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坐直身体,“你一夜没睡?”
“我不困。” 年深捏着望远镜,丝毫没有放松的模样。
“不行,你现在立刻睡一会儿。”顾念抢过他手上的望远镜,“我帮你看着。”
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天的苦战,年深可是这场守城战的总指挥,不能一开始就这样熬着。
“我……”
“你是自己睡还是打算让我哄你睡?”顾念伸出双臂,作出了一个‘抱抱’的动作。
年深:…………
“你现在少说句话就能多睡会儿,放心,望远镜里出现一个人影我就立刻喊你。”顾念将他硬按在自己刚才睡觉的床板上,盖上了外袍。
年深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拽着身上的袍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大亮,顾念的望远镜里出现了淡黄色的烟尘和黑压压的人影。
他连忙叫醒了年深。
城头鼓声骤响,契丹人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
在这个白天里,千步神弩大显神威,契丹人刚猛凶悍地发起了五次冲击,全都以失败告终。这支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连下七城的虎狼之师,终于尝到了苦头,被牢牢封锁在长安城外围,损兵折将,寸步难行。
长安城这边则恰好相反,成功狙击住契丹人,让他们士气大振。
第二天,当地平线边出现人影的时候,年深原本高高举起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卑鄙。”
“怎么了?”
年深把望远镜递给顾念,顾念疑惑看过去,才发现原本的骑兵队伍前面多了数排垂头塌肩的人影。
顾念:???
“他们抓了城外的村民,想让他们走在前面抵挡箭雨。”年深一拳锤在城墙上。
“我可以大致调整下床弩的射角,让千步弩的箭雨避开那些村民。不过肯定还是会有小股的契丹人会被放进来。”顾念飞快的思索了下,为避免误伤,他放开的角度只能大不能小,这样肯定会让最紧跟在人墙后面的那批契丹人钻空子。
“没关系,我安排弓箭手在近处绞杀。”年深握了握右拳。除了真正的村民,那些人墙里也很有可能混杂着契丹人假扮的,只有到了近处才能分辨清楚。
迅速调整后,两人配合着指挥千步神弩和弓箭手,对着契丹人开始了狙杀。
弩箭发射后就切断了契丹人对村民的辖制,那些人四散奔逃,而混在其中的契丹人则以为找到了机会,直冲城门的方向而来。
正当城墙在望,他们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大批羽箭从天而降,开始了疯狂的绞杀。
最后,契丹人丢下上千具尸体,铩羽而归。
下午,发现春明门是块硬骨头,契丹人便绕路去了两边的通化门和延兴门,没想到同样遭遇了箭雨,分毫难进。
第二天的激战也在僵持之中落下了帷幕。
所有人欢欣鼓舞的庆祝胜利时,顾念跟年深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的弩箭马上就要用光了。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弩箭的精细程度了,只能发动城内所有的人一块帮忙赶工制作弩箭。顾念也请年深发动了一部分人开始连夜挖土造弹,毕竟回回炮的炮弹数量也不多。
发现所有的城门都有弩箭防御后,第三天契丹人又将攻击的重点放回了春明门。
由于弩箭的缺少,千步神弩的防线出现了空隙。
契丹人自然也发现了,冲击得愈发猛烈,最后终于成功突破弩箭的封锁线,将阵地前沿推进了数百步。
他们正在大喜之际,四周突然冒出雷鸣般的声响,刹那间,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瞬间便将数人砸倒在地。
回回炮发动了。
别说战场上的契丹人,就连长安城内许多百姓都被那声声雷鸣般的巨响吓得不轻。
契丹人丢盔弃甲,再次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第四天傍晚,所有的箭矢和回回炮的炮弹都用空了,只能继续连夜挖土造弹,但杯水车薪。
第五天,因为‘弹药’不足,契丹人终于成功突破了千步弩和回回炮的防线,兵临城下。
门前的陷马坑也让他们着实吃了些亏,但跟前几天的弩箭和回回炮相比,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看着眼前的城墙,契丹人推出攻城楼车,凶性大发,这几天来他们简直吃尽了苦头,现在是讨债的时候了。
城墙上下展开了激烈的对战。
契丹人人数上的优势立刻凸显出来。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顾念眉头紧皱,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做个大面积的攻击和杀伤?
突然之间,他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一个锦袋,那里面还放着半袋石灰。是他之前准备防身用的。后来他没说不要,井生帮他穿衣的时候,还是会帮他挂上。
墨青正在带人修理回回炮,顾念立刻奔过去找他,问起之前跟他讨论过的滑翔翼。
墨青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却只能遗憾摇头,表示还没有完成,不带人的情况下,也最多只能飞个百八十步而已。
后来有千步神弩等一堆东西要弄,滑翔的鸢鸟暂时被他搁置在了一边。
顾念却满意的点头,“百八十步的远度也能够用。”
“你要做什么?”墨青狐疑地看向他。
“洒石灰。”
墨青:???
