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
颜东铮偏头看着茶几上苏珊端上来的菜式,微微蹙了蹙眉,漫不经心道:“上半年,我因家里的事给湘湘她爸添了不少麻烦,这不,拿你的事还人情来了。”
事情被颜东铮打趣般地一说,李雪风心头陡然一松,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一个鼻涕泡,“颜大哥,谢谢、谢谢你,这情我记下了。湘湘这边,我会认真跟她谈谈……连我爸的事一起。”
“嗯,情侣之间要想走远,最重要的是坦诚!”
“我记住了!”
放下话筒,颜东铮看向站在一旁的苏珊:“苏同志,我们不吃白肉。”
“颜同志,高温炖煮容易让肉里的营养流失,这肉我切的薄,在开水里稍烫一下就熟了,撒上精盐,拿菜叶子一裹送入口中,即有菜叶的清甜又有薄肉的肥香,还保留了肉的原汁原味和营养……”
这就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颜东铮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让子瑜去餐厅拿宋梅香存在冰箱里的调味汁。
子瑜起身走了几步,回首问道:“要不要我再捣几瓣蒜,调个蒜汁?”
颜东铮颔首。
罗教授看着面前的菜式笑道:“我倒觉得这几道菜挺好的,抛去了大酱、大料、桂皮、香叶等,尝一尝食物本身的味道,清淡饮食,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态度。”
颜东铮看着大大的荷叶盘里那白生生的五花肉,有点反胃:“偶尔吃一次还行,多来几次,我要得厌食症了。”
罗教授笑着摇摇头,没在理他,拿起片生菜叶子托在手中,夹片五花铺在上面,捏撮精盐撒上,随之卷了卷送入口中,越嚼表情越是怪异。
那表情把颜东铮逗的拍腿大乐:“哈哈……你不是说不错吗?”
罗教授痛苦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端起红酒连饮数口,冲下嘴里的味道,苦笑道:“我没想到这么腥!”
“原汁原味嘛,氽肉的开水里肯定没有放去腥的花雕、葱段和姜片。”
罗教授看看水煮虾、水煮鸡胸肉,及那么大一盘子蔬菜沙拉,顿时也没了胃口:“赶紧换个厨师,再来几顿,真像你说的要得厌食症了。”
颜东铮点头,打电话让附近的国营饭店送几道菜。
今天补习班吃白米饭、黄焖鸡,任国维、葛援朝、禇翔就没回来,跟其他学生一起在补习班吃的。
吃完,回来睡午觉,进门见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在摆菜,诧异道:“新来的厨师没坐饭吗?”
子瑜指指挪到一旁的三道菜:“呐,要不要尝尝。”
看到肉和虾,葛援朝不由咽了咽口水,方才在补习班肉少人多,没好意思抢。
蘸了红油调汁或是香醋蒜汁,水煮虾、白肉和鸡胸肉没那么腥了,味道还能接受。
颜东铮见他吃得下,让他端过来,坐下吃。
葛援朝应了声,立马朝禇翔、任国维招招手。
颜东铮身上有一种平和的气质,孩子们跟他相处,犹如朋友,随性自如,便是教导,也让人如沐春风。
三人待的舒服,觉得比在家还要自在,行事间也不扭捏。任国维、禇翔过来,往葛援朝身旁一坐。
“这是京大的罗教授,叫伯伯。”
“罗伯伯!”三人齐声叫道。
罗教授点点头,听颜东铮跟他说,三人叫什么,谁家的孩子。
17、8岁正在长身体的男孩,肚子好似一个无底洞,总是填不饱,没一会儿,一大盘白肉,一斤虾,一盘鸡胸肉,一撂生菜,就进了三人的肚子。
