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现在是何反应?”元朝笑了起来,完全不掩幸灾乐祸之意,“那陆家可愿意把嫡出的姑娘嫁给一个举人?”
“那肯定是不愿的。”刘嬷嬷摇头,“那位贺举人虽也算是少年英才,但陆家眼高于顶,岂会弃了五皇子,选择一个普通举子?那位贺举人想来也明白,所以才故意大张旗鼓的去提亲,便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陆家可是清流出身,承恩侯更是国子监祭酒,不都说读书人最重信誉吗?若他不履行当初的诺言,那名声可就全没了。”
“嬷嬷说得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来承恩侯这位读书人更懂得一言九鼎的道理。”知道讨厌的人要倒霉,元朝心情可好极了,“这贺举人出现的突兀,打了陆家一个措手不及,本郡主也很好奇陆家的反应呢。”
尤其是陆瑾。
她也想知道,这位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又淡泊名利,被无数人称颂的大才女会怎么选?
*
正如元朝猜想差不多,承恩侯府确实被贺敛的出现打懵了。外人不知,可他们是知道的,这贺敛不是已经死在了文山寺的大火中了吗?
若不是以为他死了,陆家又岂会没有半点准备。如今瞧这贺敛的阵仗,分明是有备而来。
所以他们被摆了一道!
承恩侯虽已经是做曾祖的年纪,但还未致仕,如今身上还领着国子监祭酒的官职。国子监祭酒品级不算很高,为从三品,但掌管天下教育,堪称天下学子之师。
承恩侯也一直以此为傲。
当初先帝之所以选陆家女为太子妃,也是因着陆家的清流名声。
如今的陆家早已有了无数财富,然最重要的依然是这名声,若是污了清流之名,那曾经因此得到多少,往后怕是得加倍还回去!
莫说下一任皇后之位,便是宫中的小陆氏的位置都将被动摇!
是以,一得到消息,承恩侯便亲自出府来见了贺敛。
他们本是想先把人请进去的,却不想这贺敛口口声声说着规矩,不敢贸然唐突,而且他身后还带了许多聘礼,一时半刻根本搬不完。
在外人看来,便是这位贺举人诚心求亲。
毕竟只看聘礼,便是聘皇室县主县君也差不多了。
陆家姑娘再金贵,难道比皇家姑娘还要金桂不成?
然承恩侯等人瞧见了,脸色却是变了变。
“你便是贺敛,贺兄之孙?”
承恩侯并未一开始就表现出亲近之意,只维持着威严,淡声问,“老夫若无记错,十年前,贺兄一家便不幸遭了难。你自称是贺兄之孙,可有凭证?”
贺敛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生得隽秀清逸,气质温润,显得格外出众。闻言,他先是向承恩侯行了一个学子礼,再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佩与一封婚书,淡笑道:“请大人过目,这玉佩与婚书乃是您当年留给家祖父的,想来大人应该没有忘记。”
“当年祖父虽有幸救过大人一命,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祖父未曾想过得到任何回报。承蒙大人不弃,愿意与贺家结儿女亲家,祖父不敢辜负大人盛情厚意,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件事。”
“当初学生侥幸活了下来,却不幸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许多事。直到近来才想起家中长辈临死前的嘱咐。他们到死,都还挂念着大人,要学生务必不能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心意,也好延续陆贺两家的情谊。”
“如今贺家只剩学生一人,长辈遗命,学生不敢不从。学生不才,如今虽只是一个举子,但学生已决定参加明年春闱,请大人放心,学生定会好生对待陆姑娘,绝不负她!”
说着,贺敛朝承恩侯深深一拜。礼仪规矩皆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
他没有唤侯爷,而是口称大人,字字句句看上去皆发自真心。
此时旁边围观的人不算少,听过后,都不由对这年轻学子生出了不少好感。况且,这婚事本就是两家早就约定好的,贺敛也表现得十足重视,陆家有何拒绝的理由?
看到那玉佩与婚书,承恩侯目光微微暗了暗。
“贺公子,此事怕是有不妥。”这时,承恩侯世子,也就是陆瑾的父亲上前一步,叹息道,“贺公子的心意,陆家都明白。只是如今小女清誉有损,又岂能再配贺公子?若贺公子早些出现便好了。”
他隐隐暗示贺敛出现的不恰当。
贺敛却像是没有听出其中的警告,闻言,也不慌张,而是又诚恳地道:“大人可是指陆姑娘曾与五皇子在野外过了一夜之事?”
这事虽然是真的,也是他们的计划,但贺敛当着这么多外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依旧让陆家人脸上心中有点不舒服。
但贺敛说的事实,他们也无从反驳,还想借此事逼退他,所以承恩侯世子喉头哽了哽,还是应了一声:“不错,正是此事。”
“请大人放心,学生并不介意此事。”不等陆家人说话,贺敛继续道,“五皇子与陆姑娘皆是如清风明月之人,他们之所以流落野外,也是迫不得已。学生相信他们的品德,便是孤男孤女独处一夜,也不会做出任何龌龊之事!”
最后一句,他微微提高了音量,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当真很信任皇室与陆家的品德和家风。
“学生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非常时期自然行非常之法,这事不怪陆姑娘。”
“说得好!”
