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把碳毒想象成一堆透明看不见的豆子,这些豆子满满地堆积在货舱里。这个时候,你如果去打开舱门,会怎么样?”
“一下子涌出来?”
“如果有个人此时站在门口呢?”
“那就被涌出来的豆子埋掉了?”
顾念摊开双手,“侯坊当时就是这么被碳毒埋掉了。”
萧云铠:………………
叶九思抿了抿嘴唇,“如果按照这样来说,那梁旗和另外两个船工不是应该也死在舱门口吗?”
顾念长叹口气,“这三艘货船里运的货不一样,木材有多有少,运送时间的长短也不同,所以里面产生的碳毒数量有多有少,梁旗和那两个船工没死在门口,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两艘船货舱里的碳毒比侯坊死的那艘少。
基本来说,木头越新,船舱封闭得越严实,时间越长,碳毒就会产生的越多。关于这点,只要比对下那三艘船上的航行时间和木箱木材大致的数量,应该就能看出来。”
年深屈指轻叩桌案,“此事着实骇人听闻,你说那些木头吞掉了舱内的氧气,产生碳毒,可有什么证据?”
顾念把刚才用空碗灭掉的蜡烛推到年深跟前,“证据就是滴落在舱门口新滴落的那几滴蜡油。”
蜡油?
“侯坊他们当日上船是深夜,所以手上拎着灯笼。根据杂工们的说法,他开门之后就立刻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的灯笼自然也就掉在地上了,那几滴蜡油也佐证了这点。”
“这又能说明什么?”叶九思不解。
“正常情况下,一个灯笼掉在地上会怎么样?”
叶九思被他问得一愣,“就烧坏了呗?”
“可是我们并没有在舱板上找到任何烧焦起火的痕迹,也没有人看到起火,地上只有几滴蜡油,说明侯坊倒下去的时候,蜡烛就已经熄灭了。
当时被碳毒埋没的不止是侯坊,还有灯笼。没有氧气,蜡烛立刻就熄灭了。
人的眼睛长时间盯着发光物体,当光源消失,会产生视觉残留。蜡烛的焰火本来就是偏红色的,而且从船舱旁边挂的灯笼来看,甚至他们当天拿的灯笼很可能就是红色的。
杂工们之所以会看见红影,应该就是因为侯坊手上的灯笼突然熄灭了的缘故。”
众人:………………
“至于木材是否能‘吃’掉氧气产生碳毒,我已经请小世子安排人在船舱里摆放大量木箱和木材测试,过段时间拿几只鸡试验下就能有结果。”
叶九思有些着急,“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今后都不能用木箱来装货物?不对啊,货船本身不就是木头做的吗?为什么没事?”
“不,以前也出现过,”年深看向叶九思,“别忘了,掌柜的说过,有些老船工说,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他们认为是冲撞了河神。”
“我刚才也说了,木头释放碳毒,跟木材的新鲜程度,航运时间长短等都有关系,而且,碳毒并非不可解,只要通风就好。”
就这么简单?叶九思这才放下心来,“所以说,没什么鬼,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的意外。太好了,等测试成功,我们就立刻宣布这个消息。”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顾念露出犹豫的神色。
“但是什么?”年深关切地看过来。
“我原本觉得厉鬼索命,是冤枉曲二娘,很想立刻为她正名,但刚才听那些人谈论此事,说到今后要对家里的妻子好些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有人吓吓那些心术不正心存歹念的人,似乎也不错……”
以目前的状况来说,震慑似乎远比说明道理起到的效果大。
“但是,为避免后续有人中碳毒,通风的事情也要想办法宣扬出去。”顾念焦躁地揉搓着脸颊,天人交战,纠结得不行。
年深眉峰微挑,“此事并不难办,交给河神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顾念:听八卦可以,千万不要做八卦里的主角。
备注:1、空气中的含氧量如果低于6%,人就会立刻昏厥,大脑受到严重损害,因而导致死亡。除了木材,还有铁器,这两样东西都是耗氧杀手,能在远洋航行里杀人于无形。直到近年,都还一直有这样的死亡案例。
在2004年之前,木材的危害基本还不为人知,也没有得到充分研究。现在研究者们知道,木材即使不在燃烧,也会“还魂”消耗氧气。
但和铁锈不同的是,木材不仅能吸收氧气,还会吐出一氧化碳、甲醛等有毒气体,这个现象被称为释气(offgass)。
2006年11月16日,一艘注册在香港的货轮 saga spray 号一位海员和一位搬运工刚开舱门就晕倒了。海员在接触了木材毒气15分钟后去世。搬运工在接触了毒气10分钟后被抬离,不过,一氧化碳给他的神经系统造成了重创,让他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生活。前去救援的7人也受了轻伤。
2002年5月10日荷兰鹿特丹的一艘货船、2003年在美国卸载木材的 saga voyager 号、2005年8月在瑞典卸载用于制造木浆的木材的 eken 号、2009年的 amirante 号、2014 年的 lady irina 号、2015年的 corina 号上都曾发生过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死亡事件,凶手都是不会说话只会吐毒气泡泡的木头。
第87章
交给河神?
