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谢峦枝那日带回来的熏香得了朱炯的赞赏,一寻到空便去了那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香铺下单子。
“东西准备好都送到代王府去,我叫阿峦,跟人报我的名字就行,咱们代王府的生意一般都是挂账一月结一次,但那都是大店,你们小铺面经营不容易,我已经跟账房说过给你们现结了。”
那妇人露出惊异的表情:“原来姑娘是代王府的,怪不得如此大手笔,我们小店还没有接过这么大的单子。”
阿峦点点头,“正是,以后代王府的香都交给你了,希望品质要一如既往才行。”
妇人温柔地点了下头,轻声道:“这是自然,阿峦姑娘放心吧,你如此照顾我生意,我不会以次充好给你惹麻烦的,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其实也谈不上照顾,是你的香做得好。”谢峦枝说,“殿下试了你做的熏香评价很高,说你们家虽然是小店,也没有名贵香料,但合出的味道却胜过其他那些老字号,所以才会把整个王府的生意交给你。”
妇人问:“你是说——连王爷他,也喜欢我的香?”
谢峦枝点点头,“正是,而且你也帮了我大忙,于情于理,这生意自然得多照顾你一些。”她又问:“对了,还未请教如何称呼,日后我可能会常来。”
妇人缓缓道:“妾身姓石,姑娘叫我石娘子就可以。”
小炭炉上的茶壶盖子开始扑腾,是水煮沸了,一股幽香飘过,谢峦枝夸赞:“好沁人的味道。”
石娘子说:“我正在煮花茶,用的花瓣都是我亲手种,还放了些枸杞,阿峦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去后院坐一坐,喝杯茶再走?”
谢峦枝欣然答应,“那就有劳了。”
她挺喜欢这位石娘子的,虽然容貌有损行动也不不便,但并不会给人尖锐不好相处的感觉,说起话来声音十分好听温柔。
于是她与石娘子闲谈吃茶,在香铺又坐了一刻钟才走,颇为愉悦。
回到代王府,她意外看到,朱炯竟然已经回到秋风院了,正在看一张堪舆图。
她上前问:“殿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朱炯说:“父皇交给孤一项差事,明日便要动身,所以回来早做准备,你也收拾一下东西,与孤一同去。”
谢峦枝问:“殿下要出门?去哪里呀?”
朱炯指着堪舆图上的一个地方示意她过来看,“咱们去遂州,离京城很近,坐马车大概也就三天就到了,北卫大营在那里驻扎,父皇令我去传旨犒军,另外工部去年新研制出一种弓弩,在北卫大营试用,顺带还要巡查一下现在的情况。”
谢峦枝立刻懂了,其实就是皇帝分身乏术,于是派长子去撑场面,表示对北卫大营的重视。
“那咱们要待多久呢?”谢峦枝问。
“大概小半个月吧。”朱炯说,“遂州一带景色秀美,还可以顺带观赏一番,你不愿意去么?”
