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左看一眼嬴政,右看一眼斗甯,分明是冷兵器时代,怎么火药味儿如此浓重。
“额……那个……”成蟜刚想生硬的岔开话题。
跟在嬴政身边守卫的王翦道:“王上,卑将斗胆插话。”
嬴政瞥了一眼王翦,道:“讲。”
王翦道:“卑将方才听了一耳朵,甯君子还住在别馆,的确多有不便,但又不方便住在成小君子府上,不如……”
王翦顿了顿,道:“不如请甯君子搬到卑将的宅邸。”
“你?”嬴政侧头去看王翦。
王翦拱手道:“回禀王上,卑将日常中在宫中当值,宫中也有卑将下榻值岗的屋舍,所以并不经常回去居住,三两个月到半年空置,也是有的,既然甯君子初来咸阳,还未安排好住所,不然便暂时居住在卑将那处,也能图个便宜。”
嬴政忍不住笑起来:“王翦,你真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为寡人分忧啊。”
说罢,笑眯眯的看向斗甯:“甯君子,你意下如何啊?”
斗甯哪里是没有地方住?他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楚国的士大夫,但他好歹是若敖斗氏的家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就能在咸阳找一处居所。
斗甯分明是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扒着成蟜,趁机与成蟜“同居”罢了!
结果现在好了,全都被善解人意的王翦给搅和了。
斗甯面色略微有些僵硬,王翦会错了意,连忙道:“请甯君子放心,这处居所清幽雅致,卑将自从给王上做虎贲护卫之后,每日宿在宫中,极少回去居住,如是甯君子介意,在甯君子居住期间,卑将是不会去贸然打扰的。”
斗甯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怎么好意思?王翦将军,实在太麻烦你了,甯还是……”
不等斗甯再次说起成蟜,嬴政已经道:“如此甚好,甯君子,你也不必推脱了,若是推脱,反而辜负了王翦的一番好意,你说是么?”
斗甯:“……”
嬴政在斗甯面前,故意牵起成蟜的手掌,温柔的笑道:“蟜儿,不带寡人去看看你的宅邸?”
成蟜没想到嬴政会亲自来,这府邸是嬴政赏赐的,又大又新,成蟜其实早就想让嬴政亲眼看看了,于是点点头,领着嬴政兴致勃勃的前去参观了。
斗甯眯着眼睛,看着嬴政与成蟜有说有笑的离开,脸色十足的凝重。
王翦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丝异样,迟疑的道:“甯君子,卑将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斗甯收回目光,换上一脸温柔笑意:“王翦将军怎么会如此说?将军如此热心肠的帮助甯找房子,甯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成蟜与嬴政走远一些,嬴政如此醒目,立刻便被前来贺喜的士大夫们发现了,蜂拥而上,争相拜见。
成蟜这个今日的主人翁直接被挤到外围,差点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
“当心!”
有人扶了成蟜一把,成蟜连忙道:“多谢……诶?”
他说着,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
是李斯!
成蟜自从回了秦国之后,一直没有正面见过李斯,如今这般近距离的相见,还是头一次。
当年成蟜还是公子的时候,李斯救过他一命,两个人也颇有些渊源,有了成蟜的掺和,李斯并没有成为吕不韦的门客,反而成了幼公子成蟜的门客。
这么久不见,李斯的样貌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却变得“英伟”了不少。想当年成蟜第一次见到李斯,李斯在学宫中做一个任人使唤的书吏,干的都是杂活儿,累死累活,还不被当人看,根本吃不上一顿饱饭,饿得是面黄肌瘦。
而如今……
李斯变的高大了不少,腰背挺直,一身官袍,袍子之下肩膀宽阔,器宇不凡,比成蟜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多。
李斯看到成蟜的一瞬间也有些惊讶,不过惊讶的表情只是一晃而过,很快收敛在眼底。
李斯:【若敖成蟜果然与当年的幼公子生得一模一样,简直一般无二。】
成蟜挑了挑眉,他明白李斯的惊讶,毕竟自己就是当年的幼公子,不一样才奇怪呢。
成蟜套近乎笑道:“李大夫,久仰大名。”
李斯拱手道:“成小君子过誉了,斯不过是讨口饭食。”
李斯如今乃是嬴政的舍人,许多事情嬴政都会找李斯来商议,眼下的李斯可不是当年小小的书吏了,他的官阶虽然不算太高,但是正当红,许多人都想巴结李斯,在嬴政面前想弄现弄。
李斯与成蟜攀谈了两句,并未多说,便被身边的人叫走了,看起来很是忙碌,还要跟其他人打招呼。
成蟜看着李斯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似乎在“畅想”甚么,唇角都牵起来。
“唔!”成蟜正在偷笑,突然被一只大手轻轻的捏了捏两腮。
转头一看,是嬴政。
嬴政终于摆脱了那些士大夫,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便能捏住成蟜的两边面颊,轻轻掐住不让成蟜笑起来。
嬴政挑眉道:“看甚么笑得如此欢心?不许笑。”
成蟜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拉着嬴政做贼一般低声道:“哥哥,蟜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嬴政挑眉,成蟜笑成这样,决计不是很么好主意。
成蟜神神秘秘的道:“蟜想给李斯与韩非牵线搭桥,让他们做最好的朋友,如此一来,韩非以后就不会出事了!”