顾念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年深的意思是,恶人由河神来当?
“可是,就算让河神来当恶人,又怎么宣扬通风的办法?”
年深给顾念倒了杯酪浆,眸子里现出抹促狭的神色,“不必着急,此事就交由那些擅长舞文弄墨的人来费脑筋。”
叶九思抚掌道,“对,让子清帮忙想个故事…”
说到半路,他又顿了顿,“不行,子清最近又病了,还是让陆昊来吧,上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便宜他,反正他们鸿胪寺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跟那些胡人编故事。”
顾念:……
就这样,一顿饭的功夫,顾念听了不少八卦,年深等人明白了案子的真正缘由,远在长安的陆昊,则得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任务’。
年深原本的计划是在洛阳停留六到八天左右,顾念得知之后,决定修改一下自己的模拟复制实验,将它分为两个。
第一个是短期的小型实验,将一艘小型货船停在渡口,舱内塞入大量木材,然后模仿行船时的条件密封船舱。七天之后,用蜡烛和活鸡测试一下具体的状况。
另外一个就是用侯坊死的那条船完全模拟复制,找跟当时差不多的等量木头放回去,按照之前航行的时长放满三十五天再测试一下。
顾念的想法是七天能确定最好,实在不行就只能一个月后再说。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七天的时间与航行行程相比时间过短,未必能产生足够浓度的一氧化碳等气体,不足以说服众人。
由于腿的状况,顾念自然没办法接受在八天里先回长安再折腾回来的做法,于是众人便决定先留在洛阳,等七天后那个短期实验出了结果再说。
案子方向明确了,几人的行程也就悠闲下来。
前两天顾念的腿伤还比较严重,一动就疼得厉害,不得不在国公府的洛阳私宅里养伤。
叶九思每天去秋浓渡巡视一圈,顺便查验上个月的账目。萧云铠以前来过几次洛阳,有不少朋友在,天天都有朋友约出去喝酒,只有年深愿意陪顾念待在宅子里。
顾念也知道了年深之前赶叶九思回家去泡温泉并不是一句虚话。
就连这座洛阳的宅子里头,都有两个专门修建的温泉池,自从他们住下之后,每日都有新鲜的温泉水从城外运进来。
他腿上的伤口还不能见水,每日里只能让小厮按摩一下,望泉兴叹,再坐到亭子里吃吃酥山,吹吹春风,忽略掉腿部不适的话,已经算是顾念穿过来以后难得悠闲惬意的时光。
见年深正在窗前写大字,顾念便欢快地扬了扬勺子,“帮我写一副‘人间有味是清欢’。”
年深笔锋微顿,细想之后觉得词句确实回味无穷,“顾司直此句甚妙。”
顾念摸了摸鼻子,“我可写不出来这句话,这是我前偶像苏东坡写的。”
“偶像?”
