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懿洋摇头,他又没跑没跳,且走得慢。
“秧宝呢?”
秧宝已扯开围巾,揪下帽子,她穿得比两个哥哥都厚,早就觉得热了。
郑大梅就瞪闺女:“今天又不太冷,你看看你给秧宝穿的,小袄外又套了个夹棉外套,圆滚滚的跟个肉包子,都能在雪地里打滚了,会不会照顾孩子啊?”
沐卉:“……”
很新奇的一种体验,她自小无父无母,从不知道母亲是这样的,絮絮叨叨,听着也不觉得烦,很温馨的一种感觉。
“衣服都是他们自己挑着穿的。”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喜好,每天穿什么,穿几件,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你就懒吧。”
沐大同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小卉——”
“大哥,”沐卉扫眼地上,门口铺了厚厚的煤渣,倒也不显脏,便把秧宝放下,伸手扶住脚步有些踉跄的沐大同,“你和大嫂什么时候回来的?娜娜呢?”
“有五个月了。”黑瘦的沐大同看着妹妹笑了下,扭头朝一旁搭的小厨房叫道,“娜娜快出来,你大姑回来了。”
戚彩正在灶上忙活,闻言忙撩起围裙擦了把手,扯起灶下熬药的女儿迎了出来:“小卉和妹夫带着孩子们来了,快屋里坐,娜娜叫大姑、姑父。”
娜娜紧张地瞟眼沐卉、颜东铮和懿洋兄妹,双手揪着衣摆,喃了声“大姑,姑父”。
秧宝离她最近,就看她嘴唇动了下,却没听到半点声音。
戚彩颇是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下她的头,喝道:“大声点!”
“孩子认生,慢慢来。”郑大梅说了她一句,摸着竟革、懿洋头道,“那是你们大舅,这是舅妈,娜娜比竟革大半岁,懿洋叫妹妹。”
懿洋兄妹一一唤人。
沐大同激动地硬是撑着伤腿,伸手将离得最近的两个外甥抱了起来。
郑大梅忙在一旁扶着,生怕他将两个孩子摔了。
懿洋脸有点红,竟革兴奋得直叫:“举高高,大舅举高高!”
颜东铮脸一黑,伸手将他从沐大同怀里抱过来,往地上一放:“老实点!”
郑大梅不愿意了:“你凶孩子干嘛!小孩子就要像竟革这样活泼点才好,爱玩爱闹,有什么要求当场就提了,不用咱们大人猜。”
这话说得戚彩脸上有点挂不住,她家娜娜就是个焖油瓶,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
第一次见,沐卉掏了一块钱给娜娜。
戚彩忙给懿洋兄妹一人五毛。
说话间,屋里的人一个个都出来了。
沐卉的爷奶、叔婶。
又是一番见礼。
一群人这才进屋。
毛竹搭架、烂泥糊墙,五几年盖的一间26平米的屋子,随着孩子们长大、成家,用废木板从中隔成了四间。
三间卧室,一间小客厅。
一进屋,沐卉就愣了。
秧宝、竟革直接捂住了鼻子,好大的药味。
“是爸,”沐大同眼眶有点红,“半年前上工伤着了。”
郑大梅带竟革去二儿子睡的里间,给他擦身,找沐大同兄弟小时候穿的旧秋衣给他换。
奶奶、婶婶抱了秧宝、懿洋在怀里,相亲的不行。
爷爷和小叔拉着颜东铮说话。
沐大同领着沐卉往客厅后面的小间走,没有窗,从客厅里透过来的一点光,也只能让人看出木板搭的一张床上,厚厚的旧棉被下睡着个人。
“爸,”沐大同走近,轻轻唤了声,说道,“小卉带着妹夫和孩子回来了,我扶你坐起来会儿,你跟小卉说说话?”
沐满仓伤了腰,下半身瘫痪,睡在屋里昏昏沉沉的,沐大同又叫了声,他才有几分清醒。
“小卉。”声音苍老沙哑。
沐卉忙扶开大哥,凑过去:“爸,是我,我回来了。”
沐满仓就着微弱的一点光,摸了摸闺女的手,只有一点薄薄的茧,他欣慰地笑了:“真好,没干什么农活。这次回来,还走吗?”
沐大同搬了条凳子放在沐卉身后。
沐卉欠身坐下,拉着沐满仓的手道:“我和颜东铮参加了高考,他考了509分,我在他的带动下考了475分……”
“真的?”那一瞬间,沐满仓眼里的光亮了,他神情激动地挣扎着要坐起来,沐卉忙伸手去扶,沐大同赶紧递来个超大的用碎布拼接的稻草枕头。
沐卉一手托着沐满仓的腰,一手接过枕头垫在他身后。
沐满仓急切地确认道:“东铮真的考了509分,你考了475分?”
“嗯。”沐卉扶着人半依着枕头躺好,给他掖了掖被角,“颜东铮报考的是京大的考古专业,我选的是京市的美院。”
“好、好。”沐满仓抖着唇,浑浊的泪水直往下淌,“能看到你们一个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就是现在走,也瞑目了!”
“爸,你又胡说!”沐大同斥了句,扶起沐卉道,“去客厅陪爷奶他们说会儿话,我给爸爸换下衣服。”
沐卉闻到沐满仓身上的异味了,点点头,转身拉开灯泡带上门。
颜东铮起身道:“爸怎么样?”
“不太好。”沐卉说着,偏头看向牵着竟革从里间出来的郑大梅,“妈,我爸怎么伤的,医生咋说?”
