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损失大了,这种情况下,又哪好意思再要什么赔偿。
为了给大舅哥治腿,一家人东拼西凑,最后没办法,咬了牙,来回将彩礼提高了三次。
前后,颜明知出了360元。
对颜明知说,不多,他恼就恼在,一家人说话不算话。你要是一开口就要360元,什么都好说,结果每每都定好了,又提价,这是一种很失格的行为。
“你大舅哥回来了,我听说工作还没有着落。要不,我帮他找个?”
颜东铮就笑,这是真喜欢沐卉和三个孩子啊,同时也说明,老爷子人脉之广,怕是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料:“说说看,你想将人安排在哪?”
颜明知就认真琢磨了下:“罐头厂看大门怎么样?不行的话,去旧货市场当名服务员,只是这个要站着,他那腿……算了,我把他安排在他们那一片的街道办事处吧。”
街道办事处倒是个好去处。颜东铮没有一口答应,人他还没见,品性如何,为人处事如何,不得考查一下。
要是一个扶不起的或是不懂感恩的,那咱别沾手。
“你的身体怎么样?等会儿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颜明知摆摆手:“不用。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离婚时,被你妈、你大哥大姐气着了。”
颜东铮默了会儿:“我妈跟大哥住吗?”
“嗯,你外祖当年居住的花园洋房还回来了,你妈急着要住进去,我拦着不让,政策刚放松,我的意思是咱不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再看看。她就恼了,说我见不得她好。”
倒底没劝住,硬是带着老大一家住了进去。
这种情况,老大还想工作上再进一步,想屁吃呢。也不看看自己的做的是什么工作,街道处办事员,基层干部,洋房一住,直接脱离了人民群众,本该他升的,上面也会压一头。
“看她还是要去的,只是她的事你别沾。”颜明知叮嘱儿子道,“离婚后,你被判给了我,日后就是不给她养老,都没人说你什么,毕竟她的财产,你一分没拿。”
“金钱上你也别觉得吃亏了,我是学金融的,早年在国外做过几项投资,财产方面虽不如你外公给你妈留的多,却也能让咱们一家生活无忧。”
颜东铮莞尔:“在你眼里,你儿子我是多窝囊啊,要你养上一辈子。”
颜明知乐得拍拍儿子肩:“没看低你的意思,这不是怕你改天看了你妈的花园洋房,心里不平衡嘛。不说别的,光看你高考考的分数,两个专业任选一样,这一辈子铁饭碗就端稳了。”
父子俩在阳台上说着话,沐卉和大儿子收拾好厨房,打发他去洗手间洗个热水澡,去睡一觉。
这边有锅炉房为家属楼提供热水,早七点到晚九点。
懿洋怕吵,火车上几乎没怎么睡。
打发了大儿子,沐卉看看沙发上的两小只,秧宝依着小哥已经睡着了。
竟革乖乖地坐着也不动。
轻轻抱起秧宝,沐卉将她送去次卧,主卧那她需整理一下,带回的被褥、衣服什么的都在那边堆着呢。
放好小枕头,抖开丝被,推开毛毯、睡衣,沐卉帮秧宝脱去鞋袜、裤子,将人放进被窝。
轻轻关上门,沐卉问竟革:“你要不要去睡会儿?”