“自然是愿意的。”谢峦枝立刻说。
次日,天气很好,代王府的车架一大早便出发了。
朱炯这一次并没有带很多人,除了侍卫以外,只带了谢峦枝和八宝,连关理和关宜都没有带,一路上他们住的都是驿站,到了当地有官府接待,那些杂活自然都有人料理,因此秉承着轻装简行的原则,他们这支队伍相对于朱炯现在的身份来说,称得上是十分简单低调。
谢峦枝这一路过得十分悠然,比在王府的时候还要松快,她常常趴在窗边掀起帘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一路上的美景,偶尔朱炯兴致来了,还会拿出棋盘与她对弈一局。
很快,遂州就到了,当地长官在路口迎接他们,将他们安顿在了当地富商的一间别院内,顾不得休息,朱炯马不停蹄就赶往北卫大营,谢峦枝则留在院子里修整,顺便收拾好带过来的行李。
院子内的丫鬟们全都训练有素,并不需要谢峦枝如何操心,她只需要盯着她们动作防止有人使坏就可以,不一会,该打扫的该整理的就全部弄好了。
闲来无事,她招来院中的丫鬟,问她们遂州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有丫鬟向她提议说她们遂州府当地特产一种绢花,制作十分繁复,成品栩栩如生,就如同真的鲜花一般,每年都会上供皇宫,她可以去铺子上看一看,挑选几支,在这里买不仅便宜,花样也比京城多。
谢峦枝听闻有些心动,她出门一趟,回去的时候带些小玩意分给下面人送做人情也是应当的,代王府初立,她想把事情做好,让底下人对她心服口服处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还得恩威并施才好。
当即便顺着那丫鬟的指点去了当地最受欢迎的一家绢花铺子。
确如那丫鬟所说,绢花是遂州府特产,一进铺子谢峦枝便看见整面墙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绢花,拼在一起十分壮观,铺子里除了她还有不少客人,都是女客,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有,各自在试戴不同的花色,十分热闹。
她先给自己挑选了几支喜欢的花色,又留了两支给莲子选的,准备以后再团聚的时候送给她,而后她一口气买了许多小巧可爱的诸如杏花、茉莉、玉兰之类小巧可爱又不会太张扬的各色绢花,预备留着回代王府送人用。
她买的多,小二待她也格外慇勤,主动提议要帮她把买的这些用漂亮的木盒和彩纸包装好,“咱们家在楼上设了休息的地方,姑娘要不上楼坐一坐,喝些茶吃口点心歇一歇,等全部弄好了再来叫您?”
谢峦枝见那头包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弄完的,便点头同意了。
绢花铺子外不远处的一个墙根下有两 个乞丐,一个是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一个是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两人似乎是母子,身上的衣裳俱是打满了补丁,有些地方都已经豁口了,看起来分外惹人同情。
男孩跪在地上,妇人靠墙坐着,眼睛微闭,不住地哼哼。
一个年轻女子独自一人从绢花铺子里出来,路过母子二人的时候脚步渐慢,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掏了几个铜钱放在男孩面前。
男孩用力磕头,“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
“不用谢,几个铜钱而已,小弟弟你快收好吧。”年轻女子说。
男孩抬起头,脸脏兮兮的,泪眼汪汪地看她,“姐姐,我娘病了,你能不能帮帮我们?”
“可是——”年轻女子犹豫。
“只要你帮我带她去医馆就行了,我一个人扶不动,而且......”男孩声音渐渐低沉,十分委屈的样子,“他们看我们穿得破烂不肯让我们进门,我根本没办法请到大夫,如果你能带我娘去他们肯定就会帮她看病了,求你了姐姐,我不想我娘死,求你了。”
年轻女子闻言脸上也不免露出了难过的神色,纠结一瞬便做了决定,“好,我帮你,你放心,你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男孩似乎十分激动,不住道谢。
年轻女子正准备上前帮忙,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她转头,看见一张微微含笑的动人面庞,是个打扮得十分体面的漂亮姑娘。
谢峦枝说:“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是巧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呀?”
年轻女子神色怔愣,有些不确定地问:“你——”
“不要磨磨蹭蹭的了,跟我走吧,我在楼上喝茶,你一起来吧。”
谢峦枝拖着年轻女子就往绢花铺子的方向走。
“等等——”男孩大声喊。
谢峦枝转身盯着他,“你的年纪——不要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如果真的想要救你那个娘,可以,我去喊衙门的差役们来,让他们来看看好了。”
男孩竟然不吭声了,恶狠狠地盯着谢峦枝,目露凶光,带着一股子凶狠贪婪的味道。
年轻女子也渐渐觉察出了不对劲,往谢峦枝身后缩了缩。
那男孩扯了扯地上的妇人,拉着妇人默不作声走了。
待他们走远,年轻女子向谢峦枝道谢:“姑娘,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差点被骗钱了。”
“出门在外还是留个心眼,千万不要一个人随陌生人走了,丢了钱财只是小事,若碰上坏人就糟了。”谢峦枝说,“刚才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小男孩,他是个成年男子,只是外表像小孩而已,以这样的面貌博取同情,你若是跟他们走了,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女子吓一跳,“你说那不是小孩?”