围观的人闻言,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贺举人好气度啊!陆大人能得这样一个出色明理的孙女婿,是好事啊!”贺敛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一时根本挑不出破绽。
周围更是有不少叫好之人。
陆家人:“……”
他们都没想到贺敛竟是这般伶牙俐齿之人,一时都有些憋屈。
陆家能有今日,是因为他们打造了一个好名声。因着清流之名,陆家这一路得到了许多优待和好处,今日却是第一次被名声所累。
所以,陆家此时骑虎难下。
贺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家还能直接拒绝吗?若是此刻说一个不字,怕是不出一日,陆家的名声就要臭了。
明日弹劾陆家的折子怕也要如雪花一般呈上去。
“……贤侄好口才。”承恩侯世子到底不如父亲沉稳,勉强露出一抹笑,“你的心意,我们也都明白了。只是这婚姻大事,不可轻许。贤侄来得也太过突然,我陆家未曾有准备……”
“伯父放心,学生是诚心求娶,并不是故意捣乱。”贺敛表现得很善解人意,“反正这么多年学生都等了,也不差这两日。”
说着,他还向陆家人谦逊一笑。
他本就生得出众,这般一笑,更如温润如玉的君子,让人心生好感。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坐在马车里的元朝心满意足的又吃了一块点心。因为好奇,她甚至都顾不上精心准备的锅子,特意出来想看看这出戏。
如今瞧着,果真是一场好戏。
这贺敛,当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不管今日陆家应不应,反正贺敛的目的是达到了,最多一日,此事就会传得全城皆知。
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想必,传遍全国也不是难事。
事实证明,元朝猜得还是太保守了一些。
不到一日,这事,京中便几乎都无人不知了。贺敛在承恩侯府说的那些话,也都传了出去,为他博得了不少好感,也让陆家不得不快点做出选择。
当然,事实上,陆家错失先机,已然没了选择的权利。
陆家几乎已经乱做了一团。
今日本是陆瑾的生辰,她还邀请了好些闺中姐妹来玩,然因着这件事,这小生辰算是彻底毁了。
不仅是生辰,她的前程也毁了。
如今,就算她不嫁贺敛,也不可能再嫁给五皇子。摆在她面前的路,只剩两条——要么嫁给贺敛,要么终身不嫁,保全陆家的名声。
“我可怜的阿瑾,往后,你可怎么办啊!”承恩侯世子夫人白氏抱着陆瑾哭,“那贺家就是个破落户,你可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哪里吃得下这苦!”
这话其实有些偏颇了。
不说内情,光从今日贺敛派人送来的聘礼,便已是不菲。陆家嫡出公子娶妇,怕是也拿不出这么多。
但有些东西,不是能用钱财衡量的。
当年贺家之事,陆瑾并不太清楚。这种阴私事,长辈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些小辈。但陆瑾自幼聪慧,自然能猜个大概。
若他们与贺家是正常婚嫁,那她咬咬牙,嫁过去也便算了。贺敛虽只是个举人,但未尝不会有飞黄腾达的一日,她也还有往上爬的机会。
总有一日,她还是能做人上人!
可如今,他们与贺家之间隔着的可是破家灭门之仇,贺敛又怎会真心求娶?今日这提亲来得莫名奇妙,明显不是好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与太子退婚了!”白氏懊悔无比,“便是嫁给废太子,也比嫁给那贺敛强!”
是啊,若当初没有与太子退婚,那今日,便是贺敛来了,她也不用面临被家族放弃的绝境。
陆瑾咬了咬唇,心里突然生了一股希望。
*
宫中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洪文帝听了禀报后,只长叹了一口气,便把本已写好的赐婚圣旨压下了。不管陆家是何选择,皇室都不可能再聘陆瑾。
“摆驾慈元宫。”
洪文帝放下政事,站起身,背着手出了福宁宫。
此刻,慈元宫的反应液不比陆家小多少。小陆氏甚至都没忍住脾气,生生捏断了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
五皇子还未出宫建府,早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跑来了慈元宫。
“母后,这事定然是有人在故意捣鬼!”晏长启简直气炸了,“定是晏长裕干的,他骗了我们!”
晏长启倒不是多喜欢陆瑾。
他可不像晏长裕,从知人事后,便纳了美妾。陆瑾长得不错,但又不是最美,还不至于让他倾心。
他如此气愤,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发现自己被愚弄了。
“长启,慎言。”小陆氏还维持着最后的理智,轻斥儿子,“太子是你兄长,你岂能直唤他的名讳?若是让人听见了,会传出什么话,你可明白?”
“这里是您的慈元宫,都是自己人,谁敢乱传?”
说着,晏长启冷冷地环视一圈。
周围伺候的宫人皆都静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怒了他。慈元宫的人可都知道,五殿下的脾气可没有外面表现得那般好,甚至堪称暴戾。
若是惹着了他,被打几板子都是轻的,严重的怕是命都保不住。
小陆氏也没有继续训他,只警告地看了一眼伺候的宫人。
“母后,这事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晏长启在殿中来回大步地走,越想越不甘心,“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他都是个废人了,凭何还敢与我争?我也是嫡出皇子!”
小陆氏没说话,心里也是一阵憋气。这一次,是他们技不如人,被晏长裕摆了一道。谁也没有想到,贺敛竟没有死。
而晏长裕也当真沉得住气,等到现在才出手,让他们得了希望又失去,果然是好手段。
正说着时,宫人来报洪文帝来了。
小陆氏当即站起身,又警告地瞪了晏长启一眼,便带着人出门迎驾。一见到洪文帝,她便蹲下行礼,恭声道:“臣妾见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