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宝点头,转头跟布朗先生解释了几句,几人脚步没停,继续朝街上走去。
曲折蜿蜒的老巷,两则是高高的垣墙,墙壁斑驳得如同丹青淡剥,探出墙头的藤萝桂树,随风摇曳。
幽静的河道穿过粉墙黛瓦的房屋、楼阁、小桥,宛如夜色里一条浅淡的星河。
坐在青瓦白墙下临水而立的二层店铺里,隔窗看一眼水上摇过的船屋,品一碗糖粥赤豆糊,要一碗酒酿丸子,吃块红糖糍粑,再来截桂花糯米藕。
切成薄片的桂花糯米藕,洒上红糖汁、玫瑰木樨,淡紫色中点缀着金黄的花瓣,光看,就让人馋涎欲滴。
秧宝看布朗先生上来后,一直没动勺筷,拿公筷夹了两片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尝尝,甜丝丝的,一口咬下,心里美得冒泡。”
这形容!
布朗听乐了,拿出秧宝送他的银叉,叉起一片送到嘴里咬了口,甜、糯、玫瑰香、桂花香……层次丰富且分明,倒不难吃。
两片吃完,秧宝递给他一个莲蓬,几个菱角,教他剥出莲子,取出莲芯再吃。
新摘的莲蓬,嫩嫩的带着股清甜。
刚出锅的菱角又是一种口感,然后再来块藤萝饼,一勺木瓜银耳糖水。
不知不觉间,布朗先生吃了个半饱。
从粥铺出来,布朗先生明显心情好了,精气神上来了,兴致勃勃,一副逛遍古城的架势。
“秧宝,”红袖下班拎着一竹篮蔬菜匆匆赶来,“什么时候到的?我正要过去,给你们送点自家种的蔬菜。”
“刚到没一会儿。”秧宝给几人介绍,蔬菜让其中一位保镖送回去,红袖领着他们去绣坊。
布朗先生对秧宝的屏风,到现在还有些念念不忘,想买几幅绣品找师傅做成屏风,最好也是十扇式。
秧宝把布朗先生的诉求跟红袖一说,红袖沉吟片刻:“绣坊最近倒是绣了些花鸟虫鱼,只是没有一套能达到我卖你那十幅。”
“定做呢?”
“我们绣坊出色的绣娘,算上我,共有七人,一人一幅,最少一年,他能等吗?”
秧宝:“那六人的绣艺,每个都能跟你相媲美吗?”
红袖迟疑了下,摇摇头:“比我略差些。”
十幅,参差不齐,做出的屏风上不了档次。
“交给你一个人绣呢?”
“这个……你得跟我们经理说。”
秧宝点头:“过了明路,你绣起来就方便了(无需遮遮掩掩),要多少时间?”
“两年。”红袖指指自己的眼,“绣《清明上河图》和那十幅花鸟虫鱼,把眼熬坏了。”
秧宝转头跟布朗先生说了下,他选择定做,交给红袖绣。
到了绣坊,红袖打开门,拉亮店铺的灯,让大家随便看,她快步穿过小门进入后院,唤公私合营时就在此担任经理的宋佳言过来。
这位经理,秧宝和爷爷第一次过来购买绣帕、香囊、油纸伞时,打过一次交道。
“秧宝,”人未到声先到,宋佳言快步推开小门,笑道,“好久不见,长高了,吃胖了。”
秧宝嘟了嘟唇:“宋经理,女孩子你怎么能说胖呢?”
“哈哈……我的错,我道歉,对不起!不胖,秧宝一点也不胖,哈哈……”
秧宝抿了抿唇,没在意她的打趣,给几人介绍,顺便把布朗先生的要求说了一遍。
外汇单,是有一个模式的。
宋佳言经常给友谊商店送货,明白价格在哪,张口道:“十幅,每幅都1.5米高半米宽,对吗?”
“是。”秧宝找她要了宣纸、颜料、毛笔,画花鸟虫鱼的图样。颜东铮在书画上的造诣,绝不是红袖能比的。前世今生,秧宝跟在他身边学了这么久,功底不能比,形似还是能描个七八的。
起初,宋佳言和红袖都没当回事儿,等一张画完,两人不由惊喜道:“没想到啊,秧宝,你小小年纪画这么好!”
秧宝一脸平静,“这才到哪呀,你们要是见了我爸的画作,就知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了。”
朱慧慧站在旁边看她手腕轻抬,毛笔轻挪间一朵秋菊跃然纸上,再一笔,枝条横生,手腕一转,笔锋抹过,又是一片新叶,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不由攥了攥指尖:“秧宝,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秧宝调色的手一顿,随之笑道:“在上坎坝农场就开始学了呀,我没说吗,我妈一开始想报考美院,说美院的文化分数低。农场的营长伯伯就帮忙从水稻连,找来了自小学画的于晓丽阿姨,教她绘画。”
朱慧慧算了下时间:“也就是说你从去年11月份才开始学画,对吗?”
“我跟于阿姨学的是素描、水彩,跟我爸学国画要早点,三岁起,他就手把手教我了。”
那也才学两年!