谢峦枝点点头,“没错,有些人得一种怪病,身材容貌都像小孩一样长不大,但他的年纪毕竟在那里,开始只是听他讲话的语气和声音有些古怪,再看到他露出的脖子就确定了,上年纪人会有颈纹,而且仔细看还能看到他的喉结,所以我就试了一下,果然如此。”
年轻女子叹服道:“姑娘你真博学广闻,若不是有你,我今天就危险了。”
谢峦枝道:“哪里,碰巧而已。”
其实谢峦枝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她祖父留下的手记,谢老爷子曾经查过一个案子,女尸身材矮小似女童,大家都以为是小孩子,他后来查出来其实是个生产过的妇人,对比啧啧称奇所以记录在了手记里面。
朱炯忙到很晚才回到王府,谢峦枝将白日这件事当做趣闻说给他听,却没想到朱炯反应很大。
他眼中满是杀气,捏紧了拳头,语气阴沉无比,“这个人在哪里?”
第56章 恨
朱炯对于这个人的反应实在太过不寻常了, 谢峦枝忍不住问:“殿下,你怎么了?”
朱炯却没有答话,自顾自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一个人走进内室,关上了门。
八宝和谢峦枝二人在门外面面相觑。
八宝问:“到底怎么了?”
谢峦枝说:“我也不知。”
出门在外为了防止有心人在吃食上动手脚,谢峦枝亲自去厨房,准备做几个简单的饭菜。
正在烧火的时候, 八宝满脸急色地跑进来,“坏了, 坏了!阿峦,不好了!”
谢峦枝连忙问:“八宝公公,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王爷, 王爷他不见了。”
“不见了?”谢峦枝吓一跳,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你说仔细点。”
“王爷不是不见人么?我刚才想着去倒点茶水, 就这一会出门的功夫,回来的时候门已经来了,王爷却不见了, 再去门口一打听, 有人看见王爷自己一个人出门去了, 谁都没带。”
他忍不住两手一拍,“你说说, 这黑灯瞎火的,王爷一个人去哪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谢峦枝觉得朱炯这不寻常的举动定然与她之前提到的那个人有关,她安慰八宝, “殿下虽然没有带侍卫,但你忘了?殿下身边是有暗卫跟着的,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殿下应该还是安全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殿下金尊玉贵的,万一有个什么,可怎么办!”八宝急得团团转,“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先把王爷找回来。”
谢峦枝想起朱炯曾经问她与那个男子相遇的经过,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朱炯大概是去绢花铺子那一块去找人了,但也不能肯定朱炯就一定是在那里。
她于是和八宝说:“我们去找吴裕队长,兵分四路,各自往一个方向找,我去南边那一块,我白天去过,比较熟悉。”
八宝稍一思考便答应了她的建议,“行,咱们现在就出发。”
他们二人找到吴裕,意识到情况紧急,吴裕也没有多言,当机立断把带来的侍卫分作四队,各自往不同方向去。
有侍卫给谢峦枝牵来一匹马,“阿峦姑娘,你可以么?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谢峦枝直接跳上马背,“我可以,走吧。”
遂州府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这个点城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歇下了,偶尔有几声狗吠。
几匹快马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奔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宁静,悄无声息。
谢峦枝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绢花铺子的位置,“大家以此处为中心,向周围搜寻,尤其注意一些无人的空屋、窝棚这一类地方。”
“是。”几个侍卫们领命散去。
谢峦枝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
在拐入一个小巷子的时候,谢峦枝隐隐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她驻足细听,果然,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撞击和人的闷哼声。
她顺着声音跑去,找到一间没有门的小院,窗内透出昏暗的油灯的光芒。
在屋内的空地上,朱炯与那个男人厮打在一起,朱炯坐在那个人身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目露杀意,“你到底说不说!”
谢峦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朱炯,这样暴怒、嗜血,似乎满心满眼都只有杀戮这一个念头,没有一丝一毫之前的尊贵气息,更像是山间的猛兽,全然只凭借本能在攻击。
她怔怔的说不出话,这个人到底是谁?
正在此时,躲在阴暗角落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妇人突然动了,向朱炯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