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谢婉宁听出老夫人故意在“舅舅”两个字上加重的语气。那种准确地传达身份定位的意图,再明白不过。
她眼眸低垂,心里将“舅舅”两个字默念了几遍,掩住情绪,将那丝不甘压在心底,温顺地回道:“宁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外祖母健健康康的……”
老夫人将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谢婉宁心里再有不快,也只能应下。
“我要的你们给不了,那我就自己拿回来!”
……
普宁寺的主持无尘大师,亲自出面给他们安排了院子,一行人在天黑前总算安顿了下来。
沈淮文趁着夜色,来到了沈淮序的房间。他心里还是担心今日打人的事,跟着老夫人来了普宁寺,逃过了他爹那顿打,可现在冷静下来,他开始担心明日朝堂上,会不会有人参他们一本。
“现在担心是不是有点晚了?”沈淮序说。
“五弟,你是不知道那柳二有多欠/揍,你要是在的话,肯定也会打得他满地找牙。”想起当时的情形,沈淮文仍心里不忿。
“放心吧,明日只会有参忠勇侯府教子无方的折子,断不会牵扯到国公府。”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经常进宫当差,你说的我信!我倒不是怕他们参我,我怕的是,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话,牵连到表妹身上,表妹那么柔顺可怜的一个人,别因为我再……哎!”
沈淮文自顾自地唉声叹气,没有注意到沈淮序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
“三哥,你……你喜欢表妹吗?”沈淮序想到沈淮文说要娶表妹那话,刚刚又在担心表妹的清誉,他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喜欢啊,你不喜欢吗?”沈淮文揉着额头上的淤青,睁大眼睛反问道。
沈淮序被反问住了。
“表妹已经够可怜的了,无依无靠的。你说万一这事被人知道,她找不到好人家了怎么办?哎,这事都怪我,万一表妹嫁不出去,那我就娶了她!”沈淮文大义凛然道。
“不行!”沈淮序想都没想立刻否决了。
沈淮文疑惑地看着他这个弟弟,小时候还爱笑爱闹,跟在他屁股后面三哥长三哥短的臭弟弟,怎么就突然就变了模样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深藏不露,不怒而威了呢?
“怎么就不行了?啊!”
沈淮文这才发现沈淮序的脸色不对,他忽然像开窍了一样,神神秘秘地凑近沈淮序的耳边说:“难道五弟你喜欢表妹?你想娶表妹?”
喜欢表妹吗?沈淮序不确定,喜欢是什么样?他一下想到了昨夜,两人离得那么近,隐隐一股暗香萦绕在他鼻尖,她闪着水光的眼睛,还有微微咬着嘴角的薄唇……
沈淮文看沈淮序发呆,以为说中了他的心思,便认真道:“你要是喜欢表妹,我也不跟你争,你们自小玩在一处,情分总比旁人强!再说了,你要是娶了表妹,你敢欺负她,我照样揍你……哎,你干嘛?”
他话还没完,就被沈淮序推了出去,顺道还关上了门。
沈淮文碰了一鼻子灰,仍站在门口对着里面说道:“五弟,你怎就不听我把话说完呢,就你这整天冷着脸,像是我欠你银子使一样,哪个姑娘能喜欢你啊!上午我可看到她见着你就想躲来着,你就不能对她好点……”
“砰”的一声,有个什么物件突然砸到了门上。
吓得沈淮文连忙退后几步,嘴里嘟囔了几句什么暴脾气啊,小心我揍你之类的话,就回自己屋了。
沈淮序赶走了三哥,却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谢婉宁今天见到他确实想躲,为什么呢?
他将这几天的事情认真回想了一遍,先是沈承安在书房暗示他和表妹的婚事,又有老夫人推波助澜,在他打算应承下的时候,突然发现谢婉宁好似并不乐意。
她说她想要第一公子当夫君,那是京中闺阁小姐的梦,也是她的;她还和寒门士子方鸿煊交情匪浅,两人在后花园花前月下,一起抬头看星星……还有这个沈老三,怎么他也要娶谢婉宁呢!
