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急忙上前劝慰了几句,又看四下无人,身子前倾低语道:“小姐且去那几家赴宴留心着些,依老奴愚见,这外头的哪有咱国公府好啊,有老夫人的疼爱,表兄弟的爱护,世子妃的和善,这样的人家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国公爷也打算给五公子相看呢?”
听到这话,谢婉宁正拿着帕子擦眼泪的手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榻尾,那里放着昨夜她差点摔碎的蓝瓷瓶。
徐妈妈看在眼里,目光微闪,又安慰了几句便告退了。
出了如意院,徐妈妈沿着长廊走到垂花门,就见到刚刚回府的五公子沈淮序。她灵机一动,忙迎了上去。
“徐妈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可是老夫人有什么事?”沈淮序深知徐妈妈是老夫人院里最得用的人,这个时间还在外面,想必有什么事,作为晚辈,理应问上一句。
“回公子,表小姐病了,老夫人派老奴去如意院瞧瞧。”
沈淮序淡淡地瞥向身后的惊风,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又病了?”
徐妈妈觉得这五公子话里有话,没等惊风回话,便自作主张地接话道:“说是昨夜着了风,国公爷今日下帖子请了王太医来,说是不碍事,慢慢调养就是了。”
“嗯!”沈淮序轻声应和,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脚就准备往梅园走。
徐妈妈眼看五公子要走,便又急忙加了一句:“老奴刚瞧表小姐很是虚弱,眼圈微红,像是刚刚哭过,就是性子要强,不肯说。”
她说完这话,偷偷抬眼看到五公子要走的动作一顿,心里暗喜,推说赶着向老夫人回话,就匆匆告退了。
徐妈妈走了几步,转到回廊后面,躲在黑影里往外张望。
直看到五公子在垂花门前踱了几步,似是犹豫再三,而后径直去了如意院的方向。她这才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回了松鹤堂。
谢婉宁在徐妈妈走后,就开始琢磨她的话。那话明显暗示她要抓住五公子这个大好姻缘,如果没有那个梦,她说不定会动心,可眼下,她知道了结局,就不想将她的婚事押在国公府里。
那个五表哥送来的万灵膏,该怎么处置?等着五表哥来要吗?那个梦境当真会发生吗?
正当她想得入神,忽听说五表哥来了,已经进了她的院子。前一刻还在想着他,下一刻就出现在她院子里,惊得谢婉宁差点掉下床来,以往的端庄矜持,现在统统不见了,她从没有这么慌乱过。
她赶紧披上一件大氅,下床就往外走,刚走两步,就看到五表哥冷着一张脸迈了进来。
两人隔着珠帘,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相视的一刹那,同时怔在了原地……
第3章 第 3 章
刚刚在垂花门前,沈淮序听了徐妈妈的话,脑中不断浮现出谢婉宁仰头淋雨的模样:那随风扬起的长发,缠绕在雪白的脖颈上,不盈一握的腰肢,楚楚可怜的模样,仿佛不堪风雨,秋风一吹就能羽化成仙一样。
她身子弱,国公府上下都很宠着她,偏她自持身份,活得小心翼翼。若不是为了他,她本应该活得恣意妄为一些,有三两个闺中密友,经常赏花赴宴,再挑一门门第相当的婚事,一直过着名门贵女该有的生活。而不会像如今这样,端着温良淑德,处处顺从国公府,有了委屈不敢诉,有了心思不敢提。
沈淮序心里烦躁,不自觉地就走到了如意院,也没注意此刻已是入夜,直到进来,隔着珠帘,才惊觉到了谢婉宁的闺房。
房间灯光昏暗,他隔着珠帘看到谢婉宁披着大氅,柔柔弱弱地立在帘后,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地望着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胆小又爱惹事,经常将他的书案弄得一团糟,骂它几句就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冲你叫,惹得你不得不爱抚它几下,抱在怀里才能安抚好它的情绪。
他心思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凤眸下移,才发现谢婉宁光着白嫩嫩的小脚站在地上,染了凤仙花的脚趾正窘迫得微微弓起,像它的主人一样娇憨得可爱。
沈淮序的眼神突然幽暗,喉间似有东西堵住了嗓子,他轻咳一声,背过身去,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去把鞋穿上!”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羞红地回身找鞋,可她太过紧张,受伤的膝盖又磕到了床沿,疼得她闷哼一声。
“怎么了?”