叫的菜多,颜东铮又让他们一人盛了勺米饭,就着红烧肉、酸菜鱼、宫保鸡丁、蜜汁羊肉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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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前,宋梅香听秧宝略带遗憾地跟她说:“好不容易,布朗先生和太爷爷一人钩上来条鲃鱼,结果,船娘拿来清炖了。唉!好想尝一尝《随园食单》里记载的做法,剥皮去秽,分肝肉二种,以鸡汤煨之,下酒三份、水二份、秋油一份。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以去腥气。”
为了免去秧宝的遗憾,今天上午,宋梅香特意搭车到太湖边找人买了九条鲃鱼,按秧宝说的做法,用鸡汤煨了满满一罐鲃肺汤。
饭菜端上桌,罐盖一掀开,那个香啊,秧宝忍不住眯着眼轻嗅了下。
宋梅香看得好笑,忙拿起碗盛汤,一人一碗。
秧宝一手端碗,一手捏勺,盯着苏宏胜,只等他先动。
苏宏胜有意逗他,慢悠悠地舀起一勺汤,磨磨唧唧地往嘴边送,一勺的重量,一臂的距离,愣是让他舀出了重若千金,距若千尺。
好不容易勺子沾了唇,秧宝长松一口气,忙将汤送入口中,刚品出一个“鲜”字,耳畔便听到一声干呕,随之周若蕊一把推开椅子,捂着嘴蹲在门外吐了起来,酸臭味顺风吹进屋内,布朗先生勺子一丢,捂着胃,一脸痛苦地扶着餐桌呕吐不止。
何同志、杰森忙扶他回房,端水、拿毛巾,柏邢开车去请医生。
一桌人,瞬间吃不下了。
宋梅香、元珍起身将给周若蕊收拾。
人扶去卫生间,门口的呕吐物打扫开净,地面用水反复冲洗,而隔壁卧室里,布朗先生一声又一声,不曾停止,胆汁都吐出来了。
医生过来一看,健议打镇定剂、挂营养针,让人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先别吃饭,等几天心情放松了,再试着让他进食。
营养针挂上了,镇定剂没让打,点了《思眠》,随着呼噜声响起,大家不由松了口气。
谢过医生,将人送走,打开布朗先生的卧室,清扫冲洗,通风散味,等折腾好了,饭菜都凉了。
秧宝再看那鲃肺汤,全然没了胃口,盯着吐完从洗手间回来的周若蕊看了片刻:“周阿姨,用过饭,我让柏叔叔送你去码头。”
周若蕊不想走,然而话刚冒头,就被何同志和杰森逮着喷了一顿。
见此,秧宝以为周若蕊的事算是解决了。结果,下午放学回来,人还在,一问,大家均是吱吱唔唔的,最后,还是杰森无所避讳地跟秧宝嘀咕道:“柏邢把人送上船,转身一走,她拎着行李坐车去医生,把孩子打了。”
秧宝瞬间想到了那个刚出生就被周若蕊装在竹篮里送人的男孩,冷不丁打个寒颤,秧宝搓了搓裸/露的手臂,扭头问宋梅香:“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通知刘伯伯一声了吗?”
“打了。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沟通的,一脸惨白,跟个鬼似的从医院回来,给她定酒店,不去,非要守在这里,说什么等布朗先生醒了,跟他道个歉。我都怕布朗先生看到她想起中午的事,再吐起来。”
秧宝小脸皱了起来:“没劝?”
“怎么没劝,劝不走!何同志说话稍重点,就哭,跟咱这一大帮人欺负她一个小媳妇似的!”宋梅香真是烦透了周若蕊,谁家妇人溜产还往别人家院子里钻,多晦气啊!
秧宝放下书包,拉张凳子往周若蕊面前一坐,双手捧着小脸,打量着她红肿的双眼,白晳脸颊上残留的泪,微抿的花瓣唇,昂起头时,露出的纤细脖颈和精致锁骨。
“秧宝,你下课了。”
秧宝点点头:“周姨以后是不想再要孩子了吗?唉啊,你看我这话说的,你有大鹏哥二鹏哥呢,要不要无所谓。”
这话说的,多欠啊!
方坚在旁听得都怕周若蕊跳起来抽她。
伸手将小丫头从凳子抱起来,递给柏邢,方坚往小凳上一坐,“周若蕊,你现在离开呢,出国名额肯定有你一份,若是恣意不走,名额能不能落在你手上可就未必了。”
周若蕊指甲一点点掐进手心的肉里,“为什么?我只是想跟布朗先生道个歉。”不以流产的状态出现在布朗先生面前,怎么让他知道,她这个礼赔的多有诚意。
“你这一吐,布朗先生恶心得都要医生过来打镇静,你觉得他还想看到你吗?”
