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官也不知道。”周录事的额头抵在地砖上,根本不敢抬头,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刚才接到传话,下官就去库里找那件血衣,结果,结果发现,架上放的血衣不见了。”
他身后的那两个小吏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刀呢?”萧云铠豁然起身,那把刀可是镇西侯的遗物!
“刀倒是还在。”
萧云铠这才坐了回去,别说萧云铠,顾念觉得自己旁边的杜泠都跟着松了口气。
“库房没人守着吗?东西怎么会丢?”年深冷眼看着几人,凛若冰霜,冷淡的语调混杂在急促的大雨里,立刻多了分疾言厉色的意味。
那两个跪趴在地上的青衣小吏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才有一个支支吾吾地道,“小的,小的今日一直守在门口……就午膳的时候离开过一会儿。而且,回来的时候门锁也好好的。”
“他去用膳后,我当时肚子疼……真的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门锁也都锁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动过。” 另一个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监守证物库的一般有两人,六个时辰一交班,吃饭、如厕等都需轮流进行,至少留一人守在门口。
但大理寺这种地方,外人基本进不来,江湖宵小之类的也都会绕着走,一直风平浪静。时间久了,这些人也就松懈了,摸鱼偷懒再常见不过。
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和年深连日整饬之下,他们的骨头也收紧了些,这两日眼见风声似乎过了,年深又奔波在外,有些人又故态复萌。
“门锁还在,东西是怎么丢的?”
‘咔嚓’一道惊雷砸落,那两个小吏吓得直打哆嗦,支吾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周录事答的话,“禀少卿,下官进去才发现,侧窗有半扇开着。”
年深长眉紧皱,“你上次见到这件血衣是什么时候?”
周录事深吸了口气,“每次旬休结束,下官,下官都会按照库册带他们盘查一遍,昨日也不例外,当时那件血衣还好好的放在架子上。”
昨天还在?年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些,“当时是什么时辰。”
“差不多巳正前后。”
巳正?下首的顾念默默垂下眼睫。
“还有其它丢失的东西吗?”
“事出突然,下官还没时间细查,不,不过那片架子粗略来看,应当是只丢了这件血衣。”
“麾下,我跟他过去再查一遍。”杜泠立刻起身请命。
“还有我。”萧云铠是个急脾气,完全耐不住性子坐在这里等消息。
“我也去。”顾念连忙跟着站了起来。严格来说,周录事算是他到大理寺认识的第一个人,做事比其它人负责,待人也和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顾念也希望能帮他一把。
出了门,杜泠和萧云铠便脚踩风火轮似的,顺着殿外游廊 一前一后‘嗖嗖’疾奔而去,眨眼就消失在雨幕之后,剩下顾念和周录事两个脚程慢的文吏面面相觑。
用轻功算什么本事,要是我有雪板肯定速度不比你们慢。顾念无语地看着那两位的背影吐槽。
提到雪板,他不禁心思一动,没有雪板的话,做个滑板总可以吧?上下班代步去个西市什么的,比步行岂不是快多了?也能少受点骑马的苦。顾念瞬间决定,回头抽空画张图纸找人试试。
大理寺的库房是一处角屋,这回倒是显出了那些游廊的好处,顾念和周录事走到库房,基本就没淋到什么雨。
等他们沿着那些百转千回的廊道‘千里迢迢’地赶到门口,杜泠和萧云铠两人已经在库房里查看好一会儿了。
大雨之中,林主簿跟另外一个青衣小吏正守在门口的屋檐下,看到周录事出现,才略略松了口气。
“少卿让我们来看看还有别的东西丢了没。”周录事垂头耷脑,小声地跟林主簿汇报。
老头儿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颤了颤,“那赶紧取了库册去查清楚。”
库房摆着数排木架,一眼望过去,东西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架子皆是两边透空的款式,每个格子上都堆放着不同的东西,架底贴着指头长的条子,简略写明了东西的名称,数量,入库时间,以及属于哪件案子。
这边库里放的都是未封存的案子和悬案的证物,几乎已经摆满了九成。
顾念站在门口才打量几眼,周录事就带着库册过来了。
“别着急,少卿不会不讲道理的。”顾念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道,“你仔细想想,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状况?”