朱慧慧心下涩然,她也是三岁跟着爷爷学国画,今年8岁,她学了五年,跟秧宝一比,她的画中规中矩,没有一点灵气。
布朗先生接过宋佳言手里的飞鸟图,只一眼,便被几只鸟儿灵动的眼神吸引了,再看秧宝正在画的寒菊图,花儿开的是那么恣意,有一种跃冬争春的风骨。
“秧宝,你跟我去m国吧?我带你拜个名师。”
秧宝招头看他一眼,“不要!我有爸爸呢,我爸的画作你没看见,回京后,你来我家,我拿给你看看,保证你看完,再说不出带我去m国学画了。”
苏宏胜在旁含笑看着,不出声。
“秧宝,”朱慧慧拽拽她的衣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m国有名的画家,善长的都是油画。跟颜叔叔教的国画不同。”
秧宝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对布朗先生笑笑,低头继续画起。
十幅图,画了近三个小时。
彼时,布朗先生已跟宋佳言签好合同,支付过定金,并要求按照秧宝的画来绣,不许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每一幅,布朗先生都非常喜欢:“这些画,我希望你们能找个人临摹一遍,过几天把原作还我。”
宋佳言听着元老师的翻译,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这要不是特定,我都想让人多绣几套。秧宝,你要不要卖花样?只要你画的,什么都行,我按市场价给。”
苏宏胜问了下价格,立马替秧宝拒绝了。
出来的时间一久,程飞、杰森、何同志不放心,早在一个小时前就找来了。
事情办好,几人告辞,红袖送他们,“秧宝,前几天,我们跟二房分家,我奶奶早年绣的一幅《山河图》分给我大哥了,昨天他来找我,想让我帮他卖掉或是像我那幅《清明上河图》一样,换套房。”
“多大?”
“8米长,2.4米宽,装裱后可以挂在大礼堂。这幅绣图原是国宾馆定制的,只是……”红袖迟疑了瞬,一咬牙,“被我二叔吸烟落下的火星子燎穿个洞。”也因此,她奶奶才会一病不起,半月没到就撒手人寰。
“那洞我用彩线绣了轮红日。”
秧宝就着路灯的光茫,看眼表,“今儿太晚了,你看明天怎么样,明天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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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伏案写作的颜东铮,伸手拿起话筒,捏了捏酸痛的后颈:“喂。”
“东铮,我已经到了,京市饭店。你快点,别忘了叫上小卉和孩子们。”
“小卉被谢教授一早叫走了,不在。几个孩子……”颜东铮看下表,“这会儿八成跑后海游泳去了。”
“行。那我先点菜了,按人数。”
“嗯。”挂了电话,颜东铮合上笔帽,收起稿件,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回房换身衣服,带上钱票和秧宝在云省给大鹏二鹏求的佛牌,朝外走去。
一出垂花门,便闻到了股油炸食物的香味:“方坚?”
方坚在厨房应了声。
颜东铮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朝里了眼:“炸的什么?”
“麻叶。”怕颜东铮说他,方坚张嘴解释道,“我帮忙上完两节课,去郊区逛了圈,买回三斤菜籽油,新榨的油得熬一熬才能吃,这不,我就和面炸了些麻叶。嘿嘿,颜叔,尝尝。”
方坚拿筷子夹了半碗给他。
颜东铮没接,捏起一个尝了尝,又酥又脆:“放鸡蛋了,很好吃。家里没油了吗?”不至于啊,宋姐做事周全,走前,还专门叫程飞带她去友谊商店采购了番。
“有猪油、豆油、香油,我本来想买花生油的,没找到,有些菜用花生油更香。菜籽油也不错,不要票,价格公道。”
颜东铮把下午保镖送来的机票递给他,另给了一叠侨汇券和两百块钱。
方坚往后退了退:“叔,我有钱。”
“到了姑苏,秧宝要你买个零食,你还能找她拿钱?”
“我真有钱!”方坚还是不接。
颜东铮瞪他:“你的钱攒着,出国用。拿着!”
话说到这份上,方坚哪敢再拒绝,伸手接住,笑道:“叔,你穿成这样,出门?”
“嗯,有人请客,我出去一趟,别做我的饭。”
“好。”
似想到什么,颜东铮又回头交待道:“走时,拎条火腿,拿条熏肉,捉只鸭。”
“颜叔,你干脆叫我把你家厨房搬走得了。”
“叫你拿,你就拿!”
方坚抬手敬了个礼,嬉皮笑脸道:“得令!”
刘志伟打电话时,其实才进京,他觉得颜东铮不会那么快,开车载着周若蕊和大鹏二鹏先回了家。
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下屋子,一家四口先后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周若蕊化了个妆,刘志伟修了下面。
一看时间,两个小时过去了,刘志伟豁然一惊,急道:“快快,赶紧走,颜东铮该到了。”
周若蕊抓起包,快步随他出门,眼见男人一溜烟下了楼,全然不管踩着高跟鞋怀着身孕的她,气得捏了捏指尖。
“大鹏二鹏,走了。”刘志伟拉开驾驶室的门,朝撒欢跟人玩闹的儿子们喊了一嗓。
大鹏二鹏应了声,一溜烟跑过来钻进了后座。
又等了两分钟,周若蕊才拉着张脸下来。
“砰”一声,关上车门,周若蕊冷声道:“开车。”
刘志伟蹙了蹙眉:“你要不想去,就在家里歇着。干嘛呢,咱是求人办事,拉着个脸,你觉得合适吗?”
周若蕊抿着唇,做了个深呼吸:“我就是为咱大鹏二鹏不值!”
刘志伟启动车子,一打方向盘,驶离政府家属院,“现在在说你的态度问题,别什么都扯大鹏二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