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食堂,父子俩停好车,提起车篮里的食盒,带着秧宝和竟革往里走。
“颜哥——”许天宝扬声叫道,“我带了烤鸭、羊肉串,你打点饭,带孩子们过来一起吃。”
竟革一听有肉,拉着秧宝就窜过去了。
许天宝忙给两人递了几串羊肉,“快吃,不咋热了。”
竟革一手两串,撸了这边,撸那边,就差来口酒了。
秧宝道声谢,在许天宝旁边坐下,捏着串羊肉吃得斯文:“许大哥,你最近很忙吗?”好久没在校园见他了。
“嘿嘿,暑假我带人接了几个修房子的活,这不,前天刚忙完。”
“哦,接下来你们做什么?”刚从姑苏回来那几天,秧宝听施大花说,许天宝带的贫困生队伍已经快有三百人了。
许天宝看着去买菜打饭的颜东铮,凑近秧宝小声道:“民俗学校的零活外包不?建房什么的我们搞不定,帮忙铺个地砖,抬个木料、活个水泥、种种花草,挖挖排水沟,大伙儿还是可以的。”
“你问我爸。”
许天宝一听,心放下一半,没一口拒绝,就证明大活接不了,小活肯定没跑了。
擦擦手,许天宝给两人卷烤鸭。
竟革看他一眼:“你不会专门在这等我们的吧?”
“哪能啊,我又不知道你们会来四食堂。呐,方振国,”许天宝一指对面一个黑瘦矮小的男生,“我同学。今儿他生日,我们一帮朋友给他庆祝一下。”
秧宝、竟革看过去,方振国腼腆地冲两人笑笑,推了推面前的盘子,“吃、多吃点!”
秧宝放下手里的肉串,伸手一抹,取下串佛珠,递过去:“方大哥,生日快乐!”
“不不,我不能收!”方振国摆着手,一脸窘迫。
许天宝接过佛珠,往他怀里一抛:“给你就拿着,又不是外人,瞎客气啥!”
方振国慌乱地接住,佛珠一入手,他就知道是串好物件。暑假前,他跟着许天宝帮学校修床修桌装玻璃,学了点手艺,暑假许天宝接了两栋老宅,看他活做得仔细,叫了他去,至此,他对老料、老物件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知道这是檀香木,珠子上雕的是十八罗汉,做工精细,因常常摩挲,已有浅浅一层包浆。
“这……太贵重了!”
颜东铮端着盘蒸糕放在他面前,手臂伸长,袖子上滑,露出腕间戴的一串佛珠,唯一的区别,珠子比手中这串大了两个号。
“收下吧,不算什么好物件,贵重的是秧宝的一片心意,每一串佛珠,都是她虔诚求来的。”
竟革点头,并给方振国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的佛牌:“保平安的!”
方振国看着手里的佛珠,慢慢收紧,半晌,看着秧宝低低道了声谢。
秧宝笑笑,重新拿起羊肉串吃了起来。
颜东铮抹抹她的头:“今儿有牛肉面,给你买一碗?”
秧宝应了声,举起手中的竹签,把肥瘦相间烤得焦香的羊肉送到他嘴边。
颜东铮张嘴咬了块,转身去买牛肉面。
没一会儿,他和懿洋端着四饭盒牛肉面,一大碗过油肉过来,大伙儿忙往旁边坐坐,给两人腾位置,让一家四口坐在一起。
许天宝拿起瓶刚刚打开的茅台和一个小杯:“东铮哥,喝一杯?”
颜东铮摆摆手:“我下午有课。你们也少喝点。”
许天宝转手把茅台递给旁边的同学,放下酒杯,凑近道:“东铮哥,求你件事?”
“说。”颜东铮端起秧宝的饭盒,夹起一筷子面给竟革,另夹了些给懿洋,看看只剩半盒了,这才放到她面前。
“我想接点民俗学校的零活。”
“可以,回头我整理整理,你看看哪些活能做。
“谢谢颜哥!”许天宝乐得差点没蹦起来。
颜东铮挑着瘦的夹了块过油肉给秧宝,看她吃得小嘴油乎乎的,掏出帕子给她擦擦嘴:“只许吃这一块,太肥了。”
“来来,吃羊肉串。”许天宝热情地把盘子往秧宝面前推了推。
颜东铮没让秧宝和竟革再吃,凉了,白色的油脂凝结在肉块上,腻得很。
用过饭,懿洋回宿舍,颜东铮带秧宝和竟革去图书馆,让两个小家伙找小人书、故事书看,他掏出画了一半的设计图,继续伏案工作。
秧宝在书架的底部找到本小人书,讲的是狐狸和书生,人物画的精美,不等走到颜东铮身边,秧宝就翻看了起来。
“秧宝——”颜明知过来还书,没想到一上楼,就碰到了低头走路的孙女。
“爷爷!”秧宝合上书,快走几步到他跟前,看看他手里的提的书册,伸手道,“我拿几本。”
“不用。”颜明知四顾了下,见儿子在不远的桌前画着什么,笑道,“就你和爸爸过来吗?竟革呢?”
秧宝朝书架里侧指了指:“在哪。”
颜明知探身瞅了眼,那边都是最近才解封、从库房里搬上来的书,有早年从港城那边传来的武侠小说,也有一些外国文学。
想到孙女方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颜明知取过她手里的书,翻开看了看,狐狸精画得也太露骨了,袒胸露乳……
“秧宝,”颜明知牵着孙女朝柜台走道,“爷爷被学校选为队带老师,下月要随学生赴m。”
“啊!”秧宝瞬间忘了书的事,紧紧抓着颜明知的手,慌乱不舍道,“爷爷不能不去吗?”
“爷爷已经答应了!”
