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跟着道:“颜东铮还特意多付了一个月的工资,和一笔不小的补偿。”
季司令摆摆手:“送走吧,这样心大,没有一点责任心的保姆咱们大院用不起。”
这话一出,张妈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季司令的警卫小李上前,和小谷一起架起人就要往门口张栋开的吉普车里塞。
“我、我的东西还没有拿完。”
两人松开她,让她进屋继续收拾。
衣服鞋袜,床单被褥窗帘,洗漱用品,盆罐茶杯暖瓶,沐卉前几天送来的风干鸡、火腿,米面等等,足足收拾十来个麻袋。
大家看得咋舌。
原来还有点可怜她的,觉得苏家做的有点过了,20多年啊,不是家人胜似家人,这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太贪了。
张栋没吭声,和小李他们一起将东西撂放在车顶上拿麻绳捆好。
张妈双眼通红,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看这屋这院,才在小谷的催促下上了车。
张栋锁上门,抬手再次给季司令敬了个军礼,打开车门坐上去,小谷跟着上了副驾驶位,也不用买什么火车票了,加满油,国营饭店里买些干粮,两人替换着开,连夜将人送出了京市。
苏家门口的人群散去,小李随季司令往家走,笑道:“颜东铮办事倒是利落,就是威信差点。”
季司令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他不是军人,也不是大院子弟,认亲不足仨月,能让巡逻队帮他办事,已算不错了。改天见他过来,让他来家陪我吃顿便饭。”
小李愣了愣,这是要帮颜东铮造势,当后辈提携了。
颜东铮一直没看到张栋过来,知道他和小谷一起送张妈回老家了,便跟沐卉商量道:“咱们都过来了,俊彦在家该担心了,等会儿我回去,你和孩子们陪干爸回大院住几天。”
沐卉点头。
没一会,宋梅香拎着食盒和两身换洗衣服过来,颜东铮趁机告辞。
秧宝牵着妈妈的手,送爸爸到楼下,再上来,苏母已经醒了,宋梅香在帮她洗漱。
“苏奶奶,”秧宝挤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贴着药膏的手腕,“疼吗?”
“不疼。秧宝跟妈妈回家吃饭吧,明天再来看苏奶奶。”医院里病菌多,苏母不愿让孩子们多待。
秧宝接过苏老手里的鱼汤,颤微微地舀起一勺,吹了吹踮着脚尖喂她:“我先喂你吃饭,等你睡了,我们再走。”
苏母伸着头把汤喝了,汤鲜,心更暖:“乖宝喝一口,小肚肚该饿了。”
“我不饿。”秧宝话音一落,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大家哄堂大笑。
秧宝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忍忍。”
苏母哪舍得让她饿肚子:“哎呀,有点咸了,乖宝帮我尝尝。”
秧宝不疑有他,捧着碗喝了口:“好好喝啊!”
说罢,又舀了勺喂苏母。
“我还是觉得有点咸,不信,乖宝你再喝一口。”
秧宝将信将疑地又喝了口:“不咸啊。”
众人再次大笑。
这下秧宝知道苏母的用意了,扭头问宋梅香,得知带的鱼汤多,捧着碗吨吨喝下半碗,跪爬到苏母枕旁,将碗凑近她唇边喂她。
苏母本来没什么胃口,被秧宝喂着,不知不觉喝下大半碗,吃了几个汤包。
又说了会儿话,大家才在苏母连声的催促下,跟宋梅香交待几句,出了医院,去国营饭店吃饭。
饭菜上齐,沐卉给秧宝夹了几筷子笋尖,偏头问苏老:“干爸,苏雪你准备怎么处理?”
“她今天下午在部队门口,跟陈建业搂搂抱抱被人看见,举报了。”
“啊!”沐卉惊了,没想到苏雪这么敢。要知道这个时代,夫妻俩走在街上拉一下手都要被人说闲话,“会开除吗?”
苏老点点头,部队正在裁军,她倒好,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第115章
苏雪和陈建业的调查结果, 翌日一早就摆在了他们各自的领导面前。
影响太坏了,陈建业的领导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开除军籍。
文件传到上面,还是陈建业原来站队的那位师长帮忙说了句话, 开除改为复员, 将他的名字添在了裁军的名单里。
苏雪这里, 因为苏母断绝关系的声明还没有刊登, 文工团团长顾忌她背后的苏家, 处理结果被压下了。
直到苏母住院跟苏雪有关的消息传出,文工团团长才找人来探苏老的口风。
对苏雪, 不管怎么说苏老都曾倾付过一腔父爱,她也曾承欢在膝下,再加上她亲爸的关系,最后, 苏老还是心软,提笔写下“转业”二字。
解甲的军官安置方式有两种:转业, 复员。
转业即计划分配方式,这种方式是转业干部的工作分配完全由国家负责。复员即军队一次性发给复员军官数额较大的复员费,国家不再负责安排工作。
“工作安排在她老家的县文工团。”
这话一传出去,事情就成了定局。
周军长过来求情:“苏老, 说出这话,我知道自己挺没脸的, 只是一想到老陆, 我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当年辽沈一战,若非有他打掩护, 我和老张他们仨不可能活下来……作为小雪唯一在京市的叔叔, 这么多年没管没问,我……”
苏老摆手打断他道:“县文工团, 已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安排,你们要是不满意,等人到了文工团可以帮她申调嘛。”
周军长一噎:“她是京市军区文工团的副团长。苏老,你不觉得让她转业去县文工团太屈才了吗?”
