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挥手驱赶她们,“好了好了,神女沉睡时便失去了全部记忆,哪儿还记得你们,往后有的是时间认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大神官说得是,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太着急了。”
“神女终于苏醒了,真是太好了,我们鹊渚峰以后又是热热闹闹的了。”
“神女一定饿坏了,我们快去准备些吃的吧!”
这帮小仙娥一窝蜂来,又一窝蜂散开。
小石妖看向面前的朱雀,跟那个请她吃水晶肘子的朱雀不太一样。
她换了衣裳,穿一身圆领大红官袍,头戴黑纱帽,周身神光熠熠,十分不凡。
小石妖再低头看自己,咦,她竟然也穿着衣裳,白色的羽衣,衣袖宽大,裙摆繁复却不显厚重,其上每一片羽毛都隐隐泛起五彩的光华。
好看是好看,可这也不是阿筝给她做的衣裳呀。
小石妖把朱雀拉到角落,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才小声问:“朱雀,这是哪里呀。”
朱雀双手拢在袖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殿下,这里鹊渚峰,瑶仙台,殿下的神邸。”
“什么什么峰,什么台?”小石妖听不懂,又问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以为你的家在东极呢,这里看起来也不像东极。”至少不像东极那么热。
“我是这瑶仙台的大神官呐。”朱雀很有耐心,“东极?那是人间,东极有撑天之柱,不老山,是当年女娲大人抛下的炼石鼎所化。”
“神女这次沉睡得有些久,想来是上次耗损过大,神力衰弱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想到办法,在人间修建娲皇宫,为殿下收集愿力香火,助殿下恢复。现在看,这个办法很有效,否则,还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小石妖一脸懵逼,这人说的什么啊,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幸好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这里到处都奇奇怪怪,肯定是在做梦。
对,做梦,就像有一次,她梦见吃烤鸭,那只鸭子突然就活过来,朝她破口大骂,说:“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你鸭爷爷再也不奉陪了!自己玩蛋去吧!”
说罢朝她扔了满脸的面皮葱丝,跳下桌子,吧嗒吧嗒走掉了。
梦里的人和事总是稀奇古怪的。
小石妖呆呆地站了一阵,她想醒来了,这里不怎么好玩的样子。
朱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殿下,想什么呢?”
“想阿筝。”对,想阿筝了。
她转头四处看,“赫连筝呢,叫她来见我。”
朱雀茫然,“谁是赫连筝。”
对哦,朱雀不认识阿筝,小石妖歪头思索片刻,又问:“我有洗脚婢么?”
朱雀讶然,随即笑开,“当然,殿下喜欢热闹,陪伴殿下的仙侍,有近百人呢,每人负责一项,洗脚的仙侍当然也是有的。”
小石妖:“那你快点把她叫过来。”
不到半刻钟,便有一名小个子仙女端着白玉脚盆走过来,她长了一张喜气洋洋的圆脸蛋,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悦耳清脆。
“殿下,我是毛毛,我来为你洗脚啦。”
毛毛请她到桌边坐下,将要捧起她的脚,小石妖却转身逃开,“你不是我的洗脚婢。”
毛毛顿时变成苦瓜脸,“殿下,毛毛为你洗了好几千年的脚,殿下怎么能不认我呢!纵使是殿下沉睡的时候,毛毛也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殿下,盼着殿下早日醒来呀。”
不管这个毛毛说得再怎么好听,小石妖也毫不动容。
这地方看起来仙气飘飘,却一点人味儿也没有,白的地砖、白的纱帘、白的墙,布置得跟灵堂一样,简直莫名其妙,谁愿意住在灵堂里头啊。
小石妖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我走了。”她转身步出大殿,脚下一凉,低头看,果然是没穿鞋。
她心中更加笃定,赫连筝不在这里。
赫连筝在的话不会让她光着脚乱跑的,她说不穿鞋没规矩,她的破规矩可多了。
“殿下,你去哪里?”朱雀快步追出,小石头迈出门槛,“咚”一下醒来。
她猛地睁开眼,抓紧了身下被褥,头脑阵阵发胀发痛,心跳剧烈,已是汗湿重衫。
一声闷雷自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耳边簌簌水声不绝。
下雨了么。
小石妖平复许久,掀被坐起,莲灯微光朦胧,身边人尚在熟睡,两手规矩搁在小腹,呼吸绵长。
她轻手轻脚下榻,没有吵醒她,赤足走出房门。
站到屋檐下,见天边白亮的闪电撕扯夜空,檐下雨幕如珠如帘,雷声乍然在耳畔响起,她不由得一激灵。
她举步走进雨幕,脚踩过院中青石板,走出竹林,朝内门方向去了。
