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东铮取过她手里的铁环,抱起她脱下小鞋子和沾了泥水的裤子,将人往沙发上一放:“在楼下见你二舅了吗?”
秧宝摇摇头,一抬头看见沙发另一边的沐大林,三两下爬过去,叫道:“二舅你怎么时候来的?”
“刚来一会儿。”沐大林抱过她,帮她摘了帽子围巾,脱下小外套,“明天你瑾姨结婚,你和哥哥去吗?”
“要我和小哥当花童吗?”
“中式婚礼不用花童。不过等你五舅结婚,你和竟革可以当滚床童子。”
“什么是滚床童子?”
“结婚当天,趁你五舅妈没进新房之前,你和竟革躺在新床上打几个滚,这就是民间说的滚床童子。偷偷地告诉你哟,”沐大林笑道,“有红包拿。”
秧宝立马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道:“多少?”
“让外婆给你包一块好不好?”
一块水果硬糖才几分钱,一元钱可以买好多糖哦,秧宝咧着小嘴乐得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一定做一个最最合格的滚床童子。”
可惜,沐大成、韩文芳结婚那天,韩文芳她婶子一再强调滚床童子要五六岁的两个男娃。
秧宝和七岁半的竟革都不合适,两人丧丧的,连闹洞房都没兴趣了。
一吃完饭,就扯着爸爸要回家——受伤了!
颜东铮和沐卉要忙着送亲,没办法,颜东铮叫了辆小乌龟车,留下司机的姓名、地址,让懿洋带着弟妹坐车先回家。
小乌龟车开到家属院,懿洋付钱下车,牵着弟妹往家走。
“咦,”秧宝看着前面拎着大包小包的长辫子女人,突然叫道,“是宝珍阿姨!”
婚宴开的早,这会儿也才11点多。
懿洋道:“应该是来走亲戚的。”
秧宝才不管这些呢,只兴奋地扬手叫道:“宝珍阿姨——”
林宝珍回头,见是兄妹仨,柔柔笑道:“今天不是你们五舅结婚吗,怎么回来这么早?”
“唉——”秧宝长叹一声,嘟着唇不开心,“五舅妈的婶婶嫌弃我是女娃,不让我当滚床童子。我伤心了,不想待在那儿。”
竟革跟着叹道:“唉,我也伤心了。她竟然说我年龄大,老了。”
懿洋无语地看着竟革:“你能别加戏吗?人家的意思是,自古滚床童子都是五六岁的男娃。从头到尾哪句说你‘老’了?还有秧宝,人家也没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滚床童子代表了新婚夫妻第一个孩子的性别,最近不是在宣扬计划生育吗,韩家婶婶想要五舅妈第一胎怀个男宝宝,以后不再有生育压力。”
竟革不耐烦听哥哥说教,不等懿洋把话说完,就捂住了双耳。
秧宝学他,还咯咯笑着冲大哥吐了吐舌头。
懿洋无奈地敲了竟革一记,伸手抱起妹妹,问林宝珍:“林姨你去哪家,要不要帮你带路?”
“我找你爷爷颜教授。”
懿洋微讶,随之便明白了她的来意:“林姨不用谢我爷爷,你父母的平/反材料,虽说是我爷爷帮忙递交的,并托人加快了审核进度,可那是因为你是我二舅的朋友。”
林宝珍扯了下唇,解释道:“我找你爷爷,还有别的事。”
“哦。”
颜明知炒了盘青椒腊肉,一个西红柿鸡蛋,做了个冬瓜虾米丸子汤,端着碗米饭刚在餐桌上坐下,懿洋带着弟妹和林宝珍进屋了。
“爷爷,”懿洋放下妹妹,介绍道,“二舅的朋友林宝珍阿姨找你。”
林宝珍惊讶地看着颜明知,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儒雅。
“颜教授你好!”林宝珍微微躬了下身。
颜明知微一颌首,刚要说什么,竟革看着桌上的饭菜已急不可待地甩掉脚上的鞋子,奔到餐桌边,捏了片腊肉塞进嘴里。
颜明知下意识地看眼斗柜上的座钟,起身拉了竟革往厨房走道:“懿洋,你和秧宝吃饭了吗?”
“没吃好。”
打开水龙头让竟革自己洗手,颜明知把锅里的米饭分盛在两个小碗里,递给竟革,又给他拿了两双筷子,跟着扭头道:“懿洋,桌上那碗饭,我还没动,你和竟革秧宝先吃着,我再下碗面。”
余光扫过林宝珍,颜明知问了句:“林同志吃饭了吗?”
林宝珍下班就急匆匆来了,闻言摇摇头,放下礼物,挽了挽袖子往厨房走道:“颜教授我来吧,我做饭还行。”
“不用。去沙发那坐着吧,一会儿就好。茄子面行吗?”
“可以。”林宝珍没走,依在厨房门口,看颜明知从一旁的竹筐里取出一个紫皮茄子,洗了洗,削皮切片,撒上稍许面粉,过油煎。
一瞬间,她似穿过时空,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爸妈还没出事, 一家人其乐融融,妈妈不会做饭,爸爸只要有空,便会带她去副食品店买上条鱼、或是两斤虾、一块肉,再添几样青菜,烟熏火燎地一通忙活,做一桌丰盛的饭菜给她和妈妈品尝。
“颜教授,你经常做饭吗?”
