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当然不!”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冯去疾和王绾都诧异地向李斯投去一个眼神,这家伙盯着王绾的位置许久,往常不使袢子就不错了,今天怎么还会替王绾说话。
嬴政也有些诧异,盯着李斯:“李廷尉,你先说。”
“陛下。王丞相没认为您错。他是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将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祥瑞很好,张婴需要被奖励,但陛下您的“不同意”,不也表现出一种厚爱吗?就算天下黔首知晓,也不会认为陛下苛待祥瑞,他们只怕是会心一笑,联想到自家与后辈的小矛盾。
退一万步说,天下若真有非议,陛下只需多招几次臣子入宫,即可解决。”
嬴政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
冯去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怪不得忽然冒头,感情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啊!
李家都娶了多少公主,又嫁了多少皇子了啊!现在连孙子辈都不放过吗?
冯去疾正准备反驳李斯时,王绾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言之有理,臣确实忘了一点,但并非家事国事不分。事实上,皇家无家事!
臣只是忘了,那小子不过三岁稚龄,便能立下豆腐这样的大功。可见聪慧异常,若是不悉心教养,反而将这样的神童放出宫,若因此泯灭于众人,难免有些可惜。”
王绾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认同。
连原本准备给自家孙女孙儿拉票进宫的李斯,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确实,一块豆腐或许不算什么。
但要看是什么人发明,也要看对方发明这物件用了多长时间。
区区一日,妙手偶得。
这样的幼子,要么天资聪慧,要么气运冲天,绝对是值得被重视、优待的人。
冯去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嬴政偏头看他。
冯去疾起身,作揖道:“陛下。老师曾对我说过,越是天资聪颖的人,幼时越是顽劣。若那小子真有一日恶了陛下,不如让老臣带回去教养吧。”
他的意思很明确。
皇帝是一个从来不会,也从来不屑妥协的生物。
一个在与暴怒皇帝面对面,都敢用大哭,举出“君无戏言”等例子,坚持己见的小家伙,也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冯去疾欣赏小神童的才智,怜悯未来的命运,所以想为对方上一道保险。
冯去疾说完,李斯紧随其后,王绾迟疑了一会,也上前作揖开口。
嬴政深色莫名地看着秦朝左丞相、右丞相和廷尉三位重臣作揖,为张婴托底担保。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孙儿何时轮得到你们担忧,他何曾没想过如何安排教育。
但心底又难免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确实有成为麒麟子的底子。
……
与此同时,卫月宫。
任由门外有人轻声呼唤,张婴躲在被窝里不出声。
光团忍不住冒头:[宿主,连外婆也装作听不见?]
张婴闷声道:[听见了,她会直接绑着我去咸阳宫,给皇帝道歉,说不定还会发誓一辈子孤独终老。你说我敢出去吗?]
光团蹭了蹭张婴,晃了晃:[所以宿主你为何要与陛下任性?]
[……我哪里是任性!我是为未来考虑啊!]
当然,张婴敢趁着豆腐的时候提要求,也是看出嬴政对他有几分真心,才敢尝试,[我若不趁着年纪小,闹着要奖励要出宫。等成长到他们眼中应该明事理的年纪,更出不去了。]
他出宫也不全是为外婆,他也得慢慢在外面布置能“广积粮”自保的产业。
在张婴与光团解释的时间内。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张婴贡献豆腐有功,张宫女有救命之恩,有功,特赐女官令,即日前往宜春宫。”
等赵文给张婴传完消息,恭贺的同时也劝他一句别倔强,陛下恩宠,张宫女得赐女官令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别想着出宫,不如在宫内过好日子。
张宫女无奈地拿着这女官令,她都年过四十,早看透权啊利的!
但陛下都给了台阶,那还不得赶紧下。
就连光团也蹭蹭:[不愧是秦始皇,直接将外婆留宫里,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妙!宿主,要不你就试试在宫内发展?]
[发展什么?在宫内广积粮?万一历史没变,我这岂不是在资敌?]
况且陛下这一台阶,让张婴摸出了些陛下的性格。
陛下其实挺讲规矩。
同时也解决了他一大难题,嘿嘿嘿。
“文!”
赵文抬头,便看见张婴冲他甜甜一笑,他心下松了口气,婴小郎君和陛下不闹别扭就好。
这不只是因为他对张婴印象不错,还因为两人对峙时,那股子夹板气赵文真的受够了。
“婴小郎君!”赵文也笑容很和煦。
“陛下会有一日,请我出宫哒。”
赵文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莫非是在挑衅陛下?
我能不能装作没听见吗?
第17章
咸阳宫,庭院竹下。
李斯正手持白子,冥思苦想。
等嬴政慢悠悠地饮下由赵高端来的茶汤。
李斯故作无可奈何地摸样,放下棋子,开口道:“陛下,此招无法破解啊!”
“李廷尉可不要谦让。”
李斯苦笑,叹了口气:“陛下太看得起臣了。这一招围魏救赵,臣真的是心服口服啊。”
“哦?”
嬴政拿黑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斯。
便见李斯起身,左右有些夸张地作揖,同时笑得腼腆又无奈地开口道:“陛下不愧是陛下!一手阳谋,顺势而为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啊!那小子,只怕现在还在左右为难呢。”
“哈哈哈!”
候在旁边的赵高见嬴政笑声畅快,悄悄地瞥了李斯一眼。
不愧是能从平民子混成廷尉的读书人。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功底真是令人叹服,值得记下来学习。
“略施小计罢了,称不上什么阳谋。”
嬴政的心情显然不错,将黑子放下,起身道,“阿婴虽年幼,但自恃聪慧,自尊心强,他又视那宫女为……亲近长辈。
他想出宫,无非是为了宫女活得更自在。那我就给她尊荣,我倒要看看,他还打算怎么做?还能如何?”
李斯前面都赞同地点头。
都是聪明人,张婴那点小心思谁看不透。
但听到后面,李斯却又有些糊涂了。
李斯道:“陛下的意思是,那小儿还会闹着出宫?”
“会。”嬴政语气笃定。
“臣倒是觉得,那小儿束手无策了。”
“呵呵,李廷尉可要与我赌一赌。”
嬴政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忽而轻笑一声。
正因为嬴政轻松,甚至有些期待的态度,这让李斯迅速将质疑辩驳的话咽回去。
他很快地开口:“既然陛下有兴致,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视又是一笑。
之后,他们将话题重新转到政务上。
……
……
张婴与张宫女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张婴忽然道:“外婆,女官是不是还有封地吖!”
“有。”
张宫女回完,见张婴笑得像偷鱼的猫一样,嘴角一抽:“莫非你还没打消主意?阿婴,陛下不是给我体面?是给你!狗……咳。
陛下能给你台阶,那还不赶紧下,为何还坚持出宫,去什么少府。”
“嗯。我要让外婆过好日子。”
张婴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