竟革想洗澡,他好动,在火车上没少出汗,屋子里热,就觉得后背痒,想抓抓。
有些地方够不着,他扑到沐卉怀里哼叽道:“妈妈抓抓。”
小家伙多久没撒娇了,沐卉揽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掀开后背上的衣服给他挠了挠。
等懿洋出来,沐卉拍拍小家伙的屁股:“行了,妈妈给你找套睡衣,进去洗洗,上床睡会儿,晚上带你下去玩。”
颜明知给买的有,不但有睡衣,次卧的小阳台上放的大衣柜里,挂的成排的,是他和三个孩子的棉衣、大衣、羊毛衫,上面叠放的是秋衣、秋裤、毛裤、内衣、袜子等,衣柜旁边撂着鞋盒,全是给三个孩子买的鞋子,有棉皮鞋、球鞋、小白鞋。
沐卉取了套天蓝色的棉质睡衣,一个四角裤衩和他的洗澡毛巾,以及一个丝瓜瓤给他。
懿洋进去帮他放水,里面有个浴缸,不过他没用——洁癖,他用的是花洒。
颜明知听到动静,知道两个孙子在洗澡,忙起身把吹风机找出来:“懿洋,来,爷爷帮你把头发吹干再睡。”
懿洋见他目光殷切,便没有拒绝。
竟革洗澡很快,水里泡会儿,拿肥皂全身上下一打,丝瓜瓤嚓嚓刷一遍,舀水一冲,毛巾护着小鸡鸡就出来了,头发没洗。
颜东铮无奈地放下茶盏,拎着人走进洗手间,让他闭上眼,给他洗头。完了,拿毛巾擦擦,让他穿好衣服,这才放他出去找爷爷吹头发。
主卧的家具,原来的苏秀兰都搬走了,现在这套是颜明知去淮海路旧货市场淘的,一水的老榆木。
雕花架子床,修补过的四开门雕花大衣柜,配着个梳妆台和一张琴凳。
家具暗沉,床上用品颜明霞就给配了套大红,大红的带穗床单,大红的缎子被面,大红的枕巾。
沐卉和颜东铮的衣服也是颜明霞帮着买的,沐卉是一件大红的呢子大衣配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裤子,颜东铮的是一身黑。
颜明知就让两口子试试,不合身改天去换,孩子们也一样,发/票他留着呢。
竟革跑进次卧,在爷爷的指点下把他的衣服鞋袜一股脑地全抱了出来,推放在沙发上,挨件试。
他喜欢艳色的衣服,有一件毛衣和裤子是黑色的,穿都没穿就丢放在一边。
相反,懿洋喜欢的颜色是黑白灰。
一件大红的毛衣直接被他丢给竟革。
竟革试了下,大了,盖住屁股。
颜明知安慰两个孙子:“没事,抽空咱去趟百货商场,让服务员帮忙调换一下。”
竟革这会儿就想出去玩。
颜明知看向懿洋。
懿洋摇头,他想睡会儿。
“那行,我带竟革出去走走。”
沐卉就拿纸袋把懿洋和竟革不合身、不喜欢的几件衣服和鞋子装上。
颜明知揣上发/票,和竟革拎着下楼坐公交去百货商场。
带回的被褥都是拆洗好的,沐卉从麻袋里掏出来,放衣柜顶层那格,衣服都是夏天的,放下面。
颜东铮先去洗澡,出来吹吹头发,直接去次卧睡了。
沐卉收拾好,跟着洗了个澡,头发吹干,顺手一挽拿发卡固定在脑后,开始洗衣服,家里有洗衣机,早年苏秀兰的陪嫁,用的时间长了,旧旧的,她看不上,就没带走,装在次卧的小阳台上,沐卉怕把孩子吵醒,就直接手洗了,搓搓涤出来,晾晒在客厅的阳台上,她去主卧躺了会儿。
晚上,不但江校长来了,颜明霞带着她那一大家子也来了。
大儿子吴志国,娶妻李梅,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吴聪今年15岁,上初二,女儿吴珠12岁,小学四年级。
小儿子吴志军,娶妻师小娟,结婚十年,一直没孩子,据说怀了一个,不小心流掉了,这之后就再没有一点音信。
吴志国夫妻跟父母都在纺织厂上班,婆媳俩是纺织工,父子俩是机修工。
李梅给沐卉带了块灯芯绒,员工内部消耗的瑕疵品,另带了三件她儿女穿旧的毛衣,说是给懿洋兄妹,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怜悯模样。
颜明知看得心理很不舒服,以前苏秀兰和老大媳妇在时,李梅什么时候来家送过瑕疵品,小儿旧衣!
