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东铮拿着开瓶器,将一瓶瓶啤酒打开摆在桌上,秧宝则给小朋友挨个分大冰砖。
“东铮……”张开济喝高了,扯着颜东铮的袖子,哭道,“我没考上,没考上,连个中专都没考上。呜……我以后咋整啊,翠芳上学一走,留下我跟孩子……”
刘翠芳脸一板,骂道:“张开济!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喝两滴猫尿就在这儿装疯卖傻?”
“那你带我和孩子一起上学。”
“家里有几个钱,你心里没数?带你和孩子过去,住哪?吃啥?”
“呜……东铮,我命苦啊,你看这臭娘们,还没走呢,就开始嫌弃我跟娃了……”
颜东铮抽了抽嘴角,将手中的酒递给李雪风,在他身旁坐下:“课本资料不都在吗,努力复习一年,明年再考!”
张开济抬手醒了下鼻涕,哭道:“呜……超龄了。”
那就没办法了。
“东铮你借我点钱呗,回头有钱了,我加倍还你。”
不等颜东铮回答,韩连长已经黑了脸:“没有回城名额,你回个鬼的城啊!”
张开济一噎:“我都来十年了……”
韩连长大手一指:“你出门看看,咱农场,十年的还少吗?”
大伙儿互视一眼,说不出的苦涩,十年啊,他们的青春全洒在这片土地上了,魂牵梦绕,谁不想回城?
“喝酒!”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大家又举起了杯。
“秧宝,过来,”陆湘夹了根羊胁排,“给。”
秧宝把吃了一半的大冰砖给她,接过胁排,张嘴咬了口,然后……
“爸爸,我牙掉了。”
颜东铮一看,好家伙,一下子掉了仨。
抱起小家伙到灯下仔细看了看,活动了大半月的上门牙全掉了。
陆湘忙倒了杯温水过来:“快漱漱口。”
第144章
“水杯给我, 湘湘你帮我招呼招呼几个嫂子。”
陆湘微一颔首,把水杯递给颜东铮,叮嘱了秧宝几句, 去厨房看还有哪些菜要上, 帮着端盘、招呼。
漱过口, 颜东铮陪闺女把牙丢在床下, 摸摸她的小肚:“吃饱了吗?”
秧宝舔了舔上牙龈, 含糊地应了声。
看着桌上刚出锅的炮仗花嫩芽汤,颜东铮拍拍小家伙的背:“爸爸给你盛碗汤吧?”
秧宝怏怏地伏在他肩头, 摇摇头:“不想喝。”
“东铮,”同院住的知青史明序端了两杯酒过来,递一杯给他,“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来,咱哥俩喝一杯。”
颜东铮接过, 跟他碰了下,“我酒量不行……”
不等他把话说完,史明序一口闷下,朝他量了量杯底:“你随意。”
“颜东铮, 一晚上还没见你端杯呢。来,陪哥喝一个, ”张开济端着杯酒, 跌跌撞撞过来,扯着颜东铮的胳膊, 大着舌头叫道, “喝、喝完!不准剩底,谁剩谁他妈是……”
李雪风怕他闹场, 忙过来将人扶住,截住话头:“哥、哥,来来,我陪你喝。”
“边去!”一把将人甩开,张开济扯着颜东铮的胳膊,举着杯怼到他嘴边,“喝!”
颜东铮忙后退了几步,将秧宝递给一旁跟杨校长、方院长说话的颜明知,跟他碰了下杯,抿了口,然后劝着将人扶回桌上,盛了两碗汤给他和史明序:“别光喝酒,伤胃。来,喝点汤。”
“不喝!”张开济挥手,差点没将碗打翻。
颜东铮放下碗,接过李雪风递来的湿毛巾,按着他的脸一顿猛擦,这下清醒了吧?
张开济还待要闹,颜东铮一指跟在韩永新屁股后面玩乐的三个孩子:“孩子们看着呢!”
“东铮~”张开济嘴一瘪,鼻涕眼泪下来了。
颜东铮无奈地叹了口气:“连长说的没错,就算我这会儿借笔钱给你,没有回城名额,你也没办法带着孩子们跟嫂子回城上学。”
道理都懂,可张开济就是说不出的难受、憋屈、迷茫,看不到前路。
“我难受……”锤着胸口,张开济再次嚎啕道,“东铮,我难受啊,我19岁下乡,一待就是十年,过年回家探亲,家里找不到一点我存在的痕迹,原来的卧室大哥家的孩子住了,我们一家五口回去,就只能在不大的客堂间里打地铺。留在这儿,什么是个头啊……最后一次高考,我也想争气,可我读高中那会儿,正赶上大串联,全国各地的跑,哪还有心思学习,这会儿让我拾起课本,也得看进去啊……”
听着他的话,一众知青全都红了眼。
就连几位老职工,端着酒杯,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行。
那个有爹有妈从小生活的家啊,早就回不去了!
