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车棚,将东西塞进车篮,颜东铮骑上自行车,父女俩出发去商店。
来前,沐卉给了一张长长的购物单。
三个孩子的鞋袜,一家人的牙刷、牙膏,洗发用的洗头波,肥皂、洗衣膏,还有卫生纸等。
街上人很多,比赶街日还热闹,大家都在议论哪个村寨的孩子找到了。哎呀,那个惨样,身上都是鞭伤,瘦得皮包骨,双眼深深地往里凹着,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人。诶,可怜呐!
还有人说谁谁家的媳妇回来了,大着肚子,一算那日期,就不是他男人的,你说咋办?
能咋办,打掉呗。
亦有人说,抓住多少拐子和 du犯,击毙多少拒捕的,什么军人、警员受伤了……
秧宝抬头看着爸爸,担心道:“邢叔叔?”
颜东铮想了下,调头往警局去:“爸爸带你过去问问。应该没事,要是受伤该住院了。”
可方才在医院,并没有听陆湘提起有新警员受伤入院。
警局现在人人都很忙,颜东铮带着秧宝没有进去,只跟看门的退伍老警员打听了几句。
“邢纲啊,那小子这回立大功了,回头该被调去市局了。”
人没事就成。颜东铮道了声谢,带着秧宝去商店把沐卉交待的东西买齐,又在街边花1毛钱买了串野巴蕉,骑车回了农场。
沐卉蹲在水池边洗衣服,看到父女俩回来,忙拿葫芦瓢舀水冲了冲手上的泡沫,迎了上来:“咋买这么多吃的?”
“陆医生给的。”颜东铮的目光扫过院里的吉普,透过自家半开的窗,看向屋内,“俞言博回来了。”
这速度,挺快的嘛!
看来他对年底的大比志在必得,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
颜东铮眯了眯眼,心里给他打了个叉。
事业心重不是什么坏事,相反,对这类人颜东铮向来欣赏有佳,只是把事业看得重过家庭、儿子,这种人,就不能深交了。
也别跟他说俞言博是军人、忙。
他所在部队离农场百十里,开吉普,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又不是侦察兵,年底,忙着追踪抓捕犯罪份子,打击肃清边防毒瘤。
作为副营级官兵,近段时间,主要任务是训练演习,准备一月后的大比。
晚上训练完,请假借车回来一趟,是什么难事?
沐卉偏头跟着往屋里看了眼:“回来好一会儿了,先去看了营长、连长,然后就过来等你。”
颜东铮眉头微拧:“没去医院?”
“好像没有。我听他让张兰去医院接景现出院,说什么别占用国家资源。”
颜东铮帮秧宝把罐头递给沐卉:“你闺女给你留的。”
秧宝呲着小米牙,冲她妈咧嘴一笑:“妈妈,你快尝尝,老甜了。”
沐卉接过罐头,探头在闺女白嫩嫩的小脸蛋上香了一口:“还是我家秧宝最好,走到哪儿都能想着妈妈。”
俞言博听到动静,抱着闺女从屋里出来:“东铮回来了。秧宝怎么样,我听说被蝎子蛰了一口,挺严重的。要不要等会儿随我去部队军医院,让专家给看看?”
“谢谢,不用了。秧宝现在的主治医生是沪市来的老中医,一手针灸拔毒国内无人能及。”颜东铮说着把秧宝抱下来递给沐卉,支好车子,走过去道,“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俞言博听得愣了下神,片刻,才道:“哦,早上接到小韩(连长)的电话,说张兰跟你闹起来了,还挺难堪。这不,回来替她跟你赔个不是。没生气吧?”
“生气谈不上。毕竟张知青也是担心景现日后的生活,作为一个母亲,有此行为无可厚非。”
俞言博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方才说的医生,针灸拔毒真有这么厉害?”
颜东铮迅速打量了他一眼,面色红润,身上无伤:“怎么,军中有人中毒了?”