遂不等沐卉拒绝,他便直接道,不要,三个孩子他给买了,新的我们都穿不完。让她走时带上,回家给孩子们接接继续穿。
吴志军跟他媳妇师小娟是罐头厂的职工,两口子带了一搪瓷缸子散装罐头——午餐肉。
沐卉直接倒进盘子里热热给端上桌了。
颜明霞攒了俩月肉票,一早起来去副食品店割了二斤肉。
沐卉看看,肥多瘦少,倒是能熬点猪油,拌面吃。
吴志军嘴馋,笑道:“弟妹,拿花椒、干辣椒炒了呗,好久没吃大肉片子了。”
行啊,咋吃不是吃。
沐卉拎着肉去厨房,颜明霞气得狠狠拧了他一下。
吴志军也不恼,冲他妈嘿嘿一笑,掏了把水果硬糖逗秧宝:“叫二伯,给你糖吃。”
秧宝就指指茶几旁,懿洋中午做的三层架,第一次层放了瓜子花生奶糖,第二层放了干果片,第三层放的是小人书。
茶几上,颜东铮刚放了一盘切开的菠萝。
懿洋帮着冲泡了满满一壶酸缸子蜂蜜水,旁边撂着拿回来的竹杯,谁喝谁倒。
见到吃的,吴志军也就没了逗弄孩子的兴趣,坐在沙发上,将果盘往身前一拉,边看电视边吃了起来,片刻,一盘菠萝就被他干掉了。
“东铮,再来一盘。”
这时候的菠萝小,一颗切切也就一盘,统共没带几个,颜东铮也不耐烦应付他,跟个大爷似的,净等人伺候了,遂取了个蜜菠萝给他,让他自己切开剥出果子给大家吃。
屋子里闹哄哄的,懿洋吵得头疼,竟革则是一脸不开心,足球让给来家的大哥哥了,瓜子花生被吃了,奶糖被吃了,果子被吃了,带回来的腊鸡、腊鱼也被妈妈拿出来招待客人了——肉疼、心更痛!
颜明知看姐姐一家子,全然变了模样,苏秀兰在时,两个外甥媳妇哪次过来,不是外衣一脱,里里外外没活找活做,这会儿倒好,也不说进厨房帮把手,沙发扶手上一坐,一人一把瓜子奶糖、几个蜜菠萝,跟志军一样,那嘴就没停过。
吴大山、志国和俩孩子呢,那时多老实、乖巧,这会儿就有多糟心,父子俩书桌边一蹲,一人一根烟,弄得不大的客厅里烟雾缭绕的呛人,俩孩子一个抱着足球、汽水霸占了电视,一个嚼着奶糖折了秧宝的花往头上戴,很快一瓶花就被她霍霍完了,花枝丢了一地。
颜明知揉了揉额头,让东铮陪江校长去阳台上说话,他则抱起秧宝,带着懿洋、竟革出了家门:“走,带你们去图书馆坐坐。”
图书馆里这会儿待的都是75级、76级和77级的工农兵学员,他们的大学通常是两到三年,临到考试了,一个个忙着复习呢。
很静,走进去只听到翻书声和轻微的走动声,很少有人说话。
懿洋挑本高等数学,就近找个位置看了起来。
竟革好动坐不住,颜明知就带他和秧宝去了一个角落,这里有刚解封的禁书,有从学生那里没收上来的武侠小说、小人书,还有国外的美术史和故事绘本。
竟革自己选了本《三打白骨精》小人书,坐在哥哥身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秧宝挑了《十万个为什么》《365夜故事》、《上下五千年》和《国学启蒙·中国寓言》系列图画书,让爷爷的帮她办了借阅。
《国学启蒙·中国寓言》出版于1970年,共有六本,每本收录了六篇中国寓言故事,如第一本纪昌学射。
内含故事有:愚公移山、熟能生巧、纪昌学射、狐假虎威和郑人买履。
这套书汇集了贺友直、张培成等知名画家的作品,绘画之精美,阅读价值之高,很值得收藏传世!2
颜明知还是第一次看这类绘本,陪着孙女一本看完,他就决定改天抽空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卖。
家里的阳台上,江校长隔着小泥炉看向对面净具、置茶、冲泡的颜东铮,不由有些出神,实在是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很久没有见了,时下很少有人有这功夫。
“十年前我见你,高高瘦瘦的还十分跳脱,转眼,已如山岳。”江校长感慨不已。
“你妙赞了。”颜东铮双手托起一杯递给他,“尝尝。”
江校长接过轻抿一口,笑着赞了句,转而说明来意:“你爸爸向我提交了辞呈,说要跟你去京市帮你带孩子。对此,你怎么看?”
颜东铮略一沉吟,便道:“其实,是我要他辞职的。”
江校长惊讶地张了张嘴,继而气道:“东铮,你怎么还是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你爸多有才华?你爷、你奶早早入了苏家,连带着他一出生就被打上了苏家半仆的烙印,7岁他才跟帐房先生偷学几个字,12岁便凭一己之力接管苏家半个帐房,左右手打算盘,精确度可堪与计算机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