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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写小说的祁妙,受到她看过的很多影视作品的影响,下笔不自觉就带上那些导演们的劣根性,充斥着恶臭的男凝之感。
总喜欢描写女性角色所遇到的苦难,描写她们遇到的侵害,却不懂得,要把镜头对准作恶的凶手和歹徒。
祁妙简直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她真是太可恶了。
被灌毒药、被埋在操场下的江银梅,是被自己写死的,盼盼、花添锦她们,也是被自己写死的……
她甚至不敢抬起头,去看着面前人的眼睛道歉。
“谈警官,你爷爷也是被我害死的……”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我真该死啊……”
谈靳楚看她哭得乱七八糟,还直冒鼻涕泡,一时间都不知道安慰她什么好。
他站起来,拉开祁妙的轮椅。
“把这扇门打开就行了是吗?”
祁妙闻言,下意识抬起红肿的双眼。
谈靳楚长身玉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下一秒,他抬起腿,带着果断又凌冽的大力,一脚踹在了这扇紧闭的卧室门上。
“哐——”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门,直接被他踹开了。
屋内的景象,此时此刻终于得以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祁妙的眼前。
谈靳楚推着她的轮椅带她进去。
陌生的衣帽间,陌生的大床,陌生的窗帘……
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一间很普通、很普通的卧室。
谈靳楚抿着唇,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
包括她为何情绪崩溃大哭,为何非得进这间卧室,又为何要说那些自责的话。
他只是顺着祁妙手指的方向,推着她走到窗户边。
拉开窗帘,视野很开阔。
外面阳光正好,树叶随风轻轻摇晃。
祁妙擦干眼泪,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向外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谈靳楚都没反应得过来。
“你刚刚问的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于是,祁妙又问了一遍。
她每次大哭过之后,声音就会哑,嗓子里像多了一只小唐老鸭。
“……谈警官,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当刑警吗?”
她这个作者当年下笔前没思索出原因,现在亲自找男主角来问一问了。
谈靳楚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窗外。
“一开始,是为了查明我爷爷吞安眠药的真相。”
“那后来呢?”
“后来……”他自己轻轻笑了一下,“应该就是热爱了吧?”
祁妙听完想了想,又换了一个角度。
“谈警官,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去当刑警,而是选择上大学呢?”
谈靳楚比了个“耶”,在她眼前晃了晃。
“原因有两点。一,我刚参加完高考那会儿,年龄还不够上警校,只能先去大学报到,至于第二点……”
他那个时候,多少有点心高气傲。
觉得如今社会科技发达,电子摄像头遍布大街小巷,犯罪分子们几乎无处遁形。
没准儿过个几年,还可能弄个行程码之类的东西,警察的抓捕工作就更加轻而易举了。
不像自家爷爷年轻时的那个年代,警察们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
到了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疑难杂案悬而待解,等着他去动脑筋、施展拳脚啊?
他扯了扯嘴角,“这想法挺蠢的,是不是?”
祁妙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似乎缓缓叹了口气,很轻很轻。
“真当了刑警后,才明白我爷爷当年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宁愿这个世界不需要他。”
第61章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 时间虽然不足以冲淡至亲之死给人带来的痛苦,但却能够让谈靳楚于日日夜夜的思念中,慢慢地接受了爷爷离世的现实。
现在的他, 已经可以做到神色如常地跟别人提起爷爷的事。
“其实我当年报考a大金融专业的时候, 我爷爷特别支持。他说,我跟我姐没必要非得跟他走上一条道儿, 当刑警也没什么好的。”
谈靳楚低头笑笑,“想不到吧,我爷爷这个刑警界的大拿, 心里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祁妙仰头看着他, 用认真倾听来回应他的讲述。
“他还跟我说, 他刚当上警察那会儿,局里压根就没有刑警这一警种,都是统称为民警。直到83年, 咱们国家公安部专门设立刑事案件侦查局,97年, 才在会议上提出, 要健全覆盖社会面的刑警队。”
谈靳楚的印象里, 爷爷总是很晚很晚才回到家中,还带着一身在犯罪现场沾染上的浓重血腥味儿。
这种味道很难闻, 又酸又臭又刺鼻,洗很久都洗不掉。
好在家里的俩小孩儿都是胆子比天大,从来都不会害怕。
他俩会在爷爷走进浴室后,从各自的床上爬起来, 给爷爷热好饭菜。
爷孙三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 才能难得一起吃顿夜宵。
姐弟俩并不饿,坐在饭桌前只是为了听爷爷讲故事。
当然, 爷爷不会给他们讲什么天真烂漫的童话,只会告诉孙子和孙女,今天出现场又破了什么案子,凶手采用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作案手法。
他讲道,刑事警察这一警种的成立,就是为了打击刑事犯罪的。
小到偷窃、诈骗、抢劫,大到凶杀、反恐、缉毒……
爷爷看着俩小孩儿写满纯真的眼神,感慨出自己的真心话:
“假如有一天,大太阳底下的腌臜事儿全都一扫而空了,这片地界上,再也不需要我们刑警的存在了,那才叫好呢。”
沈芝兰那段时间辍学在家,第二天不需要早起,所以在谈靳楚回房间睡觉后,她还能陪着爷爷刷锅洗碗,精神抖擞地缠着爷爷聊天讲案子。
“不需要刑警……那爷爷你不就失业了吗?”
“失业了还可以再找份新的工作呀。”
小沈芝兰眼睛亮了亮,顿觉十分好奇。
“世界上居然能有比刑警和法医更有意思的工作?”
“当然有啊。”
爷爷摩挲着磕了一个小豁、都没舍得扔掉的印花碗,满目柔情:
“老师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工作。”
沈芝兰听了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站在教室里讲课怎么就有意思了?”
她性格乖癖,不喜欢待在学校那种地方,一做就是45分钟不能挪地儿,简直无聊至极。
“这个问题嘛……”
爷爷笑呵呵地说:“可以让你们的奶奶来解答,她教了30多年的书,一定知道其中的乐趣。”
“哦~”
沈芝兰明白了,嘻嘻笑道:“原来您是想跟奶奶在一起工作呀!”
在自家孙女面前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老爷子坦然道:
“对啊,爷爷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想当好咱们楚校长手底下的一名教课老师。”
每天能和爱人一起在清晨时分,看着同一面五星红旗升起,听着同一间教室里的朗朗书声,陪伴着同一所校园里孩子们的茁壮成长……
这就是他这个跟犯罪分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刑警,所能够想到的、最最浪漫的事。
“……所以,爷爷在我查完高考分数后就劝导我,没必要为了考警校再干等两年了,去a大看看吧,那里是奶奶的母校,也是他们俩当年相识的地方。”
然后,14岁的谈靳楚就填报了a大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恰好,跟奶奶的教育学院在同一个校区。
听他讲这些,祁妙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谈靳楚”这个角色的创造者,可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他不是什么单薄的纸片人,更不是什么冷冰冰的破案机器。
近距离接触之后,他仿佛就走下了神坛。
他做不到在犯罪现场走上两圈,就能够抽丝剥茧、将凶手捉拿归案。
而是会跟其他平平凡凡的刑警们一样,找线索、找证据……认认真真、不厌其烦地重复做好每一项机械又琐碎的工作。
他也做不到断绝七情六欲,永远冷静、冷漠、冷傲地去分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