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快上来,再晚就来不及了。”叶九思催促道。
顾念只得跟春梅打了个招呼,然后登上了那架马车。
在车上经过年深的解释才知道,他今天刚刚透过人打听明白,这地方每五天开一次,申正集合,辰初出,一去就是一夜,所以他才急着过来找顾念,打算两个人过去。
两个人?顾念看了看对面端坐如松的叶九思,那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强烈要求跟着去付账。”年深无奈地道。
顾念:…………
这是用付账换一个围观名额么?
作者有话说:
叶九思: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第68章
“师父~”叶九思可怜巴巴地揪住顾念的袖子,生怕他反对,就差把‘求求了’三个字直接说出口了。
“我没意见,少卿同意就行。”顾念急忙高举双手表态。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撒娇‘攻击’,而且,毫无招架之力。
“那就说定了。”叶九思脸上可怜的模样顿时一扫而空。
顾念:…………
你好歹再演个两秒钟啊。
年深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从手边的马车暗匣里抽出一张花笺纸递给顾念。
顾念展开扫了眼,山水纹的印花笺上面只有简单的十个字,
【归义坊 同化里三号申正】
“今晚咱们三个人一起去逛逛这个‘暗市’。”小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倒要看看,这神秘兮兮的暗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归义坊在长安城的西南角,斜对着南边的安化门,距离城门仅隔一坊。
几人乘坐马车来到归义坊,跟热闹的城北相比,这里明显冷清了许多,坊道上走动的人都很少。
叶九思放下马车的窗帘,正了正衣袖准备下车,“二月那一波闹下来,吓得搬走了不少人,听说城南这边有很多宅子都荒置了。”
年深眉峰微压,露出抹沉郁之色,顾念倒觉得不错,能搬走还是好的,不然以后等契丹人来了更糟心。
说起来的话,像年家、申国公府和墨家这种在长安根基深固的人家,想搬家应该很难吧?顾念皱了皱眉,那如果要提醒他们避开三年后那场灾祸的话,是不是就要再提前一点开口?
提前一年?
还有桃花阁和孙家什么的,到时候都得想个办法,提前给他们透个消息。
总之,他不想自己的任何一个朋友死在日后那场弥天大祸里。
转眼就到了同化里三号,顾念收回心思打量了几眼,发现这座宅子跟当初宣阳坊葛十二租用的那座宅子非常类似,草木扶疏,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几乎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估计就是纯粹租来做集合点的,事后派人来查,就跟他们上次那样,人走宅空,找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他们刚走进外堂,就见两个戴着面具的侍女端着托盘站在那里。
一个侍女的托盘里是空盘,另一个则放着几副鎏金的面具软绸眼罩。
几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要他们戴上面具和眼罩,避免泄露暗市的具体所在。
叶九思拿出三个五两的小金锭放进空盘,另一个侍女便递了三副面具和眼罩过来。
年深跟叶九思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借着拿面具的机会错开位置,不动声色的将不会武功的顾念护在了两人中间。
顾念专心研究着刚拿到的面具,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
面具上錾刻着精致漂亮的纹路,只有眼眶处是镂空的,面具两侧像充耳似的,垂坠着两个胖嘟嘟的金鼠状坠子,细看的话,那老鼠还戴着幞头捧着金元宝,样式很是喜庆特别。