云弈今日来镇国公府的行为也很反常。今日这事,以他们云家以往的处事态度,唯恐避之不及,怎么还会主动揽上身了呢?图什么?
图谢婉宁吗?云弈至今未议亲,如若他们家求娶谢婉宁的话,镇国公府应该会答应吧?
沈淮序越想越有这种可能,他心里烦闷,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看到手上缠着的丝帕,还有上面的点点血迹。
他眸光一闪,解开丝帕,又握紧拳头,重重砸向桌角,已结痂的伤口瞬间裂开,滚出鲜红的血珠来。
他勾唇一笑,大步踏出了房门。
谢婉宁服侍老夫人睡下,跟着玉烟往她的房间走,远远看到沈淮序伫立在她房门口,似乎一直在等着她。
“你躲着我?”
“没有!五表哥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上药!”
第18章 第 18 章
夜晚的普宁寺格外安静,镇国公府一行人被安置在东北角的两进大院子里。女眷们住在最里面,沈淮序和沈淮文住在外面,门口都有家丁守着,十分安全。
老夫人已经歇下,院子里少了很多丫鬟婆子。
沈淮序堂而皇之地进了谢婉宁的房间,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小方桌前,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伸出来,等着上药。
玉烟将烛光拨亮,放在方桌旁,看着五公子那吓人的脸色,赶紧退出去关上了房门,转身就看到惊风已守在院门口,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谢婉宁拿着万灵膏,刚想让玉烟上药,就见那丫头跑得比兔子还快,叹息一声。
她心里郁卒,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推着她一直往前走,她想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心,都不行。
这次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再不像梦境那般懵懂无知,可随之而来的麻烦也接踵而至。梦里也没有三表哥为她大打出手这一出。
难道是因为自己主动买丝线引起的?既然自己做出改变就能影响结果,何妨试试?就像方鸿煊说的,人生匆匆几十载,莫虚度了去!
“在想什么?上药啊?”沈淮序看谢婉宁心不在焉的模样,轻敲桌面催促道。
谢婉宁本不想和沈淮序单独相处,她的所有痛苦都是拜这人所赐,说不怨那是自欺欺人,可认真追究起来,他又有什么错呢?
面对这张年少时就无比熟悉的脸,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相伴,让她恨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所以,她只想躲着。
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
在沈淮序催促的目光中,谢婉宁坐在他对面。
桌上那只手缠着丝帕,血迹已经浸染开,素白的帕子都被染红了。
谢婉宁将裹着的丝帕慢慢解开,最后一层还揭下来一层痂,血珠顷刻冒了出来。
“怎么这么严重?”谢婉宁不妨他伤得这么重,上午瞧时还以为只是小伤,随即收起自己恍惚的心思,认真给他上起药来。
“疼吗?”谢婉宁一边上药,一边问。
沈淮序没有出声,他正一错不错地望着谢婉宁。她发丝有点凌乱,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来,搭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随着睫毛跳动左右摇摆,小巧挺直的鼻子轻轻皱起,恰到好处的可爱,萌动着他的心。
谢婉宁将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嘴唇嘟起,习惯性地在上面吹了吹。
凉凉的药膏侵入到皮肤里,又被温热地吹了一口气,沈淮序顿时感觉有点痒,不自觉想缩回手。
却被谢婉宁一把抓住,“别动,还没有敷完呢。”
她一手握着沈淮序的手,一手敷药,嘴里还在问:“不疼了吧?这是怎么伤的?”
