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苏母出院的隔天,秧宝随爷爷坐飞机回沪市。
第一次坐飞机,秧宝乐坏了。
一路没睡,贴着小窗看外面的云彩:“爷爷、爷爷你看,像不像棉花糖?”
颜明知刚要回答,就听前面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回头递来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上面印着英文:“小姑娘饿了吧,这个给你吃。”一口普通话,带着粤语的调调。
秧宝不太喜欢吃带有苦头的巧克力:“谢谢叔叔,我带的有点心。”
说罢,打开书包,掏出盒宋梅香做的中式十样点,有冰皮蛋糕,绿茶饼,红梅糕,艾窝窝,糯米糍……每个都不大,小小的两口的量,给秧宝飞机上当零嘴吃的,个个精致漂亮得像展览馆里的艺术品。
他旁边一身职业套装的女士惊讶道:“内地还有这么漂亮的点心?”
这话,秧宝就不爱听了:“我华国上下五千年,饮食文化的历史源远流长,这十样点心才哪到哪啊。”
男子听得大乐:“小雅听到了吧,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我华国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日后可不许再带有色眼光看待内地的一景一物了。”
“是,袁总。”女子恭敬道。
男子满意地笑笑,把手中的巧克力又往秧宝面前递了递:“小朋友,我想尝尝你的点心,咱俩换换好吗?”
秧宝有些不舍地把点心递给他:“不用换,我请你吃。”
这么大方的孩子,男子还是第一次见,微讶了一瞬,接过点心,换了另一种国外的糖果给秧宝:“叔叔不习惯占人便宜,你尝尝这包糖,很好吃。”
带有英文的透明袋子里是一个个用锡纸扎成的花,很漂亮,秧宝欣然接受,并当场打开,给爷爷一个,自己拿了一个,扒开锡纸,是一个白色的圆球,咬开薄如纸的糖外壳,里面是各式干果,有腰果、松子、瓜籽仁、核桃等,因含糖量极低,吃到嘴里满满的都是果香。
与之同时,男子找空姐要了条湿毛巾,擦擦手,打开上面是透明的点心盒,捏起块艾窝窝细细品尝了下,笑道:“是儿时记忆里的味道。”
一块艾窝窝吃完,男子又吃了个糯米糍,剩下的递给秘书小雅,擦擦手掏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颜明知,一张给秧宝:“自我介绍一下,港城胜威集团董事长袁飞。”
秧宝接过名片,看看他,再看看名片上的“袁飞”二字,“好耳熟……哦,我知道你,你家是不是在长安街附近有座四进大宅,在琉璃厂有间铺子?嘿嘿,你家的房契还是我从废品站找回来的呢。”
秧宝抱着糖果乐不可吱,缘分真是奇妙!
袁飞惊讶地看着秧宝,他刚回国时,并没有想投资京市的五金机械厂,是政府转交的两张房契,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虽说没有这两张房契,政府为了让他加大投资,也会将祖宅和店铺归还,可毕竟不一样,有房契,他收回祖宅和店铺更加理直气壮,正大光明,且不用花费一分钱。
可他记得政府那边不是说,找到房契的是市局一位叫诸宏达的科长吗?
为此,他还想等忙完这段,好生登门谢谢人家。
袁飞的几分怀疑在对上秧宝清澈的双眸,花苞头上的玉石珠串,剪裁精巧,绣工精美的全手工定制衣裙鞋袜和腕上与众不同的儿童手表时,瞬间全消:“小姑娘叫什么?”
“秧宝,”话一出口,秧宝又道,“大名颜代萱。这是我爷爷颜明知,京大经济系的教授。”
提到爷爷,秧宝一脸骄傲。
颜明知温柔地揉揉秧宝的头,伸手道:“你好,袁先生。”
“颜教授好!”袁飞与之相握,语气带着尊敬,“您们祖孙俩这是去沪市走亲戚吗?”
“代课。”颜明知哪会没看出他方才对秧宝的怀疑和打量,笑道,“我是沪市人,原在华大教书,年前儿子儿媳考上京市的大学,这不,年纪大了就想跟孩子们住在一起,享受番天伦之乐,遂便接受了京大经济系的邀请……华大校长是我多年好友,这一离开吧,还真有点不舍,再加上手头带的学生还没有毕业……”
一番话,看似随意地在闲聊,却也点出了自个儿的身家。
港城富商又如何,你有的我们也不缺,相遇纯属巧合,谁图你什么了。
袁飞听出来了,为表歉意,抬手撸下腕上的紫檀手串,递给秧宝:“相逢即是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秧宝摸了摸绳子串的一个个紫檀珠,不解道:“这不是木头珠子吗?”
