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后,沐卉伏在书桌边列单子,边写边道:“隔壁的丰同志说,小孩子的布鞋2.4元/双,球鞋3.1元/双,若是回力牌的小白鞋,一双少说也得10块。有了鞋,不得买袜子,尼龙袜2.1元/双,棉袜0.66元/双。”
“对了,牙膏牙刷,也得换一遍,牙膏0.43元/管,牙刷0.29/支。”
“妈妈,”颜懿洋哄睡秧宝和老二,出来道,“我想要两条内裤。”
他和老二只有夏天穿的那种大裤衩,长到膝盖。
“哦,4条男娃内裤,2条女娃的,我也要两条,再加两件胸衣,”沐卉说着,偏头问一旁备课的颜东铮,“你呢,要几条内裤?”
颜东铮写字的手一顿,热气慢慢爬上了脸庞:“……”
沐卉胳膊肘抵抵他:“诶,问你呢,几条?两条够不够?”
等不到回答,沐卉也不以为意,继续算道:“一条内裤按一块吧,这就是十块,还要几尺布票。完了,家里没布票了。”原主上月刚做了条小脚裤。
“我去问问丰饮香,看她家有没有布票,先借几尺。”沐卉说着,拿着本子开门去了隔壁。
“爸爸,”颜懿洋戳戳颜东铮,“妈妈这一晚上跑来跑去,这事那事的,是不是在逃避学习?”
颜东铮把找人借来的小学五年级数学书抽出来,推给颜懿洋:“等她回来跟她说,第一章 学不完,不许睡觉。”
颜懿洋呲牙一乐:“行!”
丰饮香看着沐卉列的单子,直皱眉:“一个孩子有双鞋就够了,你还想给他们买几双啊。还有这内裤,你见哪个男孩穿内裤了?”
沐卉一脸震惊,不穿内裤,不磨小鸡鸡吗?
布票没借成,沐卉拿着本子一脸恍惚地回来了。
“妈妈怎么了?”
沐卉摇摇头:“丰同志手里的布票也不富余,明天我再问问别人。”
“哦,”颜懿洋放下数学书,兴致勃勃道,“妈妈,咱们开始上课吧,今天讲五年级的数学。”
沐卉带着几分抗拒地在颜东铮身边坐下道:“明天要你爸买的东西,我还没有列好呢。”
颜东铮掩唇咳了声:“不用列了,我知道要买什么。”
“颜知青,在吗?”
沐卉双眼一亮,起身道:“有人找,我看看是谁。”
“沐卉!”张兰抱着睡熟的女儿,站在台阶下,惊讶道,“你出院了。头没事吧?我听人说你磕到头了。”
沐卉摸了下头上的纱布:“没事了。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哦,我妈病了。我让老俞帮我订了后天的火车票,明天下午就得走。这不,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颜知青呢,我听护士长说,他接了我的工作,有没有什么不懂呀?”
沐卉大大咧咧地朝窗户一指:“屋里备课呢。”
说罢,朝里喊道:“老颜……”
这称呼,沐卉叫完,就止不住乐了:“哈哈老颜,你课备的怎么样?张兰回来了,有什么不懂的赶紧问,她明天下午要回沪市。”
张兰的回城名额是花钱买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不欲让人多加猜测或是说什么闲话,给丈夫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遂提醒道:“回去看我妈,等她病好了,我就回来。”
屋里,颜东铮蹙了蹙眉,冷冷地回了句:“不用。我的课已经备好了。沐卉,要讲课了,还不进来。”
沐卉双肩一塌,无力地应了句:“好。”
张兰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就这么进屋了?没看到她抱着孩子,挎着包袱吗?也不知道主动帮一把。
忍了忍没忍住,张兰叫道:“沐卉,麻烦你帮我抱一下舒雅,我开门。”
沐卉佝偻的背,瞬间挺直了,欢快地应了声“好”,几步过来道:“钥匙呢?我帮你开。小孩子睡着了,陡然换人很容易惊醒。”秧宝就是这样。
张兰无言了片刻,才在她眼神的催促下,侧了侧身:“裤兜里。”
沐卉伸手掏出,慢悠悠地帮她开了门,拉开电灯,殷勤道:“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那个,屋里几天没住人了,你能打盆水帮我擦擦……”
“妈妈,”颜懿洋双手抱胸,站在张兰家门外,笑眯眯道,“爸爸说,数学第一章 、第二章,今晚学不完不许你睡觉哟。”
“他敢!”
“爸爸还说,你要是想一个人留在这儿孤独终老,那就当方才的话他没说。反正年底,他要带着我、老二和秧宝离开这儿 。”说罢,颜懿洋转身就走。
“姓颜的,算你狠!”沐卉狠狠地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
到了自家门口,沐卉伸手一把揽住颜懿洋的肩,跟他商量道:“崽呀,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今天能不能少学一章?”
颜懿洋忍着笑,故作为难道:“唉,我也想少讲一章啊,爸爸那儿……”
“哎呀,放心啦,你爸那儿有我呢。”说罢,沐卉身子一扭进了屋,两手托腮往颜东铮面前的书桌上一趴,歪着头对他不停地眨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放电。
颜东铮面无表情地伸手抵着她的额头将人推开:“别作妖蛾子,赶紧坐好把笔记拿出来,让懿洋进来讲课。”
沐卉颓然地往桌上一趴,脸贴着桌面:“老颜,我长得不美吗?”
颜东铮有心不理她,又怕她纠缠个没完,只得道:“中上之姿。”
沐卉不信:“那我对你眨眼,你咋没有半点反应呢?书上不是说,男人都是食色性也,女人想要沟搭谁,勾勾小指,眨眨眼,男人骨头就软了。”
颜东铮脸一冷,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你都看?”