颜明知偏头扫一眼抢菜吃的竟革秧宝,笑道:“是,我喜欢做菜,这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林宝珍一怔,片刻,喃道:“我爸也这样说。”
“那你爸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林宝珍瞬间红了眼眶:“是,他特别热爱生活,喜欢在家养花、种菜,喜欢泡茶、弹钢琴……”
颜明知诧异地瞟她一眼,没吭声,家里有现成的挂面,没一会儿,一小锅茄子面就好了。
“懿洋、竟革、秧宝,面还要不要?”
懿洋一碗饭就够了,秧宝和竟革倒是想尝尝爷爷做的面,两人爬下椅子,抱着自己的小碗,哒哒跑来了。
颜明知一人给他们夹一筷子面,舀上半勺汤:“好了,吃完爷爷再给你们盛。”
两人点点头,捧着碗小心地出了厨房,秧宝还不忘回头招呼林宝珍道:“宝珍姨,过来坐啊,我和哥哥给你和爷爷留了菜。”
林宝珍应了声,扭身去了洗手间,镜子里她双眼泛红,有一种娇弱的美。
洗洗手,顺了顺额前的刘海,轻挽了下耳边的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扶着洗手台又轻轻地抿了抿有些泛白起皮的唇,林宝珍这才出来。
颜明知已端了两碗面放在餐桌上:“过来吃吧。”
面很好吃,是一种久违的家的味道。
用完饭,林宝珍抢着要洗碗,颜明知没让,伸手坐了个请,邀了她去阳台上说话。
懿洋带着弟妹把碗筷拿进厨房,洗刷干净倒置在洗菜盆里控水,领着他们下楼消食。
“林同志,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林宝珍抿了下唇,“我爸没出事前,在徐汇区买了栋花园洋房,我想请你帮忙……”
“那房我知道,帮你递交材料时,我找相关人员咨询过,你爸房款没付清,购房手续不齐全,想要回来的几率几乎为零。”
“你也说几乎……那还是有希望要回来的对不对?”
颜明知摇摇头:“抱歉,我没这本事,也许你可以找别人试试。”
“我只认识你……”
这话说的,颜明知失笑:“林同志,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要不是沐大林,你进不了我家的门。”
说罢,颜明知伸手做了个请。
“颜教授,”林宝珍伸手拉住颜明知的衣袖,“我听说你也是国外留学归来的高材生,你上段婚姻更是一种利益交换,你最清楚,不相爱的两个人强行绑在一起有多痛苦对不对?我和沐大林……”
颜明知一把甩开她的手,几步过去打开房门道:“提着你的东西,出去!”
“对不起,我知道我方才的话冒犯了你,可我觉得作为一名高知人员,作为一名婚姻的受害者,你应该对我如今的处境感同身受才对……”
这是撵不走,说不通了。
颜明知转身敲了敲隔壁的门:“嫂子,麻烦你出来一下。”
汪老太一愣,放下碗筷快步走了出来:“怎么了明知?”
颜明知指指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要麻烦你帮我轰走了。”
“谁呀?”汪老太说着就进了屋,一看林宝珍,哎呀,这姑娘长得可真漂亮!
看着温温柔柔的,怎么就成了明知嘴里的恶客了。
汪老太疑惑地回头去看颜明知。
颜明知看着美丽动人、倔强而又娇弱的林宝珍,脸上除了不耐,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波动,只冷然道:“你是让我找人把你架出去,还是自己走?”
林宝珍看看汪老太,又瞅瞅颜明知,双手一捂脸,匆匆跑了出去。
汪老太一脸莫名:“怎么回事啊?我看小姑娘脸皮挺薄的。”
颜明知捏捏眉心:“家里还没平反,想让我出手帮她把她爸生前买的花园洋房要回来。”
这事确实不好处理。
汪老太理解地拍拍颜明知,回去吃饭了。
颜明知回头拎了两瓶好酒给韩教授送去。
颜东铮、沐卉很晚才回来。
这事,颜明知没瞒他们。
事情的经过一说,他指了指地上的礼物:“东铮你明天给沐大林拎去,让他还给林宝珍。”
沐卉恶心到了:“别给二哥了,我明天拎去她们医院,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哪来的脸,操心起我公公的婚姻状况来了。”
颜明知抚额。
颜东铮失笑:“被你这么一折腾,爸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而且,她一个姑娘带着疯了的老娘,真要闹大了,她还有活路吗?”
沐卉撇嘴:“活路是自己给的。你看她脸皮这么厚,能会有什么事?”
“行了,别气了。”颜东铮扎了块苹果给她,“这事她确实不对,可也不能真把人逼进死胡同,你想啊,她爸妈的平/反材料刚交上去,这时候闹出点什么,材料打回来,她顶着黑五类子女的帽子,明年还怎么参加高考。人活着啊,最怕没有希望。”
翌日一早,颜东铮便拿着一叠虹镇老街的材料和一系列收集整理出来的数据,提着林宝珍带来的礼物去了沐家。
沐大林在医院守了沐满仓一夜,刚回来。
颜东铮等他吃完饭,这才把事情一说,礼物给他。
沐大林提着东西,没休息好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颜东铮拍拍他的肩,拿上材料跟沐大同和他们推选出来的几位代表,以及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一起去了市政。
一座座茅草屋有建筑工程质量监督部门检测后盖章——确实不行了!
环境对人体的危害有卫生部提供的大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