郑大梅轻叹一声,在长条凳上坐下道:“扛包装车呢,从高高的棚板上摔下来,当场就不能动了,医生说伤到了腰部的神经,这要是搁先前老中医都还在,针灸个一年半载,未尝不能治好。可惜,中医院的几个老中医,不是去逝了,就是下/放没回。现在的几位学医时间不长,帮忙号了下脉,说是治不了,让回来养。工厂那边付了全部的医药费,补偿两百块钱和一份办公室的工作。”
“这工作老五、老六都合适。当时的情部况是,两人一个进厂,另一个就得下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和你爸正不知道怎么选呢,老四回来了,带着个孩子。”
沐卉诧异道:“四妹结婚了?”
沐奶奶放下秧宝,从餐桌上的玻璃杯果盘里抓了把糖塞她兜兜里,让懿洋、竟革带她去门口玩会儿。
打发了三个孩子,沐奶奶才道:“在农场被人欺负了,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是谁,你四妹……自杀了几次,后来就发现怀孕了,她胆子小,也不敢去医院,怕人知道了骂她是破鞋,拉她去批/斗,自己又是绑腹,又是往地上摔的,也没将这个孩子弄掉。回来时,人都瘦成皮包骨了……”
颜东铮听着就觉得哪里不对,真要如此,回城名额那么难求,哪会轮得到她,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
沐奶奶心疼得直抹眼泪:“早知道,哪舍得让她下乡啊。”
不下乡怎么办,一家六个孩子,大哥下三线,二哥接了母亲的班,五弟、六妹还小,原主和老四只能下乡了。
沐卉想着,迟疑了一下:“孩子送人了吗?”
郑大梅抹了把眼泪:“没有,在屋里睡着呢。”
小婶便道:“主是要怕给了别人,受欺负。”
沐卉拧眉:“四妹天天看着不难受?”
“本来都找好人家了。”郑大梅轻叹,“那孩子你是没见,特别爱笑,笑得人心里软软的,人家来接那天,小四躲着偷偷抹眼泪,你爸就说留下吧,让小四搬去厂里的宿舍住。”
沐卉一时都不知说什么了。
颜东铮轻咳了声,问道:“五弟、六妹现在是什么情况?”来前以为家里就大哥没工作呢,现在一看,最少有四个人没工作。
郑大梅瞟眼拿着脏衣服出来的沐大同,歉然道:“你大哥原是接了你爷爷的班,在机械厂当司机,那年去三线出事伤了腿,车是不能开了,你爷爷托人把他调去仓库,当了个小管事。”
“五个月前他打电话回来,听说你爸出事了,便立马找厂长从三线申调了回来……结果,眼见小五要下乡,他就、就把工作让给了小五。”
“现在,他和戚彩在家照顾你爸、娜娜和小四带回来的孩子,我时不时出门捡个垃圾卖上几毛,再捡点烂菜叶拿回来吃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生活倒还过得去。对了,小六参加高考,分数下来了,234分,听说能上个中专。”
颜东铮看着这简陋的屋子,和这一家人,忍不住轻叹,随之起身道:“爷爷,你和小叔他们先说着话,我进去看看爸爸。”
沐爷爷点点头:“去吧。”
沐卉抬腕看眼表,十二点多了:“妈,二哥、小四、小五回来吃饭吗?”
“想他们了?”
沐卉无言地笑笑,原主的记忆对她来说就像看了部电影,她一个在废土世界长大的人,能对一部电影里的人物产生什么感情。
“你二哥出差去了,小四我没通知她,小五今儿相亲去了,跟人约好的时间,也不好改,我让他早点回来。”
“小六呢?”
“她啊,说是跟同学去看望一位老师,今天就不回来吃饭了。”
沐卉想了下,原主下乡时好像跟这个妹妹吵了一架,这是知道她回来,躲出去了。
屋里,颜东铮其实没跟沐满仓说上话,他进来,沐满仓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泡没有拉灭,颜东铮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只有5个平方的屋子,一张双人床,一个放凳子的过道就是全部。
头顶铺的是黑色的油毛毡,后墙上糊的泥巴裂着一条一条缝隙,隐隐能看到里面已经腐朽的毛竹,这要是遇到台风天,难保不会坍塌。
没一会儿,沐大同在外喊吃饭了。
因为姑爷和外孙们第一次登门,午饭很丰盛,一碗红烧肉、一盘本帮熏鱼、一道八宝鸭,一盆白菜豆腐,一盆虾米紫菜蛋花汤,主食是杂粮饭。
吃完饭,沐卉带着孩子们跟沐满仓聊了会儿,颜东铮看时间差不多了,提出告辞。
沐卉把毛巾被递给小婶,给沐瑾添妆。
娜娜的是件红罩衫,戚彩和郑大梅一人一条丝巾。
爷奶是点心,另外一人给了个红包,里面包着张大团结。
二老跟小叔住,带来的水果,给他们分了一半。
小四带回的孩子,吃饭时醒了,确实爱笑,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逗就弯成了月芽,秧宝都想让妈妈抱回家,太可爱了。
沐卉塞了一块钱见面礼,另给大哥二十,郑大梅十块。
两人不要,沐卉板了脸,很是不耐道:“别扯来扯去了,过完年我又该走了,爸爸跟前也尽不了一天孝,你们就当我出钱买个心安吧。”
沐大同揉了把妹妹的头,笑道:“我们小卉长大了,知道体贴、心疼人了。”
沐卉瞪他:“别碰我,头发都被你揉毛了。”
沐大同哈哈大笑:“好,不碰你。走吧,我送你们去路口搭车。”
戚彩拿了顶彩色的线帽追出来道:“我昨天回来,连夜给秧宝织的,懿洋和竟革还没好,要过几天。”
沐卉接过来,当场就给秧宝试了试,是顶羊驼帽,特别漂亮,秧宝喜欢的不行,戴上就不取了:“谢谢舅妈,我超喜欢的,爱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