嬴政:“……”
第86章 左拥右抱
成蟜是个现代人,自然知道韩非最后的下场悲惨,何止是最后的结局,韩非这一辈子都很悲惨,郁郁不得志,走到哪里都不被人看好,甚至还有人觉得他的文章是“邪说”,上不得大雅之堂。
韩非是韩国的没落公子,被聘于秦国,之后秦国与韩国开战,秦国将韩非扣押起来,不让他回国,以至于韩国觉得韩非叛变卖国,也不待见韩非。
而韩非这人脾性清高又倔强,甚至连一句好听的话也不想对嬴政说,以至于最后韩非被李斯姚贾编排重伤,最后在牢狱之中被李斯一杯毒酒结束了性命。
李斯与韩非都是法家代表人之一,若说起来,还是同门师兄弟的干系,只不过纵使同为法家,二人的见地也大有分歧,而政治素来奇妙,仿佛爱情一样,都是专*制而排他的,以至于二人逐渐形同陌路,不死不休。
成蟜一直觉得韩非十足的可惜,分明是个人才,一辈子却郁郁不得志,非要等他死后,世人才渐渐的注意到了韩非的才识与气魄,这岂非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嬴政沉默了一阵,挑眉道:“你想让李斯与韩非做友人?”
成蟜信誓旦旦的点头:“没错。”
嬴政笑起来,成蟜道:“怎么,不可以么?”
嬴政慢悠悠的道:“虽李斯与韩非有些见地是一样的,但他们分明是两类人。”
李斯更合适做权臣,因为他除了学识之外,还会摆弄权术,而韩非更适合做一个名士,他除了学识之外,更多的是骨气,不被这个时代看重,并不值钱的骨气。
嬴政道:“这样两个背道而驰之人,如何能做友人?”
成蟜有理有据的道:“可蟜与哥哥的性子也不一样,不是么?”
嬴政挑眉道:“这倒是。”
成蟜摩拳擦掌的道:“而且,若是李斯与韩非做了好朋友,哥哥你便可以坐拥权臣与谋士,简直便是左拥右抱,何乐而不为?”
嬴政眼皮直跳:“甚么左拥右抱,蟜儿你还是别开口了。”
成蟜:“……”
成蟜左右目询:“韩公子在何处?蟜分明给他递了请柬,怎么不见人影儿?”
嬴政道:“韩非那性子,必然不喜热闹,你往人最少的地方去找,便能找到他了。”
成蟜立刻往偏僻的地方去寻,果然,就在最最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韩非,韩非坐在末席上,他乃是韩国人,且是一个外臣,虽然是韩国的公子,却是没落贵胄,也没甚么权利,卿大夫们出席这样的场面,就是来笼络关系网的,谁会笼络韩非这么个不起眼儿的人呢?
“韩公子。”成蟜走过去拱手。
韩非连忙站起来,还是有些许的口吃:“成、成小君子。”
成蟜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和,笑眯眯好像一只想吃鸡的黄鼠狼,道:“韩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会子蟜给你引荐引荐,如何?”
“这……”韩非垂下头道:“实在太劳烦成小君子了,不……不必也可。”
成蟜笑道:“不劳烦不劳烦。”
他打眼一看,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斯,立刻拉着韩非走过去,道:“李大夫,蟜给你们引荐一番,这位是韩公子,此次王上出征五国,还有赖韩公子快马加鞭的送信,韩公子亦是功不可没。”
韩非连连摇手:“没有、没有……”
李斯看向韩非,这些年沉浮仕途,可比韩非圆滑多了,主动敬酒道:“韩公子,斯敬公子一杯。”
韩非面色有些僵硬,回敬了一杯,因着饮酒,面色登时涨红起来,还微微有些咳嗽。
李斯温和一笑:“韩公子还是如同以前那般,不胜酒力。”
成蟜立刻道:“哦?二位可是以前便识得?”
李斯道:“不瞒成小君子,其实斯与韩公子,还是同门师兄弟呢,虽往日里交谈不多,但若是算起来,韩公子乃是斯的师兄。”
成蟜其实早就知道,故作惊讶的道:“是么?那可真是巧了!如此有缘,你们定要多多攀谈攀谈。”
“谁说不是呢?”李斯怅然的道:“每每想起求学之时,便是感慨良多。”
一提起这个,韩非的脸色骤然变化了一下,紧紧握着手中的羽觞耳杯,甚至还颤抖了一记,杯中剩下的酒水泼洒出来,滴落在他的衣襟之上。
成蟜何其敏锐,自然发现了韩非的不对劲儿,担心的道:“韩公子,你没事罢?”
“没、无妨……”韩非垂头道:“外臣不胜酒力,去……去擦擦衣裳。”
成蟜担心韩非,便道:“那蟜送韩公子去屋舍,整理一下衣衫罢。”
“有……有劳了。”韩非垂着头,赶紧离开。
成蟜引着他到了屋舍,韩非道:“外臣自己来便好,不劳烦小……小君子了。”
成蟜点点头:“有事儿的话可以唤仆役,那我先出去了。”
成蟜离开了屋舍,临走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韩非看起来很紧张,还有些尴尬,那情绪之中,甚至飘散着一些些的屈辱。
成蟜往回走,很快回到了宴席,李斯已经离开,去了别的地方,方才与李斯攀谈的那些卿大夫和学子还聚集在一起,小声的谈笑着,成蟜耳聪目明,五感敏锐,听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那个便是韩非?”
“无错,就是他!”
“当年在学宫,可是出了名儿呢!”
“谁说不是呢?一个死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