“真没有。”周录事眉眼纠结,仿佛吃了黄连似的一脸苦相,“我本来对这东西没什么印象,还是上次你看过之后,才记住的。今天进了库房也是直奔这边……”
剩下的话被周录事吞了回去,摇了摇头,最后化作声重重的叹息,拿起库册准备查对。
他一脑门儿的汗,翻库册的手都在打哆嗦。
“我帮你吧,我念你看。”顾念正要接过库册,杜泠却抄手将那本库册抢了过去,塞给旁边的林主簿,“查库的事情让他们来,我们去看看门和窗户,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窃贼的线索。”
林主簿连连点头,“对,对,我们来。”
顾念无奈,只得朝周录事点点头,转身去看门窗。
如同那两个小吏所说,库房的门和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为了防盗,库房的窗户大多都是做死的,只在四角各留了扇可以打开的窗户用来通风。
眼下被打开的,就是西北角那个用来通风的窗户,半扇开着,宽度恰好可以容纳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侧身进出。
距离窗户不远就是院墙,像杜泠这种轻功好的,直接就可以翻出去。
顾念问了周录事一句,得知封窗是去年六月的事。当时他刚接手库房,觉得窗户太多不安全,才建议林主簿封的。
方形的窗闩掉落在地上,萧云铠弯腰捡起来打量几眼,又递给顾念,只见其中一面有密集儿锐利的划痕,看样子是被人用短刀之类的东西在外面一点一点横移着撬开的。
杜泠跃上房梁,顾念跟萧云铠绕到门外,分头把所有的窗户都检查了一遍,除去那扇半开的窗户,其余地方都没有被撬过的迹象。
窗口和廊内一处地砖上都残留着黄绿色的痕迹,黄的是土,绿的像是曾经踩到过树叶草叶或苔藓的模样。
这个院子里的树还光秃秃的,凶手在来这里之前,应当是经过了一处有新绿的地方。
顾念回忆了下,就他所知,那几座吃完饭散步的观景亭旁,倒是有几棵已经抽芽的柳树,那边的草皮也泛绿了,只是……
他对着外面的大雨叹了口气,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几乎可以帮那个窃贼毁掉逃离时所有遗留在外面的痕迹。
他们内外查看完毕,周录事和林主簿那边还没有盘点完。
三人聚在屋外游廊的角落正要讨论各自的发现,就发现年深面沉似水的沿着游廊走了过来。
“麾下不用陪着小世子么?”杜泠看看往他身后缩的另外两人,无奈地迎了上去。
“我刚才已经把人送走了。”年深冷冷地扫了眼屋里正在盘点的周录事和林主簿,又看向杜泠身后的顾念和萧云铠,“怎么说?”
杜泠低声道,“屋梁上没有任何脚印手印之类的痕迹。屋顶的瓦片,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说完顿了顿,转头看向萧云铠和顾念。
两人便分别把自己看到的状况也说了一遍。
雨势渐收,太阳重新探头,年深打量着眼前的院子,淡淡地道,“所以,你们怎么看?”
“我反正是没看出什么。” 萧云铠憨憨地挠了挠头,小声嘟囔了句。
“顾司直呢?”
顾念踌躇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内鬼。”
萧云铠:???
杜泠点了点头,“那人没有从屋顶潜入,直接选择走窗,说明对大理寺的环境有一定的熟悉度。”
“不但熟悉,甚至应该进过库房。”不然怎么可能准确选择出没有封死的窗户?
