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谢峦枝不知道这个金水堂少东家是何方神圣,以为必定是身有恶疾或者是个品行低劣的,所以才在京城讨不到媳妇,不然何至于花大钱千里迢迢从岷县娶她?
现在她知道了,这个人竟然就是李俊。
其实上辈子的时候李俊一直计划着要去一趟岷县探望谢峦枝和她祖父,失去音信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有些惦念,恰巧他有一个可靠的友人公干要路过岷县,便满口答应下来帮他打听。
这一打听,带回来给李俊的消息并不乐观——谢家祖父已经过世,而谢峦枝在谢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谢慕贤将她的婚事拿捏在手上,想拿她的婚事换笔银子。
李俊思忖了一番之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避免谢慕贤使坏,当务之急是先把谢峦枝从谢家带出来。
他于是直接请媒人带了银子去找谢慕贤谈,果不其然,谢慕贤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应承下来。
他既愤怒又庆幸,怒的是谢慕贤身为兄长,一丝对手足的怜爱之情都没有,随随便便就把小枝推出来,庆幸的是幸好是他自己,如果他晚来一步,小枝被不怀好意的人娶走,一辈子就毁了。
李俊计划着等谢峦枝到京城之后再与她相认给她一个惊喜,趁机表明心意,或许她愿意真的给他一个机会。
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谢峦枝从始至终也不知道她心目中那个面目鄙陋的金水堂少东家竟然就是想要带她脱离困境的隔壁的李俊哥哥。
就在谢峦枝与谢慕贤从岷县启程前往京城的时候,李俊在九芳灯会上为了救几个溺水的孩子死了。
当谢峦枝冒名顶替谢慕贤的身份进京后,心中一直记挂着这所谓婚约,毕竟谢慕贤收了别人一大笔钱,“谢峦枝”死了,婚事不成,这钱得还给人家,但她身上并没有多余的钱财,只得厚着脸皮上门找到金水堂,想要商量一下能否宽限些日子还银子。
到了金水堂一打听,说他们家少东家死了,老太爷受打击太大,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只剩一口气吊着,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了。
顺着指点找到李家,果然见门上挂满了白幡,分外凄凉,想到刚才旁人说这少东家是为了救人而死,也不由有几分伤感和懊恼,懊恼自己不该对人妄下断语误会了他,说了他许多坏话。
她找到家中的管家说明来意,管家哪里有心情料理这个,不耐地随手打发他,“既然是少东家愿意给的,还什么还,收着就是,一千两而已,你要实在想还,等有了再来也行。”
当她再次随朱炯回京,收到许多赏赐凑够银子再去李家,金水堂早就不复存在了,李府也换了新主人,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谢峦枝本以为今生再与金水堂的少东家没有瓜葛,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得到这样一个令人错愕的真相。
不论如何,她不能让李俊去死。
她决定灯会那日一直跟着他,做好万全准备。
谢峦枝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春草就来告诉她,说是王爷找她,找了三四趟呢。
于是她顾不得换衣裳,连忙赶去秋风院。
她赶到的时候朱炯正在用晚饭,一个人在桌边坐着,八宝默默侍立在后,关理和关宜二人在两边忙碌着给他布菜倒水,屋子内十分安静。
“殿下。”她出声打破这一屋子的宁静,“你找奴婢有什么事么?”
朱炯看了眼她的打扮,不似平日在府内那般端庄规整,而是像京城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似的,一身鹅黄色襦裙,没有带金银首饰,仅用了几枝绒花装点,有种质朴的清丽之感。
“无事,见你迟迟未归,想着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有些不安全,若你再不回来孤便派人去李家寻一寻。”
谢峦枝听了有一点点感动,“谢殿下关切,不过奴婢去友人家很安全的,来去都是他驾车接送,殿下放心。”
“是么。”朱炯说,半晌又添上一句,“那就好。”
他又问:“这么晚了,你若是饿了就与孤一起用吧。”
八宝也在旁边说:“是啊,阿峦,厨房那里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立刻备好,不要把胃饿坏了。”
谢峦枝神色迟疑,“谢过殿下,不过——奴婢用过晚饭才回来的。”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朱炯似乎生气了,虽然他面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哪怕坐下来装样子应付几口也不应该驳他面子的,谢峦枝暗自懊恼,果然生气了吧。
朱炯几乎想要冷笑一声,这个叫李俊的做的事怎么一件比一件令他看不顺眼。
但他的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的反应,他想——他堂堂代王,犯得着跟这种小事过不去么?
“那就算了。”他说,“你退下吧,孤这里没事了。”
主子的脾气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谢峦枝没太想明白,一头雾水行礼告退。
用过饭,朱炯打发关理和关宜离去,屋子内只剩他和八宝两人。
“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跟孤说的。”朱炯问八宝,“刚才看你的神情,你分明有话要说。”
八宝呵呵一笑,“不愧是殿下,细致入微,奴婢......的确有话想要劝殿下。”
对于八宝这个跟随在身边最久的心腹的话,朱炯还是愿意听一二句的,他问:“什么话?”
八宝斟酌着说:“奴婢以为,或许殿下该管一管阿峦,不能再让她与那李俊见面了。”
“阿峦怎么想奴婢看不出来,但那李俊,奴婢可以肯定,他对阿峦有企图,若让他们二人就这样长久地相处下去,迟早会生出情意来啊。”
八宝劝说到:“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异地重逢,这一来二去的——不看对眼都不可能,所以殿下还是提前采取些手段为好。”
朱炯面色僵硬,十分不悦地说:“为何?这与孤有何关系。”
八宝轻声问:“殿下对阿峦无意么?”