“她要真有才,用不了半年就能调到市文工团。”
周军长再次噎了下,苏雪有没有本事他不知道,不过,她能这么快爬到副团长的位置,且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多年,无风无波,要说没有苏家的原因,说出去——谁信?
苏老说得简单,断绝关系的报纸一经刊登,没了苏家这座靠山,她想再往上走,何其艰难。
不说别的,就是这么多年她在大院、文工团得罪的那些人,往下传句话,就能将她踩进泥里。
“苏老……”
苏老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垂的眼帘撩起,看着他的目光一片犀利:“小周,你逾越了。我做事,还不需你来教。”
“我没有……”
“出去!”
周军长心头一凛,再不敢吭声,静默了下,颓然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下楼。
苏雪看他出来,忙快步迎了上去:“周叔叔,我爸怎么说?”
周军长摇摇头:“首/长说,这已是他能给你的最好安排。”
苏雪惊愕地看着他:“他……真这么说?!”
“嗯。”
苏雪不敢置信地踉跄着退了两步,大大的太阳下,她却好似掉进了冰窟,层层冷意直袭骨髓。
周军长看她被打击的不轻,忙安抚道,“小雪,你别担心,咱们老家县里,我和你张叔哪个没有几位退伍的战友,回头我和老张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护着你点,保证无人敢在县里欺你。”
苏雪凄然地笑笑:“周叔,你知不知道,陈建业恨透我了,他恨我……恨我毁了他下半生!”
“我呢,我的下半生是不是就只能在小小的县城里渡过了?”
“我不甘心,我不过是想要一份爱情,碍着谁了?你告诉我,我碍着谁了?”
周军长看得心疼不已:“小雪,你别这样!”
苏雪吃吃笑着,慢慢泪流满面:“16岁那年,看着从天而降的王大海,我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来到大院,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我穿上了厚厚的新棉衣,第一次知道了‘暖’,满桌的饭菜,都是我不曾吃过的,我尝到了红烧肉的滋味,也第一次体会到吃饱饭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们给予我父母般的疼爱宠溺,也让我见识到了大院的深严、富足与权利,更让我一脚踏入了大院子弟的生活圈,一个天一个地,怎不让人迷失……时间,多么像一个轮回,此刻的我,是不是又回到了16岁那年?”
周军长随着她的话,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要是对小雪多关注些,早一点发现她这些心理问题,开导一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了?
“周叔,谢谢你。”苏雪抹了把脸,微微朝周军长躬了躬身,抬头深深看了眼苏老所在的办公室,转身朝外走去。
“小雪……”周军长望着她的背影叫了声,却不知能说什么。
出了军部,苏雪坐车去农校。
沐卉被人叫到校门口,远远看着站在榕树下的苏雪愣了下,若说三天前京都饭店里的苏雪是一朵娇艳的月季,那今时今刻的苏雪就是一朵脱水的干花,一昔间好似老了五六岁。
沐卉带她去老莫,要了间包厢,给自己点杯咖啡,一个套餐,转手将菜单递给她:“点吧,我请客。”
苏雪没什么胃口,随沐卉要了杯咖啡。
沐卉见她不吭声,也没言语,东西上来,端起咖啡饮了口,拿起刀叉开动,牛排鲜嫩多汁,沙拉清脆爽口……
吃完,沐卉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朝服务员招手又叫了个小杯蛋糕。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一勺送进嘴,沐卉幸福地眯了眯眼。
苏雪捧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透过沐卉、透过时光,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初来京市,跟大院女孩子们一起踏进老莫,一杯蛋糕也曾让她幸福地浑身冒泡,然而抬头,看见的是大家讥讽的笑,那目光何偿不是在看一个乞丐,带着怜悯与施舍,特别在她拿着刀叉对着桌上的牛排不知如何下手时,那讥笑达到了顶点……
大院人就是这样,她们不会像村里的婶子大娘那样开口咒骂,出口成脏,但一个眼神却代表了太多太多。
格格不入,却又想融入,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气质高雅,受人尊重,不管在家在外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她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为此努力了十来年。
自卑自傲,手段低劣,她被她们深深地排斥在外。到头来,不曾交到一个知心的朋友。
失败吗?
挺失败的!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她不曾对谁付出过真心,别人自然也无真心回她。
放下咖啡的钱,苏雪一言没发,走了。
沐卉无所谓地耸耸肩,起身结账回学校。
隔天就听陈建业的爱人带着孩子们在她们文工团门口大闹了一场,苏雪名声尽失,苏家也跟着蒙了层阴影。
好在,苏家俩老有几个孩子陪着逗着,倒也想得开,缘来缘灭不过如此。
没过几天,苏雪走了,带着苏家给的嫁妆,买的衣服用品,以及当年出嫁时,苏母偷偷给的手饰和一套一进的小院,及她这些年的积蓄。
没来告别,沐卉偶尔去水房打水,听护士说,走的那天,她在病房的楼下站了好久好久。
其间,颜东铮请朱开诚、小谷等人,去京都饭店搓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