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顾念就感觉到年深的胸腔震了震,似乎在笑,“没错,他就是这么个打算。”
“平白无故的,凭什么让他占便宜?”
“我当然不会让他白占便宜,”年深淡淡地道,“这其实只是个交易。他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我觉得可行,就答应了。”
“交易?”顾念疑惑地抬眼,纤长的睫毛犹如泉边夜草,弧度微翘,生机勃勃。
年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眉骨上亲了一下,“他之前干活的时候,在矿底的通道了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口,别的矿洞都很闷热,只有那个洞口有风,他推测那个洞口是通往外边的。
他身体不行,需要一个武功好的搭档帮忙探路,确认这件事,挑来选去,就选中了我。”
无论是武功、身体素质,还是脑子,年深肯定都是那些流放旷工里数一数二的,顾念摸了把怀里的小老虎,吴富倒是会挑。
“那会儿我知道镇东军的那些人正在找机会要‘合理’的弄死我,也急缺个逃出去的机会,所以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同意了这个交易。
反正主动权在我,如果后续证明他在骗我,随时可以叫停这个‘搭伙’。
后来我们在干活的间隙去探过那条矿道,确定它的确是通往外面的。可惜我们下矿的时间有限,只知道那条通道通往另外一个方向,却没足够的时间走到尽头。
不过,已经足够了。
从那些人把我送到石炭矿,我就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要用‘塌矿’的事故送我上路,现在有了这条通道,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身了。
确定那条矿道通往外面,我找机会跟杜泠留了消息,告诉他如果听到我死于石炭矿事故的话不用紧张,我会借机离开,过段时间再跟他们联系。”
现在看来很明显,那条矿道的尽头,就在飞来谷附近。“为什么吴富能发现那条矿道是通向外面的,那些看守石炭矿的兵卒却没有发现?”
“以往据说还要求有人下到矿底去跟着,后来那座矿的矿道塌过两次,在那之后,那些兵卒就没有人敢下来了,每日只守在矿洞口等着点数人数,称称挖出的石炭。
犯人的命不值钱,他们可是还想好好活着的。
所以底下的矿道到底被挖成什么样子,他们也根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其它矿工也没有人发现吗?”
“我觉得还是有一些人发现了的,甚至那条通道很可能以往的矿工们合力挖出来的,然后他们就找机会顺着矿道逃出来了。”
顾念揉弄小老虎尾巴的手顿了顿,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飞来谷的住户,难道就是那些陆续逃出来的矿工和他们的后代?”
谷里的这些人,姓氏不一,口音多样,就像那位老医师,明显就不是北方口音,原本顾念还在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不同地方的人都跑到这里来隐居。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因为那些流放犯来自天南海北的缘故。
可能是害怕追捕,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路引寸步难行,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索性就留在这里过起了无望的隐居生活,残喘于世。
“我也是这么猜的。”
“后来呢,后来是怎么出事的?”
“出事的那天傍晚,我们像往常那样,先把挖好的石炭放在炭筐里送上去了,然后聚集在坑底,等着运人的筐下来。
耽误了许久,那个筐才被扔下来。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上去之后四处看了一圈,发现四根绳子都被割断了大半截,所有人上去之后,绳子的断口越来越大,马上就要断了。
当时筐还没升起来多高,我提醒了大家一句,然后拎着吴富和另一个恰好站在右手边的矿工一起跳了下去。
其它几个胆子大的也跟着跳了下来,就在那时候,出现了火光。
我拽着吴富和那个矿工拼命往那个矿道的方向跑,山洞震颤,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后来有什么东西打中了我的脑袋,我就晕过去了。
等到再醒过来,我就跟吴富躺在飞来谷南边的山坡上了。现在想来,后来可能是另外那个矿工把我们从矿洞里拖出来的。”
“那他人呢?”顾念好奇的道。
“不知道,”年深摇了摇头,“后来他就不见了,不知道他是自己逃走了,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想到附近的那些猛兽,顾念暗暗叹了口气,觉得那个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你为什么认吴富做了阿兄?”
年深噎了噎,过了会儿才道,“我失去了记忆,最开始的那一个月,都是他在照顾我。他告诉我,我叫‘吴穷’,他是我的阿兄。”
顾念忍不住笑出了声,‘吴穷’什么的,莫名就透出种凄惨又可怜的味道,跟年深本人完全不搭。
“很好笑吗?”年深斜睨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好笑,特别好笑。”顾念把脸埋在小老虎的背上,试图掩饰自己的笑,结果失败了,而且在年深的眼刀之下笑得愈发大声。
年深拿他没有办法,等他笑够了,才无奈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顾司直还有什么要问讯在下的吗?”
“有,当然有。”顾念抓住那只‘为非作歹’的手,“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平洲?”
“你阿兄没告诉你说吗?”
“他说你想要亲手查出伤了我和叶九思的人,以绝后患。另外,他也帮我分析了一下当时的局势,猜测你的做法是为了将火力从凉州引开,置之死地而后生。”顾念把顾言当日的说法复述了一遍。
“基本上来说,他猜得没错。”年深点了点头,“我来平洲,有三个目的,其一是降低镇西军在吕青眼里的威胁度,将他的目光从凉州引开。
其二,是查清楚阿九和你受伤的事情。我想确定,这件事到底和陆溪有没有关系。”
听年深直截了当的提到陆溪的名字,顾念不禁怔了怔,“你说陆溪?”