“嗯,有位同事在山中训练时不小心被毒物咬了口。听他说,近来老是感到半边身子发麻。我怀疑是毒素没有清除干净。”
颜东铮看他说到‘同事’二字,双目微闪,心知,得他惦记的人军中职位应该不低。不然,俞言博不会是这表情:“哦,那得早点医治,晚了就怕毒素入心。”
“是啊,得赶紧把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他现在走路都有点打飘。”俞言博说着,就有点待不住,几秒的功夫,目光往吉普的方向扫了两个来回。
“东铮,那位医生叫什么?”
颜东铮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姓陆,陆铭。不过,他前天被拐子打伤了头部,目前还不能下床。你可以找他孙女,那丫头别看年纪小,一手针灸尽得陆铭真传。”
“好。谢谢你啦东铮。我同事的病重要,麻烦你先帮我带会儿舒雅,回头再帮我跟张兰说一声,明天或是后天我再回来接他们母子随军。”
颜东铮抱着陡然被塞进怀里的俞舒雅,整个人都僵住了。
俞舒雅一看俞言博要走,扎着两手朝他哭叫道:“爸爸,哇……我要爸爸——”
孩子在怀里挣扎的厉害,颜东铮对别人家的孩子也没有多少耐心,遂等吉普调头一开出院,就将人放了下来。
俞舒雅一得自由,追着吉普车的尾巴,边哭边叫着冲出了院子。
俞言博好似没有听到、看到,一踩油门,车子一路飙飞,很快便出了农场。
张兰牵着俞景现从医院回来,远远看着吉普拐上大路离去,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更大。
俞景现晃了晃张兰的手:“妈妈,是不是军部打电话给爸爸,要他回去参加什么紧急任务?”
“也许吧。”
“那咱今天还去部队吗?”
“等你爸回来再说。”相比随军,张兰更想回城,可惜,名额被连长作废了。
她本来想找韩连长闹的,老俞拦着不让,说影响不好,年底军中大比,他努努力争取拿个第一,再升一级。副营升正营,工资上涨12元,再加上津贴补助,每月能多拿十七八块,都给她。
接着老俞又对她道,日后若是平级调动或是退伍回地方,在职位的选择上,正营更有优势。他职位高了,作为妻子,张兰在亲戚朋友面前岂不是更有面子。
这么来回一说,张兰心里的那点不甘慢慢就抚平了,这才答应带着孩子随军。
只是现在,张兰又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太草率了。老俞所在的部队位置偏,生活清苦,她真要过去,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景现,”张兰把装有饭盒、洗漱用品的网兜递给儿子,“你先拿着东西回家,我去趟学校。”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买名额的六百块钱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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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点外面的大道上,俞舒雅蹲坐在地上,望着吉普车远去的方向,哭得撕声裂肺:“爸爸——呜爸爸……”
颜东铮头疼地看向沐卉:“我来洗衣服,你带秧宝去哄哄。”
“行啊。”哄孩子可比洗衣服轻松多了,“老颜,趁着今儿天气好,床单、毯子,你也一并洗了吧?”
颜东铮点点头,进屋去拿。
颜懿洋带着老二趴在书桌上认字。
老二听着外面的动静,早就急得抓耳挠腮坐不住了,无奈,他被颜懿洋压制得死死的,一动小木棍就敲下来了。
此刻见颜东铮进来,立马“汪”了声,告状道:“爸爸,哥坏,打!”
颜东铮低头瞅了眼他面前摆着的作业本,铅笔写的字,大小不一,歪七扭八跟狗爬似的,唯一可赞的是,正确率占了5%。
“学多久了?”
