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歌刚刚可没有提这一茬,她只绘声绘色将二皇子如何中意谢婉宁,谢婉宁又如何勾着二皇子喝酒的,还有,云弈柳昊天进入舱内,四人把酒言欢,好不知羞耻!
老夫人也望了过来。沈如歌只好点了下头,辩驳道:“曹小姐只是随口一说,表姐还将人教训上了,给她扣了一顶看不起官吏的大帽子,实非应该……”
“住口,”老夫人怒道,“同为国公府小姐,宁丫头尚能据理力争,你却只在一旁煽风点火?难道你父亲不是下等官吏?你又优越到哪里去?别以为巴上了永恩侯府,你就能上天了!”
沈如歌从小在陵西长大,身边人都是捧着惯着,哪有人给她说过一句重话,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下人的面斥责她,她自尊心大受挫败,嘤嘤哭了出来。
“老夫人,六小姐还小……”马氏求情道。
“她还小,你还小吗?你是怎么教她的?不是温婉娴雅吗?”老夫人将矛头又对准了马氏。
昨晚的事情,如果没有说开,私下里也就过去了,毕竟牵扯到二皇子和国公府女儿家的名声。六小姐就是个没有眼力见的,马氏更是鼠目寸光,这二房庶子真就是一群白眼狼!
马氏听完,立刻跪倒在地,哭天抢地抹眼泪。
“行了,下去吧!”老夫人嫌恶的皱眉。
马氏只好带着沈如歌狼狈地走了。
沈如歌暗恨,她和曹斯斯已经商议好了,本想着靠这件事坏了谢婉宁的名声,然后将她顺利送到二皇子府上,看来这次行不通了,还得另寻他法。
苏氏略坐了坐,就去明正厅处理中馈了,老夫人独留了谢婉宁说话。
昨夜,沈淮序求见她,郑重其事地求她将谢婉宁嫁给他。他虽然一身酒气,态度却十分诚恳,甚至有点急迫,急迫到等不及天亮。
他说:“祖母,孙儿从没有求过您,您就答应了吧!”
祖母这两个字,他也就在小时候挂在嘴边,自从知道身世后,他心思一天比一天重,她碍于身份不让他再叫,他也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小时候,他和谢婉宁整天在这松鹤堂打闹,经常鼓着腮帮子告状,“祖母,你看表妹又拿走了我的泥人,祖母,表妹说药苦不肯喝……”
直到那年冬日,圣上想接他回宫,他哭着不肯,跌跌撞撞地来到松鹤堂,趴在她怀里痛哭,“祖母,我能留在府里吗?祖母,我就当您的孙儿吧,祖母,不要赶我走……”
自打那以后,他心性开始坚韧起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脸上也没了笑容。
也是那时起,沈淮序和她渐渐离了心,再不复往日的膝下承欢,或许,是国公府让他寒了心吧?
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可是她一手养大的,难道她会不疼吗?
她不忍心苦了他,也想给宁丫头一个好归宿,含着眼泪答应了。
沈淮序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地走了,她却久久不能平静,深夜相求,必定出了什么事!她复又起身,派人去打听。
谢婉宁看着老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昨晚上,沈淮序在背后说的那番浑话,心里开始不安起来。
“昨夜的事情我已经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瞒着我!”老夫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谢婉宁指尖一颤,昨夜的事?是梅园的事吗?难道他们在梅园那番作为,被人瞧见了?
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祖母,再不能言语。
老夫人将她揽进怀里,恨声道:“你昨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为什么还瞒着我,幸亏序哥赶到的及时,万一他没来得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二皇子和曹家岂是好相与的?”
听完这话,谢婉宁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说的是画舫上的事情,她以为她和沈淮序的事情被发现了。仔细想想,他们在梅园也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未做出逾礼之事。
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不算逾礼吧……
“好在有序哥在。”老夫人说完,便没了声音。
她是想将谢婉宁嫁给沈淮序,是知道沈淮序有担当,能成事,将来也必不会委屈了宁丫头。可宁丫头呢,前两次提起亲事,她好像都不愿意。
她这个孙女,样样都好,就是心里有事,从来不说。那样娇俏的模样,温婉的性子,谁能不爱。可就因着那层身份,叫她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若非这个,也不会想让她嫁给沈淮序。
“宁丫头,这女人选夫婿啊,可得睁大了眼睛瞧,一个瞧不好啊,那就是万劫不复!你别看那位今日花团锦簇,明日就有可能人头落地,这宫里的男人啊,最是没有心!”
