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艺涵挥开他的手,声音里压着一股气愤。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不在家?我又为什么不能跟他打电话?”
爷爷干枯如树皮的双手,只是局促地搓着衣角,头发花白,被孙女呵斥后,还显得有些可怜无助。
他磕磕巴巴道:“艺涵啊,你先去屋里坐会儿,喝口水歇歇,他可能到晚上就回来了……”
可孙艺涵执意要找到弟弟,一转身,直接给艺泽的号码拨了过去。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堂屋里,传来了响亮的手机铃声。
听得她瞬间浑身战栗,毛骨悚然。
手机铃声分贝很高,像是老人耳朵不好,生怕听不见,专门把音量开到了最大似的。
她瞪着眼睛,猛地看向爷爷。
“……艺泽出去上网,连手机都不带着吗?”
“可能是忘了,这孩子记性不好。”
孙艺涵咬着唇,不再说什么,循着铃声向屋里快步冲了过去。
然后在堂屋的橱柜上层,找到了那部手机。
这还是自己当初在医院转正后,涨工资的那个月给弟弟买的。
而放手机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本破旧字典,以及几张写着歪歪扭扭的汉字和拼音的草稿纸。
她回过头,看向跟进来的爷爷,压抑住心中的胡乱猜测,又问了一遍:
“我弟弟呢?”
“你弟弟他……”
老人都不敢抬眼跟她对视,心虚地支支吾吾。
可孙艺涵都快急死了,她晃着爷爷的肩膀,“你说啊!艺泽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爷爷有些站不稳,眼睛一闭,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瞒不下去了。
“艺泽他……半个月前就失踪了。”
她难以置信,“失踪?你是说,他这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吗?”
“他6月1号那天出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是不是去我爸妈那儿了?”
孙艺涵又解锁手机,当即就准备给父母打电话。
爷爷却叹了一口气,“我都问过了,他们也没见到艺泽,一直以为你弟弟待在我这儿。”
“不对啊。”
她想起什么,翻开了自己和孙艺泽的微信聊天记录。
6月2号那天,赫然显示着一条信息:
【姐,我想要双鞋】
“我就是收到消息,这周才给他在网上买了双运动鞋,而且订单还显示,今天上午就取件了……”
话还没说完,孙艺涵自己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她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爷爷看。
老人无可奈何,只能向孙女承认一切:
“那条短信,是我给你发的,就是想试试艺泽在不在你那里。”
如果孙艺泽离开家,是去找他姐姐的话,那微信里再发一条这样的消息,姐姐当场就会觉得很奇怪。
但孙艺涵看到消息并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关切地问他钱够不够用,鞋子想要什么款式的。
老人识字不多,拼音和输入法也是临时跟早点铺子旁的老板学的,极不熟练。
孙女发来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能晾着不回。
孙艺涵对爷爷的做法很是困惑,“艺泽去没去我那儿,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这样试探?”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
她简直快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爷爷,那你觉得我弟弟一连失踪那么多天,我就不担心了吗?”
孙子离家未归半个月之久,不仅不及时告诉她,居然还装成艺泽给她回微信,千方百计地瞒着她?!
孙艺涵完全无法理解。
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追究老人家离谱过错的时候。
她又解锁了屏幕,准备打电话。
爷爷一见她拨号,吓得再度过来抢手机。
她没忍住,又高声呵斥了一句。
“您到底要干嘛呀?”
而面前的这位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阴狠。
他反问:“那你这是在干嘛?”
“我打110啊。”
人失踪24小时就可以报警立案,老人家可能不懂,才会硬生生浪费了那么长的时间。
“艺泽如果是正常外出,怎么可能不带着手机呢?”
孙艺涵急得跺脚,“他在这边又没有什么同学跟朋友,在外边待了十几天,身上没带钱,他吃什么,喝什么,住什么?”
爷爷听完却依旧不肯归还手机,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不行,你不能报警。”
“为什么啊?”
她根本就想不通这位固执老人的逻辑。
“你报警就是在害他!”
“我怎么就害他了?”孙艺涵情绪更加激动。
“艺泽是我弟弟,更是你亲孙子,他失踪十几天不回家,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老人家被质问得愣在原地。
可那双瘦骨嶙峋、像粗糙树皮一样的手,还是死死地攥着孙艺涵的手机。
他神经似的重复着:“不能报警,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
电光火石间,孙艺涵恍然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上前一步,神情严肃,生怕隔墙有耳般,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爷爷,你跟我说实话,艺泽他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躲出去逃跑了?”
老人家摇了摇头。
孙艺涵见他这般动作,刚准备松一口气,却听他道: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躲出去了……”
只回应了后半句,却没否认前半句。
她脑子一懵。
爷爷心虚又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令她更加崩溃的事实——
“艺泽他……两个月前,强.暴了一个小姑娘。”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孙艺涵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再开口,声音都飘忽到不像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你说什么?我弟弟他、他怎么可能……”
她甚至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相信弟弟不会去做出那种事。
还是觉得——
弟弟做不到那种事。
艺泽他……难道不是从小就有性别认知障碍,无法认同自己的男性性别,总对她和妈妈的衣服首饰感兴趣吗?
甚至,他在a市的高中退学,就是因为半夜潜入女生宿舍楼,偷别人的内衣内裤被发现,承受不住身边的谴责和谩骂,才灰溜溜躲回到b市老家,跟着爷爷一起卖早点的。
就因为这件事,孙艺涵和妈妈还时常自责。
他们家是重组家庭,继父是弟弟高二那年才加入的,在此之前,姐弟二人一直跟着单亲妈妈长大。
孙艺涵想,可能是弟弟的原生家庭中缺少重要的男性角色作为引导,才把他带偏成后来的那副样子。
她神情痛苦地问爷爷:
“您说的是真的吗?他一个有性别认知障碍的人,十几年来的言行举止都在向女性靠拢,又怎么会做出强.暴小姑娘的事呢?”
爷爷眼中又晃过一抹异样。
他低下头,并未替孙子辩解:“是真的。”
“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
孙艺涵刚准备继续追问下去,自己的手机却“嗡嗡”震动了起来。
光线有些昏暗的堂屋内,这一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爷孙两人都吓得不轻。
孙艺涵率先反应过来,稳住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