颜懿洋估算了下时间:“一个小时多点。”
“嗯,可以了。你带他去把自行车上的东西拿进屋,车后座的麻袋里,有给你们买的鞋袜,你和老二试试看合不合脚,不合脚明天我去换。”
颜懿洋还没应呢,听懂了的老二已把手里的笔一扔,先一步跳下椅子冲了出去。
车篮里装的全是吃的,围着嗅了嗅,老二扯下一个芭蕉,嘴一张啊呜咬了口。
颜懿洋勾了勾唇,淡淡地走到他身边,跟着掰下一个,扒开皮,美滋滋地咬了口。
芭蕉没有捂熟透,吃着口感有点涩。
老二看了看他手里扒皮的芭蕉,又瞅瞅自己手里连皮带肉缺了一截的芭蕉,瞬间不香了。
张嘴把带皮的芭蕉吐掉,老二学着颜懿洋,笨拙地把皮全部扒掉,抓着果肉,一口全塞进了嘴里,完了,得意地冲颜懿洋抬了抬下巴。
颜东铮抱着床单、毯子,从旁经过,顺嘴跟颜懿洋交待道:“挑盒点心,等会儿给出院回来的俞景现送去,带着老二跟他说声‘对不起’。”
“好。”
沐卉抱着秧宝拧开罐头,边走边跟闺女一人一口的吃着,慢慢踱到了哭得声音沙哑,歪坐在地上的俞舒雅身旁。
秧宝以为妈妈会哄哄地上的小姐姐,结果半瓶罐头吃完,沐卉一手挟抱着闺女,一手拎着空瓶子走到一旁的溪水边,弯腰舀了点水晃了晃瓶子,一气儿喝完,咂摸了下嘴,遗憾道:“太少了,不够过过嘴瘾的。”
“车篮里还有三瓶。”秧宝说完,看看还在哭着要爸爸的俞舒雅,拍拍妈妈的胳膊,“妈妈,不哄哄吗?”
“不用,越哄越来劲,让她哭吧,哭够就不哭了。”沐卉说着,沿着小溪往下走了走,下面是个小潭,里面有鱼,还有小虾,都不大。
沐卉看得直咽口水,她还没有吃过鱼虾呢:“秧宝,咱找个网捞点吧?这种小虾,炒菜烧汤时放一点老鲜了。小鱼捉了,都不用去鳞,把肚子里的脏东西一挤,拿油一煎,贼香!”原主记忆里还有什么油炸、酱烧,唉呀,不能想了,越想越馋!
秧宝跟着吞了吞口水:“妈妈,咱家有渔网吗?”
渔网没有,沐卉想了下把秧宝放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秧宝你坐着别动,妈妈去去就来。”
一溜烟跑回知青点,沐卉探头往水池那边瞅了眼,颜东铮坐在木盆前的小凳子上,正挽了袖子洗床单。
悄悄地摸进院,沐卉轻手轻脚地窜进屋,对两个抱着饭盒吃水果罐头的儿子“嘘”了声,跑进里间,打开杂木箱找出一床崭新的蚊帐。
颜懿洋凑过来看了眼,问道:“妈,你拿蚊帐干嘛?”
“我看小溪下面的潭里有鱼虾,用这个试试看能不能捞上来。”
颜懿洋摸了下蚊帐的材质:“能行吗?”
“应该成吧。”沐卉也不是太确定。
颜懿洋三两口把饭盒里的汁水喝完,跟上道:“我帮你提桶装鱼。”
老二一看妈妈大哥都走了,忙一仰脖把饭盒里的果肉全部倒进嘴里,跟着跑出了门。
这一下动静闹太了。
颜东铮抬眉看来:“沐卉你不是在外面哄孩子吗,我怎么听着还在哭。”
沐卉吓得双手往后一背,喃道:“啊,那个她喜欢哭,我想着不如让她一次性哭个够……”
颜东铮眉头皱起:“拿蚊帐干嘛?”
“嘿嘿……我看溪里有不少小鱼。你知道的,咱家没有渔网,我想着这蚊帐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物尽其用,让它发挥一下余热,捞几桶鱼虾,让大家解解馋。”
一床蚊帐钱,够买一二十条大鱼了。
颜东铮吐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秧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