小雅平静道:“这是顶级紫檀木手串,市场价1万。”
“啊,紫檀木这么值钱?!”秧宝双眼发亮,继而小嘴一咧,扭头对颜明知笑道,“爷爷,我找到挣钱的办法了?”她可是收了满满一大车的紫檀木,爸爸说了,根根都是顶级。
头也没抬地将手串放回袁飞手中,秧宝继续乐道:“等会儿下了飞机,我要给王伯伯打电话,让他不要把盖房和做家具的废料烧了,帮我留着,等咱回京市,我让爸爸帮我先雕串手串,拿去琉璃厂试试。诶,对了,袁叔叔你收手串吗?串串都是顶级紫檀木哦,我爸的雕工最好啦,你想要什么样式都行。”
袁飞:“……手串把玩的时间越长,包浆越厚,越值钱。”
秧宝眨眨眼,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站起来,秧宝扒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了番他手中的紫檀木手串,每个珠子是挺圆润的,透着油光。
小小叹了口气,秧宝坐了回去:“还以为找到条挣钱的路呢。”
颜明知好笑地拧开保温杯,递给她:“你还小,不急。”
捧着杯子,秧宝没急着喝:“前天爸爸把我房子的设计图改了,原来的一层楼,改成了两层,主楼更是加到了三层,成本增加了两倍,我让大哥粗粗帮我算了一下,全部盖起来,再加上装修家具,没有六七千下不来。唉,好大一笔欠款背在身上啊,我昨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蜗牛,背着套房子在身上,被压得爬都爬不动。”
袁飞听得诧异不已:“秧宝的房子要自己掏钱盖吗?”
在港城他们这个圈子里,也没听哪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背付外债盖房的,多是孩子们过生日、考试不错或是哪一日他们心情好,过户一套房子给孩子。
“对啊,我自己的房子,当然要我自己花钱盖。”
这样的教育方式,不是没人用,可那都是在孩子15岁或是成年之后。
袁飞笑笑,再看祖孙俩不免又重视了几分:“秧宝的地皮钱是怎么挣来的?”
“压岁钱,剩下的跟爷爷和哥哥们借的。”想了下,秧宝问道,“袁叔叔你收民国的仿古花瓶吗?”
袁飞摇摇头:“民国的仿古花瓶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哦。”那算了。
秧宝捧起保温杯吨吨喝了几口红枣茶,递给爷爷,掏出绣有兰草的绢帕擦了擦嘴。
小雅看着她的帕子眼眸微微一闪:“秧宝,你的手帕我能看看吗?”
秧宝随手递了过去,她带了五条。
小雅好似接到一团云,绢丝又轻又软,极是亲肤,上面的兰草是双面绣,两面花不同,整条帕子精致漂亮,让人爱不释手,这么一条帕子,要让她好好包装一番,身价最少要翻上两翻。
“袁总你看看。”
袁飞接过来看了下:“秧宝这帕子在哪买的?”
秧宝双眼骨碌碌一转,咧嘴笑道:“胡同里的卫大娘绣的。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鞋袜都是找她定做的,可不便宜,一条双面绣帕子两百,上衣150元,裤子九十,鞋50元一双。”
“两百……有点贵。”
“不贵啦,双面绣大多失传了,而且贼难绣。你们要是送礼或是转卖,我建议你们定做桌屏或是团扇。桌屏观赏性极高,至于团扇,这不是快到夏天了吗,女士们身着旗袍,手摇一把团扇,随意往哪一站一依,是不是特有蕴味意境。”
袁飞、小雅听着侃侃而谈的秧宝,惊讶地愣了愣,继而袁飞笑道:“颜教授,你这孙女可以嘛,小小年纪生意经就一套一套的。”
颜明知笑笑:“小丫头平常在家听我说得多了,难免记下一二。”
颜明知确实认为孙女的生意经受他影响,因为他没少给孩子们讲资本论。
这样的教育方式,袁飞极为赞赏,且有意与之深交:“秧宝,我跟你定100条双面绣绢帕,50个桌屏,200把团扇怎么样?就按你说的价格。”
秧宝双眼瞬间亮如星辰,小嘴咧得豁牙子全露出来了:“好呀好呀,桌屏1000元一个,我给你用紫檀木做底,团扇500元一个,扇把我用紫竹。7月交团扇,十月交桌屏绢帕,先付一半定金怎么样?”