“疼!你再给我吹吹……”沈淮序眼都不眨地说。
记得小时候,他精力旺盛,经常磕磕绊绊的,身上时常有伤,哪怕只是一个小口子,都会叫谢婉宁给他上药,假装疼得吱哇乱叫,她就会哄着说,“不疼了啊,吹吹就不疼了……”
“还疼吗?”谢婉宁只好再轻一点,边敷边慢慢地吹。
沈淮序望着谢婉宁那桃红色的嘴唇,慢慢呼出的热气,他的心一下也跟着热了起来。
此刻,脑中浮现出沈淮文问他的话,“难道五弟你喜欢表妹?你想娶表妹?”
喜欢吗?如果没有那份占据她身份的愧疚,他还喜欢她吗?还会想着娶她吗?
直到伤口全部敷上药膏,谢婉宁才放开手,起身去准备帕子给他包上。
沈淮序那只被谢婉宁握过的手指,不自然地并拢曲起。
一灯如豆,窗外悉索有声,谢婉宁在里间忙碌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沈淮序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仿佛此刻身处在梦境之中。
谢婉宁拿新帕子给他重新包上,还不忘嘱咐他,“这两天先别沾水,每天都要重新换帕子,帕子我明日让玉烟给你送去。”
她低着头碎碎念的样子,像极了担心夫君的小娘子。沈淮序忍不住嘴角弯起,心里顿时愉悦起来,不枉他砸伤手背来这一趟。
谢婉宁包好以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事了,这才将万灵膏的盖子合上,推给沈淮序,说道:“还有这万灵膏,你一并拿回去吧,回头让惊风给你敷……”
“麻烦,你明日再给我换!”沈淮序想都没想,就将药膏推了回来。
“我明日要陪着外祖母做法事,没空给你上药。”谢婉宁又将万灵膏推了回去。
沈淮序嚯地起身,退后两步,晦暗不明地望着谢婉宁,沉声道:“你这是躲着我?”
“没有!”谢婉宁低下头,躲开了沈淮序的视线。
她不欲纠缠,起身打开房门,说道:“五表哥,很晚了,该……”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沈淮序长腿一迈,长臂掠过她的头顶,“啪”的一声又关上了房门。她站立不稳往后一倒,正好被沈淮序堵在了门后。
眼前高大的身影,团团将谢婉宁围住,她像是被大灰狼圈住的小白兔,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却脚软得动弹不得。
沈淮序只觉得心底刚刚那丝宁静被什么东西打破了,谢婉宁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让他又萌生了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他将人堵在门后面,心里的火苗不断喷涌,用他那只包着丝帕的手,抬起了谢婉宁的下巴。
“看着我,你为何不敢看我?”
谢婉宁心有戚戚,逆着光,她只看得见沈淮序那漆黑如墨的瞳仁,好似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她,拉着她一起沉沦。
“躲着我,是因为云弈?还是方鸿煊?”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谢婉宁一下陷入迷惘之中。
今天之前,她和云弈只是买丝线那日见过,和方鸿煊也才只有两面之缘,沈淮序为何单单提了他们?
沈淮序看谢婉宁有点晃神,一股陌生的情绪袭上心头,像是他最心爱的猫,突然找不到了,那种偏要得到又找不到,患得患失的感觉,骤然使他浑身无力。
“云弈如果来提亲,你会愿意吗?”
谢婉宁愣住了,怎么突然又说到了提亲,难道是因为三表哥当着众人说要娶她的缘故吗?
“云公子要来提亲吗?”谢婉宁诧异道。
“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
那日在马车上,沈淮序亲耳听到谢婉宁说,让第一公子云弈当夫君,她是愿意的。可当时谢婉宁说的是醉话,不作数。今日,他想再确认一次!
谢婉宁垂下眼帘,沉默着。
她不知道沈淮序因何问出这么奇怪的话,说到婚事,是她能愿意就愿意的吗?别说她一个表小姐,就算她公开身份,是镇国公嫡小姐,婚姻大事,岂能是她愿意与否,就能决定的?
之前她以为外祖母宠爱她,想办法回绝了和沈淮序的亲事,如今呢?那份疼爱,牵扯到国公府利益的时候,还会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