两个侍女在前面引路,一直带领三人穿过整座庭院来到后门,那里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外面看起来其貌不扬,内里却另有乾坤,装饰用料虽然比不得叶九思刚才准备的那辆,跟墨家的相比,却是毫不逊色。沉香为座,檀香为栏,一掀开帘子,暗香扑鼻。就连座位上铺设的软垫,都用的扬州过来的上品锦缎。
三人在马车一面坐定之后,侍女便请他们都戴上了面具和眼罩。
从脚步声来看,那两个侍女也上了马车,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三人便默契的没有开口讨论任何胡人的事情。
眼前一片黑暗之后,听觉就敏锐起来,尤其是马车四边缀着的那几个声音清脆的铜铃。顾念一开始还想记住马车的行动路线,但走走停停,转了几个弯之后他就晕了,反倒是对声音的感知相对清晰一些。
擦着车畔过去的马蹄声,路边住户往排水渠哗哗倾倒的水声,小孩子嬉戏玩闹的吵嚷,小贩的叫卖,再之后隐约传来金吾卫巡街的问话。
之后没多久,周围的声音就逐渐消失了,只剩下车轮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路面也越来越不平整,颠簸得厉害。
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了长安城?总共只有一夜的时间,这样来回路上最多只能各花一个多时辰,大概能跑出二三十里……顾念正在入神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车轮大概压到了块石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
他直接被颠得原地起飞。
顾念小声地惊呼了声,慌乱地朝记忆中车栏的方向伸出手,想抓点什么稳住身体,却徒劳无功地抓了个空。
就在他即将撞到马车车壁的时候,有只手臂及时挡在了他的后背和车壁之间,将他一把护住。
“没事吧?”年深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顾念身后的那只手臂也伴着右侧衣料悉悉索索的声响收了回去。
“师父撞到了没?”叶九思的声音也从左侧传了过来。
“没事没事。”顾念轻吁口气,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要不以后还是请他们给马车配个安全带吧!
兜兜转转,颠簸来去,他们中途又换了两次车,四周从人声吵嚷到寂静空旷又到虫蛙争鸣,至少过了一个时辰,顾念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随后,有人扶住他们的手,带着几人又步行了一段路,然后拾级而下,顾念默默数了下,一共有六十六级台阶。
之后就是平道,从脚底的触感来看,不是土,而是砖。
前方隐隐已经可以听见丝竹的声响,顾念略略松了口气,应该是到地方了。
左转右绕,又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才有人帮他们摘去了眼罩。
在黑暗中待了许久,乍然见光,三人都不适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能慢慢睁开。
顾念四下扫了几眼,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大约三十来平方米的石室里。
石室的门大开着,屋内除了他们三个已经没有别人。
门口衣架上挂着几件黑色的长氅,两侧墙壁上燃着寸许粗的蜡烛,光线还算充足。
屋内装饰着纱幔和承尘,被一道雕花门分为内外两个区域,外边摆着两个双人三屏坐榻,榻上堆着数个软垫靠枕,中间的小案上各自备着饮子和花点,还放着几份淡青色的经折本。
里面燃着熏香,摆着两个卧榻,可以供人休憩。
墙上的蜡烛‘卜’地炸出声小小的动静,年深跟顾念交换了个眼神,默默垂眼看了看脚下的鸟兽纹地砖。顾念点了点头,他也觉得他们现在是在地下,恐怕是一处类似地宫的地方。
这种地方,就算直接踩在上面,没有人带路的话,恐怕也不得其门而入。
“可算到了,累死我了。”叶九思直接坐在左边的坐榻上,端起饮子就喝了一口,然后嫌弃地一撇嘴,显然味道不怎么样。
“你也不怕里面有毒?”顾念连忙提醒他。
“毒我干嘛?折腾了这么久才把我带过来,毒死了他们还怎么赚我的钱?”