“那……下月什么时候走?”秧宝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月底。”颜明知把书递给柜台后的管理人员,弯腰抱起孙女,帮她擦了擦脸,笑道,“要不,秧宝跟爷爷一起去m国吧?”
秧宝吸吸鼻子,哽咽道:“我舍不得爸爸妈妈大哥小哥,还有子瑜哥哥,俊彦哥哥,苏爷爷苏奶奶……”
“好了好了,不哭了,秧宝不哭,爷爷跟你保证,每年寒暑假都回来陪你好不好?”
“那今年过年呢,你能回来吗?”
“这……”颜明知苦笑了下,“怕是不能。”
“哇——”秧宝再也绷不住了,揽着他的脖子,哭道,“我不要你走……”
颜东铮霍然一惊,扭身看来,那边竟革已跟只小老虎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朝哭声奔来:“秧宝,谁个龟孙欺负你了,告诉小哥,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
对上颜明知目光,竟革一噎,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嘟囔道:“爷爷,秧宝哭什么啊?”
很快一家四口从图书馆里出来,站在路边,颜明知把要出国的事跟儿子、小孙子说了遍。
颜东铮掏出帕子给闺女擦擦脸,接过还在哽咽的小家伙,拍着哄道:“过不了多久,中m就建交了,到时爸爸带你过去看望爷爷,好不好?”
第180章
1978年12月底, □□副总理在大会堂为首批54名赴美留学生和带队老师颜明知送行。
当晚,八点,小雪, 一架飞机静静地停在首都机场停机坪上, m国驻京联络处主任和教育部部长亲自到机场欢送。
大家穿着统一的黑大衣、黑皮鞋, 带着黑色手提包, 依次登机。
颜明知拍拍紧紧揽着他的脖子, 埋在他肩头哭泣的秧宝,“要不, 秧宝变小,爷爷把你揣在口袋里,走哪带哪。”
“我又不会魔法,怎么变小?”秧宝呜咽。
“秧宝, ”颜东铮拍拍闺女头上身上的落雪,哄道, “该爷爷登机了。来,爸爸抱,别让爷爷误了时辰。”
秧宝抹了把脸上的泪,吸吸鼻子, 在颜明知脸上亲了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让爸爸把自己抱过去:“爷爷, 到了m国,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好。”颜明知揉了揉她头上的帽子, 承诺道, “爷爷争取每周都跟秧宝通话。”
“拉钩!”秧宝褪下手套,伸出小指。
颜明知忙跟着褪下黑色的皮手套, 跟她拉钩盖章:“有空了,爷爷就回来看秧宝。想我了,秧宝记得给爷爷写信寄照片……”
絮絮叨叨又交待了一遍,颜明知才在方坚的催促声里,伸手抱抱懿洋、竟革、子瑜、俊彦,拍拍儿子的肩,跟沐卉道:“小卉,爸爸把这个家交给你了。”
沐卉失笑,怎么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爸,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看着东铮和孩子们,保证来年再见,个个给您养的只胖不瘦。”
子瑜不满道:“小婶,你当养猪呢。”
沐卉抬手给他一记:“说什么大实话!”
众人哄堂大笑,冲散了几分伤感。
“好了,我们走了。大雪天里,东铮、小卉,你们带着孩子赶紧回家,别在外面逗留。”颜明知说罢,冲大伙儿挥挥手,随方坚一前一后朝飞机走去,片刻,伴着一声嗡鸣,飞机冲上云霄,转眼消失在漫漫风雪长夜里。
方修贤夫妻送走m国驻京联络处主任和教育部部长,过来打招呼:“颜同志,沐同志。”
颜东铮:“方主任,元同志。”
沐卉冲元畅笑笑:“回去吗?”
“嗯,一起。”元畅摸了摸竟革头上的帽子,“虎头虎脑的,真可爱!哎哟,这个还哭鼻子呢。”
秧宝抽泣的动作一顿,抱着爸爸的脖子,背过身,眼泪继续扑簇簇地掉。
懿洋看得头疼,拿帕子给她擦脸:“快别哭了,泪水把脸上抹的雪花膏冲掉,风一吹,该皴了。”
竟革扭身躲开元畅的手,笑道:“皴成猴子屁股,秧宝,看你怎么见人?”
“爸爸,”秧宝拍拍颜东铮的肩,“你看小哥,坏!”
“得,好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哭吧哭吧,你继续哭,过年我不用逛庙会看杂耍了,在家看你的猴屁股,可不比杂耍好玩!”
“颜竟革!”懿洋兜头给他一巴掌,头上的帽子都被打掉了。
“颜懿洋!”竟革气得跳脚,“想打架是不是?”
俊彦忙将地上的帽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雪给他戴上,和子瑜一人一个,将两人拉开。
方修贤看得可乐:“你家懿洋也会打架、欺负弟弟啊!”
颜东铮瞥了两人一眼,笑道:“小孩子哪有不打架的。”
方修贤感叹:“看到懿洋,光想起他高考满分的成绩,倒忘记了他还不满十岁。”
几人说着话往外走,刘志伟犹豫了会儿,才紧赶几步,追上来打招呼:“东铮、小卉,这次的事谢谢你们!”
首次外派留学生,原定名额52人,赴m单位分别为:京大生物系、京大物理系、京大数学力学系、京大计算机系、庆大机械制造系、庆大自动化系、庆大无线电系、华国科学院数学系、二机部第五研究所等,历经三轮考试、择选。
周若蕊、方坚不管是年龄,还是所学专业,个人能力,都不够格,胜在布朗先生一力担保。
得知后,颜东铮不止一次后悔插手此事,周若蕊也就算了,他以为方修贤作为外交部的工作人员,能求到他头上,肯定是打听清楚的。结果,外国语大学根本没有留学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