萧云铠用力将拳头砸在自己的左掌心, “对啊,时间上也太凑巧了,咱们昨天才提到血衣的问题,十二个时辰里,血衣就被偷了。”
“从窗户都没来得及关上这点来看,那人甚至很可能是听到了周录事他们过来的声音才匆忙离开的。”顾念补充道。
手上空空的,没有东西可转,他的拇指和食指徒劳无功的在半空划过半圈,又默默收了回去。
“如此来说,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知道咱们要请小世子过来验血衣这个消息的人都很可疑。”年深眼底闪过道冷光。
萧云铠蓦地看向顾念。
按照道理来说,除了他自己、七郎、麾下之外,知道这个消息的就只有眼前的顾念了。
离了个大谱,顾念不敢相信萧云铠居然会怀疑他,“拜托,从昨天到今天,我可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的。”
“谁说的,晚上你又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对了,还有昨天去城外,那时候你非要去坐牛车,我就觉得很奇怪……”萧云铠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正要继续,杜泠清咳一声,打断了他。
“他去坐牛车,是因为不常骑马,所以大腿和oo被磨破了。”杜泠小声地替顾念解释。
磨破了?萧云铠跟年深同步看向了顾念,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国家特级保护动物。
人固有一死,但最惨的就是社死!顾念耳根涨得通红,哀怨地看了杜泠一眼,大哥,能不能不提这茬儿。
专注于给萧云铠答疑的杜泠并没有注意到顾念怨念的眼神,“而且,验血衣的事情本就是他提起的,如果他是那个内鬼,完全可以不在我们面前提及此事,直接想办法把血衣弄出去销毁岂不是更方便?”
萧云铠噎了噎,挠挠后脑勺,憋了半天,面色羞愧地跟顾念行了个礼,“对不起哈,我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那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你我,更不可能是麾下。”萧云铠糊涂了,“知道消息的还能有谁?”
“你们三个可靠,少卿府上的人都可靠吗?你们昨天和他提起血衣的事情是在什么场合?当时有没有别的人在场?”顾念努力装作无事发生地看向年深,嘴上说得振振有词,耳朵却依旧红彤彤的。
年深皱起眉心,几息之后才开口,“当时倒是有两个家奴在的。”
顾念又道,“不止如此,少卿今天去国公府请叶九思过来的时候,他府内会不会也有人听到这个消息?”
萧云铠&杜泠&年深:…………
“天香楼的案子很明显是有人做局,用赵杰的命陷害少卿。这个局最初也是从国公府的松涛别院开始的,如果你们是做局之人,会不会在叶九思身边安排下棋子?” 顾念从钱袋里掏出枚铜钱,放在窗框一角。
“至于大理寺这边,咱们上次去桃花阁,余沉出现、婉儿被灭口的时机跟现在的感觉像不像?都是抢在咱们前面一步动的手。
余沉的消息从哪来的?
天香楼?归云居?桃花阁?还是……大理寺?
如果问我,我觉得答案是大理寺。跟国公府一样,这里很可能也有对方布下的棋子。”顾念摸出第二枚铜钱,放在另外一角,“假使国公府那颗棋子刚才得到咱们要请叶九思验血衣的消息,匆匆传消息过来,大理寺这边的人仓促出手,堪堪赶在咱们之前拿走了血衣……“顾念指着两枚铜钱滔滔不绝地分析了一通,突然发现萧云铠和杜泠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怎么了?”
萧云铠神色凝重,看了眼年深才开口,“你之前也提过,凶手能假冒麾下,定然是设局之人很了解他,若说了解麾下,我们当中,能排在第一位的就应该是小世子。他得知血衣的事情后,一边故意拖着麾下,一边派人来传消息,最方便不过。”
糟糕,发现自己把萧云铠和杜泠他们的思路带偏了,顾念暗叫不好。
唯有年深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是他。如果是他,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顾念也急忙道,“我刚才说消息源自国公府,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情况而已。再者来说,就像少卿说的,如果做局的真是叶九思,他根本不用派人来偷,只要验证血衣的时候一口咬定那就是自己的衣服就可以了。”
“你说得对,是我们一时想岔了。”旁边的杜泠也跟着长出口气,脸色缓和下来。
“内鬼会不会就是周录事或者那个去吃午饭的小吏?他们一个熟悉库房,一个熟知同伴的习惯,想溜进去肯定很方便。”
杜泠点头道,“不无可能。详细查查他们之前半个时辰的行踪,应该就会有结果。”
撬开窗户,干脆地直奔证物架,找到血衣直接拿走。没有翻乱碰倒任何东西,如果是他们,就可以完美的做到以上几点。
年深眉睫微扬,看着檐下淅沥滴落的雨珠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