“唉,这些娃娃……”司务长感叹了一声,端起酒杯跟韩连长碰了下,“回城名额,还是卡的那么死吗?”
韩连长沉默地点点头。
刘翠芳看着又哭又闹、酒烂如泥的丈夫,气得不行,颜东铮好心请客,他倒好,专门拆台捣乱来了。
过去一把将人架起,刘翠芳招呼三个孩子:“走了!”
说罢,又跟颜东铮道歉:“东铮,今天真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嫂子,看你说的,张哥这样,还不是心里难受。别担心了,发泄一通也好,省得憋出病来。人给我吧,我送你们回家。”
李雪风忙过来帮忙,他和颜东铮一人架着张开济一条胳膊,将人扶回了家。
安顿好,从张家出来,颜东铮拍拍李雪风的肩:“报考的学校有把握吗?”
他和陆湘的分数下来,一个389分,一个426分。
第一志愿,两人填的都是沪市第二军医大学。
“分数是够了,接下来就是政审……”李雪风低喃了声。
颜东铮了解陆家:“湘湘政审应该没问题,你这边呢?”
李雪风沉默地摸出盒烟,朝颜东铮递了递。
颜东铮摆摆手,他不抽烟。
李雪风抽出一根点燃,看着夜空,深深吸了口:“我爸是中学老师,早年因为说错句话,下放东北。”
看着手中的烟,李雪风又道:“我妈为了我们兄妹几个,和我爸离婚后,改嫁给钢厂一个烧锅炉的工人……”
“你爸平/反了吗?”
李雪风摇摇头。
那政审……就要看人家卡的严不严了。
“你和湘湘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雪风沉默了会儿,艰涩道:“我没敢表白,怕……连累她。”
“你的情况跟她说了吗?陆家这些年广结善缘,手中人脉不少。”
不说别的,光陆老来云省这大半年,认识的军中将领就不止五位。
地方政审一过,沪市第二军医大学那边,陆蜂再帮忙打声招呼,李雪风的大学妥妥的。
“没有。”李雪风攥了攥指尖,“我不想我和她的感情渗有任何利益纠葛。”
还是太年轻了!
颜东铮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东铮,”两人刚走到门口,老爹牵着秧宝,由小儿子扶着醉醺醺地出来了,“我和三娃回去了。明早,我就不来送你们了……”
颜东铮忙快走几步,抱起秧宝,扶住了他另一条胳膊:“一晚上咱爷俩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嘿嘿,一高兴喝高了,怕给你添乱。”
“不怕。来,我扶您回去,咱爷俩好好说会儿话。”
“真不给你添乱?”
“您这会儿跟比在(哥哥)走,我才伤心呢。”
“嘿嘿,那咱就回去聊聊。”
将人扶回他们住的堂屋,颜东铮接过李雪风递来的蜜蜂水,哄着老爹喝下半碗,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家里养了多少牛、多少羊,喂了多少鸡,几个孩子怎么样……
秧宝依在爸爸腿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三娃一看,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东铮,我和波(爸)回去了,再晚点,咩(妈)该担心了。”
颜东铮抬腕看了眼表,九点了:“走吧,我送你们。”
“不用,院里还有那么多客人呢。”
颜东铮没理他的劝阻,抱着秧宝,和他一起扶着老爹出了院门,将人扶上牛车,顺便将一早准备好的鸡钱羊钱悄悄地塞进老爹衣兜里,一路将人送出农场,这才回来。
这么一折腾,大家基本都吃好喝好,要散场了。
一一将人送回住处,收拾了碗碟,夜也深了。
太晚了,陈医生、李雪风和陆湘就没回镇上。
李雪风跟陈医生回家住,陆湘跟宋嫂子睡,韩连长抱着薄毯跟小儿子挤了一夜。
凌晨四五点,一声尖叫撕开了夜幕,划开了众人的耳膜。
众人飞快起身查看,才知道有人上吊了。
秧宝偎在爸爸怀里,看着从外面回来,就不停哆嗦的宋嫂子,“宋姨,人救下来了吗?”
宋嫂子木然地摇摇头。
陆湘作为医生,第一时间就跑过去了,“发现时人都已经僵了。”
颜明知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起身道:“都饿了吧,我去煮点粥,秧宝想吃什么?”
“不想吃。宋姨,谁啊,我认识吗?”
颜东铮无奈地捏捏她的小脸:“你咋这么好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