“对了,通知你一声,最近实在没空,你订的杯子可能要逾期了。”顾念正要走,风里传来墨青轻飘飘地声音。
顾念转过头去,只见墨青正垂眸盯着城墙底下那群杀红了眼的契丹人。
他心里突的一跳,原书里并没有关于墨青的记载,是死得太早,根本没来得及露脸么?还是跟小世子一起死在了这场年深原本没来得及参与的长安惨战里?
“那不行,延期的话得按合同得扣钱。”顾念立刻摇头。
墨青转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小气?”
“我这人特别小气,欠我东西的人,阴曹地府都要追去讨回来。” 不论原来如何,现在你必须得活着,顾念用力搂住墨青的肩膀,“不然你就赔钱。”
“钱钱钱,你一天到晚的掉钱眼儿里了?”墨青‘嫌弃‘地道。
“我这叫劫‘富‘济’贫‘。”顾念比划了下代表’富’的墨青,又指了指现在‘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的自己。
墨青怔了怔,跟他相视一眼,哈哈大笑,“给你,都给你行了吧?”
当天下午,国公府存放的大批石灰被运送至墙头,乘着墨青那些半成品的滑翔鸢鸟扬洒在契丹人头顶,不一会儿,那些人便惨叫着捂着眼睛倒了下去。
有石灰的帮助,第五天总算是有惊无险。
之后便陷入了苦战,为了守住城墙,石灰、热水,热油、粪土,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被用上了。守城的人手严重不足,顾念见一个兵卒被砍倒之后垛口那边出现了空缺,连忙捡起把刀上去补位。
一个契丹人气势汹汹地沿着梯架爬上来,顾念抓着手上的刀柄握了两握,最后一咬牙,闭着眼睛砍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劈中东西的感觉,他奇怪的睁开眼睛,只见那个契丹人脖颈中刀,仰面摔了下去。
顾念正在疑惑,有人推开了他,“下不去手就别来碍事。”
顾念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位著名的墙头草马涼。
马涼一甩刀上的血迹,补到了顾念刚才的位置。
“对不起。”顾念羞愧地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怕得要命。”
顾念深吸了口气。
马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小子,挺起胸膛,对着有些人可以低头,对着这些家伙,永远不要低头。”
顾念连忙挺直了脊背。
城墙下方刀戟如林,手执长枪的年深气势凛然凌厉,带着数十名心腹护在城门前方,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顾念默默看着那个以一敌众身影,他小时候也怕过吗?
马涼顺着顾念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姓年的都不是正常人,你不用跟他们比。”
顾念:……
“谁不想做英雄啊,但命只有一条,总得用到刀刃上。”马涼说着,又挥刀砍翻又一个爬上来的契丹人。
顾念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跟传说中的墙头草并不一样,他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底限,对自己人可以低头,对那些侵略的外族,绝对不行。
坚持到第七天晚上,顾念他们手上能用的东西差不多都用光了,几乎已经弹尽粮绝,明天开始,他们恐怕只能朝城下的契丹人砸瓦片了。
然而,两路援军那边,却仍旧都没有任何声息。
是夜,万籁俱寂,顾念跟年深靠坐在城门楼的二楼,盯着城外的动静。
“援军原本应该什么时候到?”顾念往炭盆里加了把柴火,几缕淡烟缓缓飘起。
举着望远镜的年深喉结滑动了下,“按理来说,今天下午镇西军那边的援军应该就到了。”
可是他们却没到,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显然是有什么意外的状况绊住了他们。至于安番军那边,按照路途来算,本来就要再晚一点。
“啊!!!!!”
夜深人静,医所的方向突然传出声尖利的哀嚎,紧接着就是阵呼天抢地的哭声,划破了所有的宁静。
睡在周围的几人似乎被惊醒了,低声骂了两句,随即又习以为常的转身睡去。
这几天,随着伤员的增多,大家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秦染和岳湎‘动手术’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听起来似乎很疼,但是人好歹大多都救活了,数次之后,众人再听到的时候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大部分人也同时对那个医所敬而远之,能绕就绕,不敢去看。
毕竟每次秦医师和岳医师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围衣都沾满了鲜血,比他们这些在城墙上杀过敌的人身上的血迹还吓人。
听着外面逐渐弱下去的哭声,顾念小声地道,“我可以求你件事么?”
年深放下望远镜,做出准备认真听的模样,“你说。”
“实在不行的时候,能想办法派人送墨青和我阿舅他们离开么?”
年深沉默了两息,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红得有些骇人,“我马上安排人,半个时辰后,送你和他们一起从北面的开远门离开。”
“那你呢?”
“我不会走。”年深捏着望远镜,表情淡然。
“那你送他们出城就好,我不走。”顾念拒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