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不甚在意地开口道:“看了。都是些张婴的趣谈,比如得知需要承担的责任后,怒而跑圈、垂头丧气,发愁之类……要我说,稚子能嚎啕大哭已经算很……”
王绾在旁边推了冯去疾一下,当即拱手道:“恭喜陛下,这一局当属陛下获胜。”
冯去疾当即一愣,赢个稚子有甚好恭贺的?
“区区小儿,何曾能赢过陛下。”
李斯抢先一步开口,同时道,“里正的职责可不止税收、开垦荒地,也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能解决。臣想,不出一月,那稚子定会知道陛下待他的好,宫内的好,会乖乖回来道歉。”
“不需他道歉。”
嬴政摸了摸下巴胡须,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精神劲,“那小子什么都敢答应,敢做,甚至还敢瞒骗我!若不好好让他吃个教训,日后怕会闯下滔天大祸。”
冯去疾嘴角一抽。
陛下居然会有如此“好胜”“幼稚”的一面。
但仔细一想,陛下能在攻打赵国时,让赵高将十多年前欺负幼时自己的敌人们找出来,一一回敬。现在这么做,倒也不算很奇怪
冯去疾低声轻叹了口气,道:“陛下,那小子心思缜密,又聪慧固执,只怕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甚好!”
嬴政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毫不在意地开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倔,能有多少本事。”
冯去疾一哽,怎么感觉陛下还有点兴致勃勃。
王绾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为何让扶苏公子同去?”
一牵扯出扶苏,咸阳宫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冯去疾和李斯瞬间沉默,他们同样有些好奇。
那地方是潜规则中的烂摊子,可若扶苏过去后也没能解决,这对于他的威信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嗯?扶苏去不得?”
嬴政一眼看穿王绾的担忧,他的脸上没了笑意,“正因为是长公子,他才更应该去。”
王绾还欲开口,嬴政打断对方:“不让他去,莫不是让他去听你们鼓吹的众封建制?”
王绾:……
冯去疾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开口道:“陛下,王丞相定不是这个意思。派个两岁稚子过去当功勋士卒的里正,倒显得我们不重视,有损国家颜面……”
“行了。。”
嬴政懒得听打圆场的话,“今日还有何事启奏?”
李斯正准备开口,王绾忽然再次开口道:“陛下,若这回真能解决老秦军问题。”
“若他真能解决,这一批人……”
嬴政闻言一怔,沉吟片刻,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送他又何妨。”
三人同时一怔。
王绾话语中指代的人是扶苏,但从陛下承诺的奖励而言,那人好像并不是公子扶苏,更像是对张婴那小子说的话。
可也不对啊!
那些军卒再残废,那也是功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送给一白身小儿。
李斯皱紧眉头,他忽然低声道:“冯丞相,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张婴正是蒙毅之子?”
冯去疾冷笑一声,还想拿他做试探皇帝心意的炮灰?
他非但不接招,还懒洋洋地反讽回去:“你大儿子李由,不正出自蒙家军么,还娶了公主,知晓得肯定比我多,李廷尉不如问他。”
李斯心下一抖,恨恨地收回视线。
广撒网、结交权贵这事,一旦放到明面上,脸皮再厚的人也会尴尬。
“行了,别瞎猜。”
嬴政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茶汤,赵杰正调查在关键时刻,暂不能打草惊蛇,“张婴并非我儿子。”
三位重臣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吁了口气的神色。
嬴政似笑非笑。
他不再聊这个话题,四人不约而同地翻开其他竹简,开始新一轮的国策调整。
……
天色渐渐变晚。
初春昼夜温差大,容易饿,所以嬴政都会吩咐赵高多加一份膳食。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步履声。
嬴政刚皱起眉,便听见熟悉的童声。
“父皇!”
他眉头微松,算算日子确实是春狩的人该回来了。
果然,殿门被推开后出现的是抱着一摞花的胡亥。
“何事?”
许是因张婴之事,嬴政对幼子们的态度较过去都要温和一些。
这令胡亥受宠若惊,进来的步伐都雀跃了些。
他举着花花道:“这是早春最美的一束花,献给父皇!”
嬴政见到这束花时,神色却恍惚了一秒。
视野中仿佛出现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
对方在御花园里撒欢一样到处跑,然后手捧一大把野花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声喊道:“仲父!仲父!我们来编花环吧。”
“何谓花环?”
“嗯?仲父不知编花环?嘿嘿……”
小儿笑得很甜,拍拍胸脯,狡捷的情绪都快能从脸上溢出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日教仲父!日后仲父都帮我编花环,好不好!”
教一次花环,就敢要求对方以终身编花环来回报。
圣贤都没这么霸道,偏还不令人生厌。
嬴政想到这轻笑一声,下意识接话道,“阿婴想要何种花环?”
胡亥闻言一愣,阿婴?
何种花环?
他轻咬其唇,杵在原地有些拘谨,音量也很小地开口道:“父皇,我,我不会花环。”
“……”
胡亥靠近两步,仰着头表情有些急切地看向嬴政:“父皇我去学,我会编得比别人都好。”
嬴政的手落在胡亥头顶,摇摇头:“回去吧。”
胡亥手指捏紧。
他不过是随阿兄们一起出去春狩了两周,怎么回宫后,父皇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踌躇片刻,忽然打起精神道:“父皇,我,我也有惊喜送你!”
原本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赵高,闻言悚然一惊。
他猛地抬头,不顾嬴政有发现的可能,冲着胡亥拼命摇头。
但胡亥的视线根本没在赵高身上。
他见嬴政没反对便飞速跑出去,没多久满脸欣喜地端着一个鼎进来。
嬴政:“……”
李斯、王绾和冯去疾,看见几
乎如出一辙的场景后,瞳孔地震。
豆腐二代要来了?他们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妙的期待。
唯嬴政比所有人都了解胡亥有几斤几两,所以很快平静下来。
他皱眉道:“鼎里是何物?”
“米丹!”胡亥骄傲道。
赵高在一旁急得汗都出来,尤其听到“米丹”两字,更是一脸绝望捂脸。
胡亥压根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说完便将鼎给揭开。
众人看去,里面摆着七八片四四方方,金灿灿还冒着白雾的小米糕。
“父皇,我也能做到!”
李斯和冯去疾彼此疑惑地对视一眼。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盘菜,还是失败的那种,但他们依旧给面子地伸出筷子。
王绾连筷子都没伸,看那质地都硌牙。
果不其然,李斯年轻还好,冯去疾直接捂着右边的腮帮子啊哟一声。
“这,这不就烘干的粟米饼?”
“不是!是米丹!”
胡亥一愣,明明这粟米也是按豆腐的制作流程做的啊,怎么会不成功呢?
他心下忐忑,但还是坚持道,“父皇,这是我请炼丹方士制作的祥瑞……”
“好了!”
嬴政皱起眉,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你带鼎出去。”
他并没有太生胡亥的气,毕竟嬴政很清楚胡亥并非聪慧的儿子。
但他一看到这个鼎就会想到豆腐,想到被忽悠吃了三十天豆腐宴的经历,语气和情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