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意味着,b市的那起连环杀人碎尸案即将画上一个句点。
可作为专案组的成员, 谈靳楚和程屹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他们带回来的藏服女人,身上牵扯着更为复杂而庞大的案件。
谈靳楚吃着早饭, 太阳穴跳了跳, 让他无端产生了一丝惴惴不安的预感。
似乎, 有什么事……就快要浮出水面,掀起轩然大波了。
程屹是跟他一起从食堂里出来的, 脸上的表情也稍显沉重。
忙活了一整宿,到这会儿都没沾上枕头。
疲惫倒是其次的,主要是,他之前交执法记录仪视频归档的时候, 还以为能尽快结案, 然后去超市给妙妙买土特产,再飞回a市的。
现在看来, 起码得多待上一天了。
可怜他留守家中的笨笨,原本预留了三天的青苹果,被它一顿饭就给干掉了。
刚刚还冲着宠物摄像头汪汪叫,对主人表达不满呢。
程屹收起手机,摸不着自家爱犬,只好先逗逗从现场抱回来的小羊解闷。
小羊毛发干净柔顺,在阳光底下还泛着润泽的珠光,羊角上、脖子上还系着轻盈可爱的小装饰品。
可见被它的主人养得极好。
不怕生,活泼又调皮好动。
吃完两根胡萝卜和一把白菜叶子,就高兴地在楼下的空地上撂撅子撒欢儿。
食堂员工告诉他俩,这只小羊的品种是天峻藏羊,原远古盘羊驯化而来。
员工是本地伙夫,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藏区口音,三句不离老本行地向他们介绍道:
“……这种羊在宰杀后,要切成带骨头的大块儿,马上入锅,用猛火炖煮,开锅后捞出来就能吃,特别鲜美!”
“是吗?那临走前,我可得找个馆子去尝尝。”
程屹捧场地哈哈笑了两声,蹲在台阶上,伸出胳膊,任由小羊用脑袋顶着他的手玩儿。
他并没有告诉这位食堂员工——
无人区深处的某间碉房内,四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因为喊了几声“小羊肉串子”,想要把它逮来吃,就被那个藏服女人砍了头。
程屹听不懂方言,所以昨夜在现场的时候,全程由会藏语的谈靳楚跟女人交涉,他只负责拿着执法记录仪拍摄。
初见之下,那个女人带给他俩的第一印象很是独特。
她不太像棒骨汤店的王老板。
虽然同样都是手上犯过几条命的狠人,但王老板在h省长大,一张口就带着喜庆又热情的东北口音。
武能拎起椅子给人脑袋开瓢,文能妙语连珠,将店里的顾客招待得妥帖周到。
眯缝的双眼里,时刻忽闪着市侩和豪迈的江湖气息。
而这个女人,从性格特征,到身高体型,都跟王老板有着很大的区别。
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有明显的少数民族特征。
眸子黑白分明,纯粹又漠然。
裹了件厚实的藏袍,长得不算高,也不算壮。
但程屹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尤其是经常进行体力劳作的女人。
一名普通的农妇,尚且能够反杀对她不轨的强.奸犯,更何况,生活在无人区这种“生命禁地”的女性?
她给程屹的感觉……其实更像是一匹久居深山的独狼,浑身上下充满着辽阔高原的天然野性。
就仿佛,砍死四名嫌犯对她而言,不过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因此,在面对镜头和两位警察时,女人没有表现出杀人犯罪后的心虚,以及任何畏惧和紧张的情绪。
那张有着高原红、肤色黑黝黝的脸上,神情格外坦然和轻松。
甚至还带着些如释重负的欣慰,像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他们的来临一样。
没有任何的抵抗,女人把胳膊伸了过来,让谈靳楚给她戴上了手铐。
动作之熟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提前演练过。
而且不需要警察问什么,女人就主动开口交代了。
她直接承认,院子里的四名嫌犯,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杀掉的。
时间在6月13日,也就是五天前。
作案用的凶器是他们携带的一柄斧头,她给抢过来用了。
动机是她养的小羊从地窖里跑了出来,被四个男看见了,他们一路东躲西藏,吃泡面、吃速食吃腻了,想尝点儿荤腥解解馋……
碉房的正屋内,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在袍子上擦干净血迹和污垢,伸出手抚摸着小羊的脊背。
然后继续道:
“它叫小达娃,才一个多月大,只吃过高鲁木斯土地上的草,还有我亲手种的蒜苗,它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相比之下,那四个布扎更该死。”
谈靳楚知道,达娃是“皎洁的月亮”的意思。
而“布扎”,在藏语里代表恶鬼。
他握着警棍,眼神冷静。
“你凭什么认为,这四个人该死?就因为他们要杀你的小羊?”
