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过分的强做淡定却暴露了她,庄品茂回过头,面无表情,透着一股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阴森之意,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脱去了外层的人皮外衣。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迳直向谢峦枝冲过来,快得仿佛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就发生了,旁边侍候茶汤的春草和莲子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反应。
庄品茂要玉石俱焚!
——在无法完全肯定自己到底有没有暴露的情况下,庄品茂选择破釜沉舟全力一击,出去了可能就再也没机会接近谢峦枝了。
“彭——”庄品茂整个人都扑在了桌上,一把匕首刺在谢峦枝心口。
屋子内窒息了一瞬。
莲子和春草爆发出尖叫,之前已经察觉到不对的侍卫也已经冲进来了,一窝蜂扑到了庄品茂的身上,把他几乎压成了肉饼一般,庄品茂癫狂的笑声从底下传来。
谢峦枝脸色惨白,向后靠倒在椅子上,匕首掉落一边。
见此场景,屋内众人几乎都快疯了,腿甚至有些发软,皇后遇刺,他们如何同陛下交代,陛下不会放过他们的!
“小姐——”莲子连滚带爬来到谢峦枝身边,却抖着手不敢伸过去碰她。
谢峦枝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极其微弱,“我……没事。”
她缓缓抬手,从脖子里拽出一个东西,是朱炯留给她的那枚虎符,因为太过重要,她这些日子都是贴身带着的,兵马还没用上,却以这种神奇的方式救了她。
莲子一下瘫坐在地,又哭又笑,“小姐,呜呜呜,你吓死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把所有人的心都吊起来扔了几圈又重重砸回地面,人们一下子又会呼吸了。
随着谢峦枝轻轻挪动身体重新坐直,屋子内一下子热闹起来,有说要去喊御医的,有说要去召集大臣的,有说要去请缉事司的。
谢峦枝挡开来扶她的春草和莲子,走到了被压在地上的庄品茂面前。
自从发现谢峦枝没有死之后,庄品茂自知无望,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死气沉沉,没有了一点活气。
“竟然是你。”谢峦枝轻声说,“原来……是你。”
庄品茂闭眼不语。
谢峦枝问:“桥西县那桩案子我一直在让人查,你刚才看到我桌上的奏报了吧,你知道事已败露。”
“金掌柜没说谎,程二树也不是真凶,你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想别人发现那座墓主人的秘密,也不想别人打扰她的安宁。”她看着庄品茂的手,“那里……曾经还有一根手指对吧,墓的主人的也是位六指的女子,是你的母亲?而陪葬品却是北棘那边特有的样式,你身上有北棘血脉啊。”
“你吃的是大兴的饭喝的是大兴的水,读的是圣人之道,做的是大兴的官,一辈子都作为一个大兴人活着,最后却成了北棘的走狗。”
庄品茂淬毒一般的眼神看向她,“我才不屑做什么大兴人,我是北棘人!”
……
几十年前,六根指头的庄家小姐藏在庄子上深居简出,与一个北边来的男人生出了私情,肚子大了起来,生下一个男孩,男孩的父亲却离开了。
江家小姐哀思过度,早早亡故,孩子被舅舅带回去安置在了庄家,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
高门深墙内没有秘密,大人面上不说但看男孩的眼神总是赤裸裸的意味深长的,孩子之间的恶意则更加明显,他们会在每一个能寻到机会的角落把男孩团团围住,肆意欺辱戏弄他,叫他“北棘杂种”。
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找到了他,那个男人在北棘位高权重,有许多女人孩子,但这个孩子依旧引起了他的兴趣,问他:“你想当北棘人还是大兴人?”
他坚定地说:“我要当北棘人。”
“你的身形太过瘦弱,不够高大,骑马拉弓你能学会哪样呢?在大兴,你可以做更多,成为我北棘的英雄!”
男孩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你是北棘人?”谢峦枝居高临下冷冷地问他,“那你为何不在北棘长大呢?几十年了,你为什么从未踏足北棘呢?是因为他们也嫌弃你,不屑于要你么?”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恶犬,庄品茂猛地挣扎,似乎要从谢峦枝身上撕下一块肉一般。
“看来……我说中了。”谢峦枝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伪装一辈子奉献一辈子,他们到底会念你的好还是会笑话你的愚蠢?你明明可以名垂青史功成名就,成为一代贤臣,可是你选了这条遗臭万年被人唾弃的路。”
庄品茂慢慢恢复了冷静,移开目光,一副淡漠毫无波动的模样。
真是令人生恨啊,便是他,上辈子断送了大兴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他埋得这样深,甚至最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没有顾惜,只为了拉大兴陪葬。
对于这样的人,仅仅让他死并不能惩罚他,得让他知道自己失败了,永远没有办法达成所谓理想了,才能真正叫他痛苦愤恨。
谢峦枝开口打破他最后的幻想,“让我想一想,你想让我死,这次你不在军中,只能想到以此扰乱陛下的节奏,你知道我若死了陛下定会回京,北棘说不定就有了喘息之力,如果今日没有这个意外,你原本是打算让我怎么死呢?”
谢峦枝看向不远处地上的卷轴,沉声说:“那些奏章带毒了对么?时间不多了,你越来越急了,毕竟是慢性毒药,所以才越来越频繁地过来。”
她微笑着看向庄品茂,“似乎所有都串起来了。”
庄品茂的神情如同见鬼一般难看,不过他的嘴已经被侍卫们堵上了,防着他咬舌自尽。
谢峦枝挥挥手吩咐到,“交给祁大人,让缉事司来审吧。”
……
谢峦枝临产的时候,战事胜利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整个大兴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
生产过后,她筋疲力尽地睡着了,待她睁开眼却错愕地看到胡子拉碴的朱炯正坐在她床头,静静地看着她。
“陛下怎么在这里?不是还有几日才能到么?”她轻声问。
“朕提前回了,大部队在后面。”朱炯说,“朕想早些看到你,和我们的孩子。”
“看到了么?”谢峦枝问。
朱炯点点头,“很乖,很漂亮,应当是全天下最惹人喜欢的孩子了。”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谢峦枝轻笑,揶揄他。
朱炯拉住她的手,“因为是你为朕生下的,自然怎么看怎么欢喜,人的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现在朕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了。”
“枝枝,谢谢你。”他的声音沉沉的很好听,带着不易察觉的柔软,“朕很开心。”
谢峦枝用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我也很开心。”
“朕以前还怨过老天爷,上辈子不成全我的心愿,但现在不怪了。”
他的声音悠长,“或许朕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必须得攒了两辈子的运气才有资格与你厮守,不过就算如此,朕也是十分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