“钱你不是都带来了么?”年深意有所指地看了他腰间的锦袋一眼,你人倒了,钱自然就留下了。
叶九思挨烫似的从坐榻上跳了起来,正想开口,年深又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现在才后悔已经晚了。”
叶九思:…………
“不过看起来应该问题不大,”顾念半托着腮,歪着脑袋装模作样地打量了叶九思两眼,跟年深一唱一和, “要是毒药的话,你这会儿应该已经有反应了。既然不是毒药,就没什么大事。”
只不过他不像年深那么习惯板脸,一个没绷住就笑了出来。
“合着你们合伙吓唬我是吧!”叶九思反应过来,笑着抓起旁边的丝质靠枕就朝顾念丢了过去。
年深轻描淡写地伸出手臂,将那个袭向顾念的枕头捞回来,随手垫在臂下,在榻上坐了下来,“就是让你长长记性,外面不比国公府,凡事都要小心一些。”
“哦。”叶九思不敢反驳他,瘪着嘴乖乖应了一声。
顾念拿起一份经折展开,里面喀啦啦地掉出几个象牙牌,上面雕着‘子贰’的字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没管那几个牌子,继续将目光投向经折,发现这居然是份《暗市指南》。
根据上面所写,暗市亥初才会在外面的‘地堂’正式开始,届时以九十九次磬声为提醒。在此之前,各位客人可在‘房间’内休息,也可自行披上外氅,提前过去。
顾念瞄了眼门口的衣架,那里不但有氅衣,还有帏帽,看氅衣的那个长度,连年深这种身高都能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应该是为那些不想在衣饰上暴露身份的人准备的。
暗市的交易分为两种,分别是公士市以及簪褭(zān niǎo)市,
公士市就在外边的公厅,那里已经备好桌案,如果来客有想卖的东西,只要随便坐在其中一个桌案后,摆出或者用纸笔写出自己要售卖的东西即可。
想买的人可自行上前交洽,买卖与否,价格几何,全凭双方个人意愿。
簪褭(zān niǎo)市在第二层,想进入簪褭(zān niǎo)市的客人需要每人额外再缴纳五两金的入场费。
簪褭(zān niǎo)市的交易是封闭式的房间,客人缴纳入场费时可以选择【买】或者【卖】的牌子。想【买】的客人,可以随意进入一间没有挂牌子的空屋,将选好的牌子挂在门口。
届时门口的侍从会送上一份今日现场的【待售名录】,所有之前委托暗市出售的物品,都会出现在这份名录上,并配有价格和简单的介绍。如果客人有需求,也可以单独要求某样东西的详细介绍或查看实物。
一炷香之后,还会再补一份现场新加的【待售名录】。
悬挂【卖】字牌的客人准备好自己的待售物品,写上想卖的价格以及物品介绍之后交给房门外的侍从就可以了。如果成交,暗市会来取走东西并将银钱送过来,并收取一成的服务费。
顾念啧了一声,这个暗市背后的操作人真有一套,光是入场费和抽成就赚翻了。从这个规则来看,当初岳湎应该是在二层的簪褭市交易的。
他们是进来寻找科昂的踪迹的,自然不会浪费时间闲坐在屋里,顾念匆匆吃了个花点垫了垫肚子,便跟年深和叶九思离开了房间。
他们三人今日穿的本来就是便服,就没再罩那个大氅,直接戴着面具出门。
一出门他们就知道那个象牙牌子是什么意思了,房间门口挂着同样字样的竹牌,子贰,是他们的房间编号。
外面是条只有大概半丈宽的狭长步道,年深和叶九思照旧一前一后的把顾念夹在中间。
步道里灯火昏暗,偶尔晃动的火焰带得石壁上的光线也忽明忽暗的,恍若鬼影,衬着石壁阴冷的颜色和远处似有若无的丝竹声,着实为暗市增添了几分阴冷瘆人的气息。
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某些盗墓类影视作品的画面,一个比一个刺激。顾念忍不住加快了步速,努力缩短自己和前面的年深的距离。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地宫,说不定就是用什么古代王侯的陵寝改建的。
“害怕?”听到脚步声的年深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好怕的。”顾念嘴硬道,身体却诚实地更贴近了年深两步。
年深无奈,只得把脚步放慢了一些。
十来米之后,他们转入了一条更宽的步道,斜对面的路口恰好也有两个人影走出来。
顾念瞄了一眼,发现那两人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几乎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唯一能看得到的,就是眼睛。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眼睛,已经足以能判断出这两人都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