沈淮序听到动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撩开帘子就走到了谢婉宁身边。
他看到谢婉宁蹲在榻边,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拿着一只绣花鞋,疼得蜷缩在一起的模样,想都没想就撩开大氅,双臂一拢将她从地上捞起,一个踏步将她放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还将那只握在她手中的鞋,从她僵硬的手中拽出来,轻轻摆在了榻边。
“躺着吧,给你的万灵膏呢?”
谢婉宁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给镇住了,还未回过神来,又被他问的“万灵膏”给震碎了。
什么“万灵膏”?他今夜上门就是来讨要万灵膏的吗?
梦里五表哥将万灵膏要回去,给了二房的表妹沈如歌,可这个时候表妹还未回府啊?
“病傻了?还发着烧吗?”
沈淮序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谢婉宁那呆呆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就抚上了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叮得谢婉宁一个激灵,双颊迅速热了起来,她急忙挥手打掉沈淮序的手。
“五……五表哥,请自重……这于理不合……”
谢婉宁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反应过来后十分懊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沈淮序收回手,轻嗤了一声,“请自重?你忘了小时候,是谁死活都要和我在一个榻上睡?嗯?”
他侧过身子,身子前倾,凑到谢婉宁面前,玩世不恭地接着道:“怎么,长大了,摸摸额头都不行了?”
谢婉宁咬了咬嘴唇,抬眸看到沈淮序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慌忙避开。倔强地说:“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我们都多大了!”
“不管多大,我都是你五……”沈淮序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
谢婉宁丝毫没有留意他说的什么,正半躺在床上偷偷打量他。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色暗纹深衣,腰间系着一枚白玉佩,身形挺拔,肩膀宽阔,眉峰如刀,凤眸微挑,鼻梁挺直,薄唇轻抿,看似漫不经心慵懒随性,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之前竟没注意,五表哥居然这么好看!
沈淮序突然回头,将偷看他的目光抓了个正着,被抓包的主人慌得急忙调转了头。他自觉好笑,泛起促狭的心思,故意撇了撇嘴,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
“看你长得好看!”谢婉宁的嘴不经大脑使唤,先一步自动应答了。
沈淮序:“……”
尴尬地沉默了一瞬,沈淮序率先开了口,“万灵膏呢?拿过来!”
谢婉宁听到这话,身体突然像打开了某处机关一样,迅速到床尾拿起那个蓝瓷瓶,塞到沈淮序手中,一把将他推离床边,心里愤恨,嘴里嘟囔道:“还你,还你!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去,给你,快走!”
说完,她赌气地拉起被子,侧过身,蜷缩在被子下面。
她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沈淮序离开的声音,反而觉得床边一沉,一双大手把她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爱使小性子。”
沈淮序说着,将谢婉宁安置到大迎枕上,拉开被子,挽起她的裤腿,露出受伤的膝盖来。
他打开万灵膏的盖子,用指腹挖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到谢婉宁的膝盖上。
冰冰凉凉的药膏,慢慢浸入到了皮肤里,谢婉宁这才意识到,刚刚沈淮序要药膏,是给她涂的吗?不是她以为的要回去给沈如歌?是她受梦境影响,先入为主了吗?
“送给你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再要回来过!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现在不要回去,难保下回不要回去,你拿走吧!啊,疼!”
谢婉宁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沈淮序故意弄疼了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却对上了沈淮序那漆黑如墨的眼睛。
“知道疼,还说胡话,送给你就是你的,断然不会再要回来。”沈淮序郑重地说道。
“是真疼,沈淮序,你是故意的!”
“呀,胆子大了啊?连五表哥都不叫了?”
谢婉宁抿紧了嘴,眼中泛着泪光,忽觉这个场景梦中也出现过,恍惚中不知道当下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
万灵膏最终还是留给了她,沈淮序临走前还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为何独独称呼他为五表哥,而称呼世子和三表哥,是大哥和三哥呢?