小石妖其实很喜欢下雨,只是讨厌打雷,白天还好,打雷的时候可以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夜间困乏,却辗转无法入眠,难捱。
同样被雷雨夜困扰的,却不止她一人。
内门客居。
客房内干爽洁净,灯光暖橙,朱雀却感觉痛不欲生,浑身如被火焚。
她奄奄一息躺在斗宿怀中,嘴唇发青,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牙关颤抖着,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哀嚎。
对此斗宿无能为力,只能将她抱在怀中,握紧她的手,给予温暖和支撑。
每一次煞白的闪电割进窗棂,她便猛吸一大口气,在雷声乍起时,死死地咬唇。
她身体抬高,双目圆睁,额心和鬓角因为极致的痛苦,显出细长的暗红翎羽,瞳孔也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雷声落下,面上翎羽消退,她张口用力喘息。
她是四象之一的朱雀,又称陵光星君,也是瑶仙台的大神官。
神女出逃,她在上清台领二十八道神罚天雷,劈得浑身毛都焦黑,伤还没养好便下凡来追捕。
人没抓到,神女身殒,她又被提溜回去挨劈,多领了二十八道神罚天雷才好险不险保住神职。
前后被劈了八十四道,小命差点玩完。
虽然几百年过去,天雷的创伤早就痊愈,却落下了病根,逢雷雨夜,便如这般痛不欲生。
幸而雨势渐渐小了,雷声远去,朱雀慢慢缓过劲儿来。
“你说你何必呢。”斗宿指的是她后来多领的那二十八道神罚天雷。
“你不懂。”
朱雀并不是她的名字,而是神职。朱雀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种族,又称红鸟,独冠独尾,周身正羽呈赤红。
只有最优秀的红鸟,才能被称之为朱雀,成为四象之一。
历代朱雀,都是瑶仙台的大神官。这是大多数红鸟一生的终极目标。
“不做神官了,就回去当你的小红鸟呗,逍遥自在。”斗宿满不在乎。
“你懂个屁。”朱雀面无表情道。
斗宿懒得跟她争这些,下床去院子里给她打水。
外头雨果然小了很多,斗宿提着铜盆,借屋内窗棂透出的微光,看见大敞的院门前站了个人。
“大王?”斗宿本能出声。
她怎么来了。
小石妖困惑,“你是谁?”为什么叫她大王。
朱雀闻声,连滚带爬奔来,扶着门框大喘气,“斗宿!滚回来!”
小石妖听见熟悉的声音,“欸”一声,便要走进院中,斗宿恍然想起,他没穿那身黄鼠狼皮!
朱雀闪至门后,斗宿强装镇定,“你认错人了吧。”
小石妖只认识罗锅背的黄定财,不认识身高九尺的斗宿,她凭借一种本能迷迷糊糊走到这里,也略感到困惑。
她脑子这时清醒了许多,“你叫我大王,又说我认错人?你好怪。”
斗宿身形完全遮挡了屋门,小石妖没有看见朱雀,她往前两步,“你屋里是谁啊?”
这石妖向来莽撞,朱雀此时虚弱至极,再换皮应付她已经来不及,怕她愣头闯进来,很干脆躲到了床底下。
门外斗宿猛一跺脚,“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滚一边玩去。”
小石妖起先吓得一激灵,随后慢慢拧紧了眉毛,是发飙前兆。
斗宿意识到不妙,这石妖岂是吓大的,他飞快转换策略,横臂一指院外,“欸?那是谁?”
小石妖果然上当,回头看去。
好巧不巧,院外真有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十分熟悉,好像还是她认识的人。
小石妖马上把身后人忘了个干净,追着院外那人跑走。
斗宿闪身进屋,关闭了房门,房中四处找一圈,最后才把朱雀从床底下扒拉出来。
小石妖两只光脚板在路面上吧嗒吧嗒,见路两边建花坛,花坛后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小院子,前面那个黑影走得很快,她跟出一段距离后终于分辨出来——是玄霄。
玄霄大半夜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又是哪里?
雨渐渐小了,有一滴没一滴落在脸上,小石妖眼看着玄霄纵身翻墙进了路边一套院子,她走到门口,见门没关,心中不由嘲讽——这玄霄真是个缺心眼,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翻墙。
她将要推门而入时,身后传来呼喊。
“小熠。”
小石妖回头,“阿筝!”
赫连筝被雷声惊醒,记得小石妖最害怕打雷,习惯性摸向枕边,却又不见了人。
临近婚期,她一颗心本就吊着,心头不由一凛,披衣散发寻来,早就急得火烧眉毛。
“你做什么又乱跑!”赫连筝低声训斥,见她浑身被雨湿透,裙子湿了半截,两只脚踩在泥水坑里,先握住她两只冰凉的手,强忍了怒气把她拉到屋檐下。
“我没有乱跑。”小石妖扯着她袖子,两条眉毛动来动去,也讲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机智道:“我是跟着别人出来的。”
“谁?”
赫连筝除尽她周身水渍,快速施了两遍清洁术打理,小石妖周身又恢复了洁净干爽。
随后赫连筝一腿横踩在路边花坛,把她捞到大腿上坐着,弯腰搓了两个水团为她洗脚,套上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