周若蕊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方坚:“这、这么严重?!”那岂不是说,日后但凡看到自己,布朗先生就会想起她今日的呕吐模样。
“就是这么严重!”方坚起身,“走吧,我送你去酒店,别让秧宝觉得先前为你所做的一文不值!”
周若蕊垂着头,长睫下的双眼,一片晦涩不明。
柏邢凌厉的眉眼,淡淡落在她身上,那迫人的目光让周若蕊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再不敢停留半分,拉起行李,捂着肚子,随方坚快步出了院。
颠颠怀里的小丫头,柏邢轻叹:“她想等布朗先生让她等呗,出不了国,怨怪不着谁。这下好了,你做了这么多,一点也没落着好,反倒还被她记恨上了!”
秧宝沉默半晌,“我在农场初见她时,并不知道她就是刚生产完便将小宝宝送人的那个知青。她人很美,说话很温柔,手心很软……”
柏邢抚了抚小丫头的背,没说话。
**
一连数天,不管秧宝怎么哄,布朗先生再没吃进一口饭,全靠打营养针维持生命,何同志和杰森急得头发都白了数根,秧宝也忧心不已,问柏邢:“找老中医看看呢?”
柏邢想了想,给颜东铮和尚明堂那边打电话。
翌日,颜东铮和一位姓石的大医国手过来。
秧宝下午放学看到爸爸,那个开心啊,扑进怀里,不下来:“爸,你能留几天?”算一下日期,他们已经开学了。
“看看布朗先生的情况。”他配了一款香,对食欲不振者有奇效,等石老给布朗先生看过,点一颗试试。
第172章
石医生问过病情, 号过脉,被何同志杰森簇拥着从布朗先生房间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听何同志说, 布朗先生初来姑苏那两日, 已能吃下桂花甜藕、莲篷、菱角、鱼虾, 喝下甜糖。这说明, 他的厌食症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现在之所以进不得一点米面,我觉得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得想办法让他心情放松。”
颜东铮放下秧宝, 取出自己带来的香丸:“您看看这味香对他的情况有没有帮忙?”
石医生伸手的接过,看着密封的白玉小盒,笑道:“颜同志,大手笔啊!”
颜东铮跟着笑道:“谁让布朗先生有身份、有地位、有身家呢, 稍普通一点,我都觉得配不上他!”
这话没避人, 杰森见大家一脸怪异,戳戳程飞的胳膊,听他翻译完连连点头:“钱不是问题,我们布朗先生要用就用最好的!”
得, 白操心了!
石医生抽抽嘴角,打开白玉盒, 淡淡的清雅花香飘散开来, 闻着有一种置身花丛的感觉。
九枚香丸,一枚银针。
石医生捏起银针, 叉起一枚香丸, 仔细闻了闻,然后又用指甲刮下来尝了下, 木香、天然冰片、薄荷、百里香等一一在脑中闪过,多是健脾、开胃的药材和解郁的香料,对人体无害。
递给何同志一枚,让他拿去布朗先生房里点上,“试试,效果应该不大。”还是那句话,他的病,主在心。
确实如石医生所说,效果不是太好,一颗香丸燃尽,布朗先生是升起点食欲,然而食物一端到面前,远远地闻着味儿,就想吐。
讨论了番,颜东铮和石医生决定给布朗先生搬家。
隔壁已经装修好,缺的是布置。
翌日,用过早饭,颜东铮叫上布朗先生去隔壁,让他选一间屋子居住。
挑好后,开始带他布置。
颜东铮觉得布朗先生的情况,心理上占一部分,另一部分——躺的!
试想,便是一个正常人,天天躺在床上不活动,他也没有多少食欲。活动活动,累了,自然也就饿了。
颜东铮拿来纸笔画了五套卧室布置图,让他挑一张。
每一张的家具、饰品、布置都不同,唯一的共通点,那就是张张古色古香,张张充满了诗意。
布朗先生表示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