为什么呢?难道在她潜意识里,五表哥与其他表哥不同?还是说自小国公府就这么教她的?
谢婉宁没有答,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待他与其他哥哥不同的呢?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带着疑惑沉沉地睡去,又梦见她躺在灵堂上,旁边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拦着棺木,不准盖棺……
一刻钟后,五公子夜访如意院的消息,国公府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世子妃文氏叮嘱身边的孙妈妈,严防下人碎嘴到处传话,发现有嚼舌根的一律发卖掉。文氏自嫁进国公府,帮着国公夫人管家已经有六个年头了,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
自打她进门起,就被告知要善待如意院的表小姐。这么多年下来,她看着国公爷偏宠五公子和表小姐,再加上那种捕风捉影的流言,让她直觉有个天大的秘密,是以她处处留心,关于无忧院和如意院的消息,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今日,五弟去了如意院。”世子妃同世子说道。
“嗯,五弟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难得亲近一回。”世子准备就寝,没有多想随口说了一句。
“哎,你个木头,你没明白什么意思,眼下正是宁妹妹说亲的当下……”世子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世子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哦,所以,五弟去开导她?我记得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
开导?开你个大头!
世子妃扶着腰坐在一旁生闷气,这国公府兄弟仨,一个木头,一个书呆子,一个冷冰块。他们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啊!她这一颗想八卦的心,都找不到一起嗑瓜子的人!
被说是书呆子的三公子,此时正挑灯夜读,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奋笔疾书。
松鹤堂里,徐妈妈也正向老夫人回禀此事。
“老太君,您是没看到,五公子一听表小姐生病了,都没等老奴说完话,急匆匆就去了如意院,待了两刻钟才走呢。”
“哦?”老夫人听完这话,睡意全无,重新坐了起来。
“老奴今日看小姐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瓷瓶,玉烟说是五公子送的,那药可金贵了,圣上赏赐下来的,是治跌打损伤的宝药。”
徐妈妈觑着老夫人的脸色,接着说道:“老奴劝小姐赶紧养好身子,过几天还有几家赏花宴要去,小姐似乎没有听进去,只看着那个药瓶发呆。”
老夫人来了精神,吩咐徐妈妈道:“趁现在还没有落锁,你悄悄去请镇国公过来一趟。”
徐妈妈心里一喜,感觉事情应该能成,忙不迭地去请镇国公。
第4章 第 4 章
秋雨过后,天气转凉。
谢婉宁裹着厚厚的大氅,踩着发黄的枯叶,亦步亦趋地向松鹤堂走去。她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也想明白了,眼下还没有出现梦中的情形,有点过于杞人忧天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她要亲自验证一下她的身份,是不是真如梦中一样。今日正巧是家宴,镇国公和五表哥他们都会早早回来。
松鹤堂里,沈淮序正坐在下首,手里放着一杯茶,他捏在手里轻轻晃动。
老夫人拿目光轻瞟着他。就在刚刚,沈淮序向她请安时,她好似无意地说起京中为皇子选妃的动向,语重心长地劝他也早做打算。
自从朝中传出为二皇子四皇子选妃的事情,京中世家贵族小姐们都忙碌了起来,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和秀坊的店铺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虽说他们国公府不会参与其中,但谢婉宁的亲事也需好好看一看了。
老夫人自打那日听闻沈淮序去了如意院后,就有了一个念头,和镇国公商议了好久,决定趁着今日家宴试探一下沈淮序的想法。
她记得小时候宁丫头胆子小,是序哥天天陪着她。后来宁丫头性格开朗起来,两人就经常玩闹在一起,累了就一起睡在软榻上。宁丫头小时候十分黏人,序哥就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她,她喜欢吃糖醋藕,他每顿饭都给她夹;她喜欢梅花,他每到冬天都去梅林给她折……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得疏远的?这个怎么记不起来了?回头还得问问徐妈妈。
正当老夫人想得入神的时候,沈淮序将茶杯轻轻放在小几上,理了理袖口,漫不经心道:“老太君,您忘了五年前您对我说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