这么点生意,这么点钱,袁飞哪会放在心上,看着秧宝这么开心,他心里不知怎地竟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比谈成一笔几百万的生意都要愉悦:“可以。”
秧宝忙放下糖果,打开书包掏出纸笔,让爷爷帮自己起草合同,每样东西的细节、用料,写得极为详细,秧宝不希望这是一锤子买卖,她将这次的交易视为敲门砖。
颜明知修改了两遍,一式两份,秧宝极是认真地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大名和日期。
袁飞真没想到,秧宝做事会这么认真,且没有随意抬价,双面绣他又不是没有接触过,若按秧宝的用料和设想来做,最少他都能翻上三倍。
接过笔,在秧宝紧张的注视下,袁飞一挥而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随之接过小雅递来的空白支票,写了行数字给秧宝。
总共是17万,一半定金那就是8万5千元整。
袁飞开的支票是美元,1美元兑换1.5771人民币,定金便是53897美元,让给秧宝了点零头。
秧宝收好合同,捧着支票,极是认真地数了两遍,咧嘴笑道:“没错。袁叔叔,小雅姐,合作愉快!”
说罢,伸手与两人握了握,特别郑重。
两人看得可乐。
人生的第一笔生意啊,秧宝整个人热血沸腾,兴奋地一手握着合同,一手举着支票,笑道:“爷爷,来,帮我拍张照片。”
颜明知叫来空姐,打开头顶的行李箱,取出相机,给她一连拍了两张。
袁飞凑过来,抱起秧宝让颜明知给他们拍了张合影。
下了飞机,双方相互留下电话,约好改天一起吃饭。
秧宝随爷爷回思南路的花园洋房,两人被沪市政府这边的工作人员接去了酒店。
第116章
掩映在高大法国梧桐浓荫下的思南路, 远离喧嚣和热闹,似一位离群索居的隐士,处处散发着特有的优雅风情。
出租车驶进蜿蜒的思南路, 秧宝凑近车窗往外看, 目之所及是一幢幢老洋房, 洋楼门前有着开阔宽敞的花园, 长方形的落地钢窗、暗红色的半球形穹顶镶嵌、铺满鹅卵石的花园小径……
很快, 车子在一片红砖墙当中,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铁门前停下。
颜明知买的这栋, 面积不大,是一幢典型的英式花园住宅,二层红砖木构坡顶建筑,带有前后院。
院内种植有百合、桅子、丁香、芭蕉、松柏和白玉兰等花卉树木, 铺有大片的草坪。
请来照看房子的是对夫妻,四十多岁, 无儿无女,男人叫金山,女人叫秦秀。
听到车响,两人快步穿过庭院打开铁门迎了出来。
“颜教授来了。”金山弯腰提起两个皮箱, “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您和小小姐。”照看房子之余, 金山买了辆三轮, 一天出去几趟,拉人拉货, 挣个油盐钱。
颜明知笑道:“机场外就有出租车, 挺方便的。”
秦秀跟颜明知打过招呼,走到秧宝面前, 伸手道:“小小姐,书包给我吧,我帮你拿。”
秧宝点点头,由着她帮忙把书包从双肩上取下来提在手里:“金伯、秦姨好,我小名秧宝,大名颜代萱,你们不用唤我‘小小姐’,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两人看向颜明知。
颜明知冲两人微一颔首:“不用那么讲究。”
秦秀笑笑:“热水和饭菜都已备好,颜教授、秧宝你们是先洗漱,还是先吃饭?”
秧宝还不饿,想洗个热水澡,楼内楼外逛一逛。
颜明知也是这意思。
一行人往小洋楼走,小洋楼坐北朝南,砖木结构。
拾级而上进入门厅,门厅的南面是起居室和餐厅,北面是会客厅兼书房。
起居室即是大厅,大厅一角放着架大钢琴,钢琴后面是落地大玻璃窗,厚厚的墨绿色丝绒窗帘被金钩撩起,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绢花团子窗帷洒了进来,暖暖的,一点也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