“对,陆溪。”年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伤之后,我仔细想过。
最早你跟我说知道害我的幕后黑手是谁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犹豫。葛十二死之后,你却含糊的说只知道那人姓陆。
之后你也问过我追踪陆家可疑之人的事情,当时我就隐约觉得你好像想说什么。
联系后来你跟我提起的那个梦境,我猜你在梦里应该是知道了那个人是谁的,只是基于某些原因,当时没办法直接告诉我。
让你这么难开口的那个姓陆的人,只能是跟我关系深厚的陆溪。
这么想来的话,你的为难,天香楼一案对方处处能将我算计到极致的原因,也就很清楚了。”
顾念忍不住在心里为年深叫好,不愧是主角,太聪明了!
“正巧当时我的手下也探听到一条消息,镇北侯出事之前,陆家曾两次派人前往平洲方向。
我不确定陆溪跟契丹和镇北军这边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他本就聪明,心思缜密,在长安又经营多年,势力庞大,运筹帷幄,如果他真的是害我和叶九思的人,想在那边找他的破绽恐怕很难,不如反过来,在这边查起。
边城虽然是镇西军几乎无法触及的地方,但同样也是他陆家势力覆盖相对薄弱之处。在这样的地方,他没办法处处及时指挥,最容易露出马脚。”
“你还不如直接问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险?”顾念觉得年深为此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风险大,收益也大,除此之外,其实我来平洲还有第三个目的。”
顾念:???
还有?
“镇北军内乱,对我们未尝不是个机会,我想试试,趁机拿下旁边的渝州。”年深跟顾念说出了自己此行的最大目标。他的用词虽然比较保守,语气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顾念心里却是一惊,年深想要夺城,的确不是空谈。
渝州就是镇北侯二子方曜月的地盘,在原书里,镇北侯的二儿子也的确是镇北军最薄弱的缺口,所以才被契丹人杀掉。
难道现在是年深看到了这个缺口,剧情拐个弯,取代方曜月的变成了年深?
“好了,说说顾司直为什么会来平洲吧?”年深见他似乎太过惊讶,以为他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也没打算多解释,捏了捏他的脸颊转移话题。
“还能为什么?”顾念在暗夜里怨念地瞪了他一眼,提起这件事他就生气,“有人趁着我受伤,不负责任的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后来又突然传来矿难的消息,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就决定自己过来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年深沉默半晌,长叹口气,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顾念不依不饶地抬起眼梢,“告诉你,你可是欠了我好多件事情,以后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还给我。”
“好。”年深探过头,轻轻在他指间吻了一下,“以后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真的?”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发个誓……”
“打住!”顾念连忙打断了他,被雷劈这种事情不吉利,千万别再提了。现在这满身伤还没好利索呢!
“其实除去担心之外,这一路也挺有意思的。”顾念换了个话题,跟年深讲起了陆昊和吴鸣的孽缘,又把自己用故事做报酬雇吴鸣做事,顾言送他到斯州,几人遇到杜岭,分析地图之后决定来矿坑出口对面的深山找他,直到那天傍晚烤鸡遇到老虎被追到掉下山崖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我醒来之后一直都很迷茫,过得浑浑噩噩。”年深摩挲着探进顾念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直到那天遇到你。”
那天走进山洞里,乍然看清顾念拆下胡子后的真实模样,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仿佛有道阳光直接照到了自己的心底。
“等等,你当时该不会觊觎我的帅气,对我一见钟情了吧?”顾念骄傲地扬了扬了眉梢。年深这个失忆好像也不全是坏事,最起码比以前坦率一些了,有些事会拿出来说了。
“怎么可能?”年深断然否认。
“切,口是心非。”
“顶多算是二见钟情。”
“你刚才说什么?” 两人‘争执’之间,顾念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怀里的小老虎突然睁开眼睛,竖起了圆圆的耳朵。
“没听到就算了。”
“不行,这种事情怎么能算了?唔唔……”
……
“非礼勿听。”
屋外弦月高挂,不远处的树枝上,吴鸣叼着根草棍,默默往自己的耳朵里塞了两个丹丸,隔绝了那暧昧的声音,然后悠闲地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刚过来就是这么香艳刺激的场面,看样子他找来的真不是时候,只能先在树上熬过这个晚上了。
第122章
年深的记忆恢复,顾念悬着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小老虎舔醒。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吴鸣跟年深在喝茶,准确的说,是在用茶杯喝水。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念一下子清醒了,立刻坐了起来,原本半窝在他肩窝的小老虎咕噜噜滚了几圈,落在腿边。
“昨天晚上。”吴鸣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啜了半口。
昨天晚上?顾念脸色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放心,不该听的我都没听。”吴鸣脸颊微鼓,吹了下额边缀着琥珀珠的小辫子。
顾念原本是在心虚他昨天晚上跟年深八卦的吴鸣和陆昊孽缘的事情,怕被正主儿听到,但看吴鸣这个样子,应该是没听到的。
那还有什么不该听的?
两秒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和年深最后的那个深吻,立刻耳根爆红。
“我去看看煮点什么早饭。”顾念抱起小老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