冥冥之中牵好了线,所有的事都在告诉她:去扬州。
来扬州,将这一切做个了结。
而眼前的人,从前是她的盟友,现在是她的夫君,如无意外,这将是与她携手走完漫长一生的人。
无论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无论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他们始终是夫妻。
所以有些事,她不能瞒,也瞒不住。
裴景琛见她垂眸沉思,虽然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始终忐忑不安。
怎么偏偏长了张这么快的嘴?还没有想好,那话就已经出了口,明明他答应过会给她自由,她不想说的,他也绝对不会追问。
可是现在,却因为自己的疏忽捅出了这样的篓子,这姑娘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若是再勾起她的伤心事...... “我,其实你不用......”裴景琛连忙打圆场。
秦姝意却骤然抬眸,直直地望着他,说的比他更干脆,“是为了查清一件事。”
少女目光灼灼,许久没有显露出这样的坚定。
“是?”裴景琛的话又不自觉地到了嘴边,然而这次长了教训,连忙将没出口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她没有说清楚,那自然有她的理由,同他又有什么相干?他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刨根问底。
裴景琛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不再多问,可是落在秦姝意眼里又是另一番意态。
他在愧疚,焉知她就心中坦荡呢?
当初在广济寺打机锋,他替她处置了那两个贼人;后来在宫宴上,这人虽然表面上以利相诱,两人顺利结盟。
但后来她才反应过来,其实他根本就没活的什么好处吧,甚至还招惹上了比从前更多的麻烦事。
在春猎时,将她绑走,意在勾出背后的裴世子,甚至步步皆是杀招。
他当时完全可以不来,自己的父兄都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之人,自然明辨是非,也不会一股脑地将这些错事推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