“老古板!”沐卉无趣地嘟囔一声,转身坐好,有气无力地对外道,“大崽,进来讲课吧。”
课上到一半,张兰过来敲门,问有没有热水。
颜懿洋把暖瓶递给她。
她又说不够,想洗澡,问能不能帮她烧一锅。
颜懿洋指指自家的土灶:“张阿姨,我爸妈要参加一个月后的高考,时间浪费不得,你自己烧吧?”
关门之际,颜懿洋又直白道:“张阿姨,你是大人了,有什么事,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自己解决,别再敲门了,影响我爸妈学习。”
“等一下!”张兰把脚往门缝里一伸,伸手推开颜懿洋,看向颜东铮道,“颜知青,你家老二把我家景现抓伤,到现在我还没听到一句道歉,得到一分赔偿吧?”
颜东铮挑挑眉:“我记得竟革之所以抓景现,是因为景现先推了我家老大一把,又按着他揍。当时,你不就在现场吗?”
“那他也不能抓人啊?何况他还得了狂犬病。你知道这些日子我家景现是怎么过的吗?每时每秒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病发死掉。你明天去医院看看,短短四天,我好好的一个孩子,瘦成什么样了!”
颜东铮明白被诊断为狂犬病的人抓伤,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沉重,心理上又是何等的煎熬,遂抿了抿唇:“明天我带竟革去医院给景现道歉。赔偿你看要多少?”
“五百。”
沐卉一惊:“你咋不去抢啊?”
“景现万一被传染上狂犬病呢,那就是死!我好好一个孩子难道还不值五百块钱?”
沐卉气得脱口道:“根本就不会传染!”
颜东铮伸手覆在她背上拍了下,让她稍安勿躁,抬眉看着张兰,淡淡道:“我这两天带着竟革跑了两趟医院,找沪市来的七八位专家给他做了汇诊,又抽血做了化验,竟革体内病毒已消……”
张兰现在只想要钱,根本听不得任何解释:“你现在化验有什么用,疫苗都打两针了,他抓伤我家景现时,可一针疫苗都没打,一身的病毒。你们夫妻就说吧,这钱给不给?”
颜东铮想笑,这是威胁上了:“我手头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行,不给是吧,那我就叫大家来评评理。”张兰说着转身出门,站在院内嚷道,“大家快来看看哟,颜东铮欺负军属喽,颜东铮欺负军属喽……”
沐卉偷偷觑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颜东铮,咔吧咔吧按了按手关节,蠢蠢欲动道:“要不,我出去把她打晕,扛进来?”
颜懿洋噗呲一声乐了:“妈妈,你要真这么干,今儿咱家欺负军属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颜东铮莞尔:“小事一桩,不用担心。你进去看看秧宝竟革,别惊着了他们。”
行吧,不让管就不管。沐卉起身张嘴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去里间。
外面这时已陆陆继继聚集来一批人,多是在复习功课的知青。
陈乐山丰饮香披衣起来,站在廊下听了会儿,张兰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话。
丰饮香抿了下唇,推丈夫:“去把连长叫来。大半夜的闹什么闹,没事闲的。”
“你把人拉进屋,别让她嚷了,影响多不好。”陈乐山叮嘱了句,骑上车去喊韩连长。
颜东铮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开门出来道:“张同志要求合情合理,只是我方才也说了,暂时手头不宽裕,请让我稍缓一缓。这会儿大家都在,那我就再说一遍,明天我亲自带竟革去医院给景现陪礼道歉,毕竟不管是因为什么,竟革抓伤景现都是事实。你要五百块钱赔偿,也是情有可原。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哗”的一下炸开了。
所以,张兰说的欺负,就是因为跟颜东铮要五百块钱赔偿,人家没有当场掏出来?
可这年头,谁家有五百块现金啊!
又有人道:“这不是讹人吗?”
“讹什么人啊,颜竟革得的可是狂犬病,被他抓一把,谁能保证,一辈子不会病发。一旦病发,那就是死!多严重啊!一辈子提心吊胆地活在恐惧中。叫我说五百都要少了。”
韩连长过来,站在人群后面听了会儿,重重咳了声:“行了,赶紧散了,明早不出工呀?”
人群呼啦啦散了。
韩连长看向张兰:“你要五百块赔偿?”
张兰揉了揉眼,哽咽道:“连长,我家景现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恐惧中,还有可能过个一年半载人就没了,这事要是搁在你家孩子身上,你觉得五百能买孩子一辈子或是一条命吗?”
韩连长捏着烟抽了口,隔着烟雾淡淡地瞅她一眼:“那你想要多少?”
张兰想到家里姆妈打电话说的话,猛然咬了下唇:“我想要颜东铮把徐汇区的那套公寓过户给景现,让他这一生能有个最低的生活保障。”
连长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要、要一套房?”
他看向颜东铮。
颜东铮愣了下,才从原主的记忆里调出那套房子的信息。
很模糊,只隐约记得,很大,装修的不错,一水的红木家具。不过,那套公寓不是在运/动中被收缴了吗?
第23章
沐卉在里间听得火大, 讹人讹上瘾了是吧?
她气得从里间出来就要往外冲,颜懿洋伸手拉住她,笑道:“妈妈, 你急什么?”
沐卉拍他的手:“松开。我出去看看那女人脸得多大, 张嘴就是五百, 改口就是一套房, 她咋不上天啊!”
“她也就过过嘴瘾, 爸爸不会给的。”
“我听到了,你爸那傻子方才说人家要那五百合情合理、情有可原, 这不是答应是什么?他一个古人最是信守承诺,还能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