“当然不是。”
女人低下头,伸手掏进藏袍里。
这一举动让程屹也跟着警戒起来。
可女人最后只是掏出了一只银灰色的u盘,便递给了谈靳楚。
他戴上手套接过。
u盘看起来普普通通,是市面上办公最常用的基本款。
“这里面是什么?”
“是能给他们四个定罪的东西。”
女人又补充一句,“但加密过了,需要你们警察自己破解开。”
给里面的文件加密?
程屹紧握着执法记录仪,他并不认为这件事是面前的女人能够独自做到的。
于是他问道:“这u盘你哪儿来的?”
“我买的。”
她脱口答出了一个超市的名字,有点儿耳熟。
谈靳楚给他提示,“咱们昨天中午吃饭时,牦牛肉馆旁边的那家便利店。”
“对。”
女人很开心地笑了笑,抚摸着手边的羊羔,“小达娃的铃铛和蝴蝶结也是在那家店里买的,戴着很适合。”
谈靳楚垂眸看向小羊,它依偎在主人身旁,温顺可爱,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五天前,主人为了它拿斧头砍死过四个人。
再抬起眼时,他接着问下去:
“u盘里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从他们带来的电脑里下载的。”
女人转过身去,因为戴着手铐的缘故,有些费劲地从一旁的木头柜子里拉出了一个破箱子。
程屹将镜头对准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些损坏了的电子产品零件。
谈靳楚的视线也扫了过去。
只用一眼便看出,那是五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行车记录仪的残骸。
应该是用斧头人为暴力损坏的。
“便利店老板的女儿以前告诉过我怎么下载,我让她摸小达娃,她就教给我如何使用电脑。”
女人还很认真地解释,“不过,这都是上个月的事了,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的小达娃也不知道,你们抓我就好,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程屹听完谈靳楚的翻译,却冷哼一声:
“跟他们没有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u盘里的文件是什么人整理好供你下载的?你的这些行为又是什么人指使你干的?”
女人只能听懂简短的普通话句子,面对程屹的三连问,她就有些茫然了。
但她能感知到男警的语气和情绪,所以急忙摆了摆手。
“我没有撒谎,在主席面前,我是不会撒谎的……”
这话说的有些失去前后逻辑。
谈靳楚看向她身后墙上的主席像,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把程屹的三个问题用藏语又转述了一遍。
还多加了一句话,“……希望你能够如实回答,在主席的面前。”
女人怔愣了片刻,才摇摇头拒绝。
“我不能告诉你们,而且,答案已经在u盘里了。”
不过,她还是多解释了几句:
“……在我出手破坏他们的设备之前,这四个人就已经把电脑和黑盒子给砸坏了。”
“他们没有发现我躲藏在地窖里,在我家杀了一个男大学生又分尸后,跑去了很远的地方抛尸,都是剧烈运动,消耗了不少体力,然后就出现高原反应了,四个人全部变得很虚弱、很好杀。”
“你们如果经常杀人的话,就会知道,这种情况下最适合动手……”
至于再问她其他的问题,女人一概回应已沉默,还旁若无人地转过身去,继续跪在了主席像的面前。
碉房内,谈靳楚和程屹就这么看着她——戴着手铐,虔诚地一个接一个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