“呃,就是那种让你特别喜欢或者特别崇拜,特别敬佩的人。”
年深:…………
这两天两人也没全闲着,商量着帮货船通风解决碳毒的办法,最后甚至还给秋浓渡的货船设计了一个手摇式的通风机,可以安装在舱室四周的气窗附近,加快通风换气速度。
叶九思一得到图样,就立刻找人去拿去试做样品了。
顾念是第一次来洛阳,两天之后,他的腿略微好了些,叶九思便开始带着他和年深等人在洛阳四处游玩。
顾念心里压着三年后的事情,没什么心思游山玩水,就惦记着多开发些赚钱的门路,所以当叶九思带几人把自己心目中的洛阳特色看完,问他们还想看哪里的时候,顾念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逛街,北市,南市,西市,通通要逛一遍。
叶九思以为他想买东西,就将每个市场安排了一天的时间,让顾念有时间好好挑选。
洛阳的几个市场其实跟长安一样,都只营业半天。顾念每天都可以舒服的睡个懒觉,等年深早练完毕,冲好澡甚至看完半本书,顾念才悠闲地爬起床来洗漱吃早饭。
几人第一天去的是离得最远的西市,没有长安的西市繁华,东西种类也大同小异,看得顾念兴致缺缺。叶九思带了满满一袋小金锭,本想着无论顾念想买什么都由他来买单,结果顾念什么都没看上,除了最后吃饭,他半文钱都没花出去。
去南市那天也差不多,几乎每个店顾念都一脸好奇地进去,然后再兴味索然地出来。
“师父,你到底想买什么?不然我帮你找找?”叶九思怕顾念失望,主动开口要帮忙。
“没,就是想找点有特色的东西带回去给阿娘和阿舅他们做礼物。”顾念也不好说自己在找赚钱的门路,只好一边在心里道歉,一边往顾夫人和秦染身上推托。
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他腿脚还没完全好,步子也慢,年深便走在他外边那侧,帮他挡着偶尔挤过来的人,以免撞到。
“那你先挑,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拿两匹锦绣庄新到的丝绸回去,保证你阿娘和阿舅喜欢。”叶九思热心地给出了兜底方案。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路边围了一群人,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一对姐弟在卖身葬父。
女孩大约十五六岁,她原本就长得眉清目秀,哀戚的神色又让她像雨后芙蓉似的,多了分楚楚可怜的气质。
男孩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瘦弱,似乎还有点怕生,怯生生地缩在女孩儿身后。
男孩身后便是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
一个头发半白腆着大肚子的老头儿走过来,抓起女孩的手问东问西,正大光明的吃人家豆腐,女孩拽了两回,都没能把自己的手拽回去。
小男孩猛地站了起来,在老头手腕上咬了一口。
“小兔崽子!”老头吃痛,放开了女孩,狠狠甩了男孩一巴掌,将他揍翻在地。
老头不解气,还要抬脚去踹,女孩儿连忙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男孩。萧云铠走在几人的最前面,看到这情形自是不能忍,劈手就把老头儿拽开了。
老头儿不禁怒目,对着萧云铠道,“她是我要买回去的侍婢,关你什么事?”
“巧了,我也想买。”叶九思俊眼微横,直接拿出两个小金锭放在那女孩膝前。
两个护卫站在他身后,瞪视着那个老头儿。
老头倒也是有几分眼色,一见这架势就知道叶九思不是寻常身份,黑着脸一甩袖子就走了。
顾念的动作慢,等他和年深走到近前,老头儿正甩袖走开。看到女孩卖身的价格,顾念不禁吃了一惊,两个人加一块儿,才卖一万文。
那边跪在地上的女孩也被叶九思拿出来的金锭吓了一跳,连连说用不了这么多。
“收着吧。”叶九思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月南今后愿为小郎君做牛做马。”女孩拽着小男孩趴在地上给叶九思磕头。
“月北今后愿为小郎君做牛做马。”小男孩也学着姐姐的模样给叶九思磕了个头,两人都是明显的外地口音。
月北?顾念怔了怔,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他想了会儿才想起来,镇南侯和安平侯打了几年,好不容易打到安平侯老家,却被对方摆出的千机万毒阵困住了,后来献出破阵图的,就是一个叫月北的少年。
主要是‘月’这个姓氏太过少见,让人印象深刻。
“那倒不用,拿了钱好好安葬你们阿耶吧。”叶九思家里根本不差人,再说了,即便是国公府的侍婢,也不是常人随便就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