朱炯不语。
八宝又道:“若最后殿下无意于阿峦再放她与那李俊在一起也可以,奴婢担忧的是,若殿下最后觉得还是想留下阿峦,可那时她已经与李俊两情相悦了该如何,奴婢害怕殿下会受伤。”
又过了好一会,朱炯似乎终于理清楚了一般开口说到:“八宝,孤没有,你所说之言太过荒谬了。”
说完他起身快步向书房走去,“把关理和关宜叫进来,我要继续做事了。”
八宝不再多说什么,“是。”
他退出门外招来关理和关宜二人让他们入内伺候,自己一个人拢袖站在长廊下方望着深沉的天色,忧心忡忡。
若殿下刚才所言都是真心话是最好的,可如果不是……或者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夜晚,朱炯在关理和关宜的伺候下洗漱好躺上床,正欲闭眼,八宝所说的话不期然又冒了出来。
阿峦和那个叫李俊的会两情相悦……?
八宝说他会后悔?
阿峦和别的男子……
第51章 戳破与否
前世。
凌熙帝一身便服, 只带了八宝和几个侍卫,低调地出现在了京城的街头。
“朕记得子安的家就在附近?”
八宝连忙凑上去道:“陛下好记性,谢大人的宅子就在佩瑶街, 从这里拐过去一会就到了。”
八宝早就猜测到皇帝出宫定然会去谢慕贤家,提前就查过了。
当时皇帝曾经赐给过谢慕贤一座大宅子,但谢慕贤竟然说什么宅子太大了他家人口太少住不习惯,另买了一座小点的宅子搬进去了, 而皇帝竟然也没有生气。
刚走到院子外头的围墙下,就听到了里面传来谢慕贤的声音, “你小心一些呀——”语意温柔充满关切。
然后是另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不怕, 公子你忘了咱们在岷县的时候啦, 咱们院子里那棵树比这个高多了, 果子照样被我摘下来。”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莲子看见一身俊逸公子打扮的谢峦枝站在树下, 仰头关切地看着她,突然忍不住吃吃一笑,“公子呀——你这个样子差点把我迷倒了, 换哪个女子被你现在这样看着都要对你动心了。”
谢峦枝无奈道:“莲子, 你又开这种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 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多么俊俏,又温柔体贴, 奴婢对你简直要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以身相许了,公子~”
里面的调笑声越来越不像样, 八宝偷觑凌熙帝的表情,也是越来越冷凝, 难看得要紧。
八宝心道:这谢大人平日里看着还算稳重,怎么私底下如此放浪形骸,光天化日就与婢女肆意嬉闹,全然没有朝廷命官的体统,难怪陛下会生气了。
走到门口,凌熙帝一个眼神,自有侍卫上前拍门,来开门的是谢峦枝,她脸上尚带着刚才玩笑的笑意,“谁啊——”
看见门外之人,她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陛下,您怎么——?”
凌熙帝淡淡看她一眼,迳直带着人往院子里走,“子安好兴致。”
莲子听到动静也小跑过来,“公子,这是谁啊?”
谢峦枝低斥她一声,“不得无礼,这是皇帝陛下,还不快行礼?”
听懂谢峦枝意思的莲子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万岁。”
眼瞅着凌熙帝没有计较,看都没有看一眼,谢峦枝暗松一口气,悄悄给莲子打手势让她起身,做口型无声说:“泡茶去。”
“子安,你在干什么?”凌熙帝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谢峦枝连忙跟上前去,带着凌熙帝到了自己书房相连的一间休息的厢房,请他在桌边坐下。
“陛下,今日您怎么会突然来臣这里?”谢峦枝问。
“出来转转,路过。”凌熙帝随手翻动着桌上的东西,“?风流公子俏丫鬟??”
谢峦枝看着他的动作吓得冷汗涔涔,那是她刚写完准备送到书商那里的,“随便写着玩的。”她干笑两声。
“刚才那个奴婢——”
谢峦枝连忙顺着话头解释,“那是莲子,从前在老家的时候就在家里了,原本是嗯,舍妹的丫鬟,进京的时候一起带着了。”
“在清州的时候她怎么不在?”凌熙帝问,“她吃不了苦一个人跑了?”
“陛下误会了,那时候臣自己都不知道前路如何,便给了她身契,让她先留在京城做点小买卖,能活一个是一个,比两个人都耗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强。”
凌熙帝说:“你倒是怜香惜玉。”他想起什么又问:“她是你通房?”
这句话闹得谢峦枝有些窘迫,莲子还要嫁人的,她可不能败坏莲子名声。
于是她义正词严道:“殿下误会,我与莲子清清白白,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与她只有主仆之情,绝无男女之意。”
“没有就没有,你这样认真做什么,朕又不会因此罚你。”凌熙帝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朕也觉得,这个婢女配不上你。”
紧接着,谢峦枝又说到:“莲子是个好女子,只陛下不知,我曾经有一位心心相印的爱人,虽然她不幸香消玉殒,但我已经立誓此生非她不娶,所以看其他女子都如过眼云烟一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故作叹息,“大概臣这一生就要孤独终老了吧。”神色忧伤而怅惋。
凌熙帝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何,胸口陡然生出一股憋闷之感,想要发作却不得。
“是谁?”
“是一个叫烟如的姑娘,她虽然出身青楼,却出淤泥而不染,才情兼备。”的确有这么个人,曾经是谢慕贤的相好,后来染病死了。
呵,凌熙帝心中无声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