谢婉宁默默点头,这说的是二皇子?难道老夫人将沈如歌挑拨的话听了进去?以为她会喜欢上二皇子?
“嗯,我听外祖母的,可外祖母答应过我,再让我多留几年的!”
“多留几年啊,我老婆子是求之不得,就是怕有些人坐不住啊,你也不小了,先定亲,等着过完六礼,也就到明年了,”
谢婉宁疑惑,这个有些人是指?
老夫人看她呆呆的小模样,甚是可爱,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这才附在她耳边道:“昨个半夜,序哥跪在我面前,非让我答应将你许给他不可。”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夫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昨夜她离开梅园后,难道沈淮序来了松鹤堂?还求老夫人来着?
“宁丫头啊,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啊,我是看着你们一起长大的,他那样诚心诚意地求我,那样迫不及待,我就答应了!”
就答应了?
谢婉宁只觉得一股热浪席卷了她,从头到脚都闪着红晕。
前世,她和沈淮序的口头婚约,是通过徐妈妈得知的。徐妈妈当时是为了卖她个好,似是而非含糊不清有那个意思。
她那时候只顾着害羞,没有向老夫人求证,那个亲,沈淮序是否同意,是否乐意娶她。后来,沈淮序就在渭南出了事,国公府一下陷入了灾祸中,除了一直惦念的沈如歌,再没有人提及她的亲事。
如今,再次提起这个婚约,竟是沈淮序亲自求来的。
“他待你一片赤诚,以后定不会辜负了你!”
谢婉宁红着脸低下了头,道理她都懂,可就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外祖母,您刚刚还说宫里的男人没有心呢!”
“他这不是长在宫外吗,你放心,我眼光好得很,怎么会害了你!”
“我知道外祖母疼我,能不能先不对外声张啊,待到明年再议,好不好?”
“好好好,不声张,眼下也不是议亲的时机,待到宫里那两位皇子选完王妃,我们就过礼,你呀,你专心当你的新娘子就行!”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总算说服了谢婉宁,这孩子看着性子绵软,却是个有主意的。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那之前的种种顾虑就算不得什么了,反正国公府的命运,早在十六年前就和沈淮序密不可分了,朝好的方面想,搏一搏,还会有锦绣的前程,宁丫头也有个好归宿,两全其美。
……
勤政殿里,圣上正问沈淮序画舫的事情。
昨日河上来往画舫那么多,沈淮序又闹了一场,落进了不少人的眼中,圣上当晚就收到了消息。
你和朕说说,你为何非要上船和他起冲突?
他不能和二皇子起冲突吗?
沈淮序不屑地说:“我看不惯他穷奢极侈,如今渭南水患,流民都到城门外了,他身为皇子不说以身作则,还尽享奢靡之风!”沈淮序大义凛然地回道。
嗯?圣上疑惑,没想到沈淮序会这么回答,昨日影卫可不是这么说的。他眸光微动,看着长身玉立的沈淮序,心中暗忖,不是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吗?难道影卫看错了?
不,影卫肯定不会看错,八成是这小子不想让人知道。年少慕艾,他也曾经有过,对那个身影至今也是念念不忘。
他顿觉这个儿子鲜活了起来,不再是那个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了。沈锐骑那个女儿,他还没有见过,也不知模样如何,性情如何,镇国公将她藏在深宅大院里,确实委屈了她,既然心悦人家,多少也应该表示表示才是。
沈淮序不知圣上怎么想的,但画舫上的事情,他不想让谢婉宁牵扯其中,不想让她的名声有丝毫损伤。
圣上心知肚明,沈淮序这种小伎俩怎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遂起了逗引他的心思。
“嗯,老二也不小了,整日不思进取,前几日朝堂上,不是还有人提议给皇子选妃吗?朕看这事也不用等着明年开春了,年前催一催,或许还能来得及。”
沈淮序不置可否,这二皇子的婚事与他何干?
圣上见他心不在焉,提高了音量,“听说,镇国公有一位外甥女,秀外慧中,是京中难得的美人……”
沈淮序猛然抬头,看向圣上,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
他冷冷地打断了圣上的话,生硬地回道:“我父亲不但有外甥女,还有侄女呢,就是没有亲生女儿,真是令人遗憾,要不然,我就有亲妹妹了!那就是国公府的嫡女,尊贵得很!”
沈淮序拿不准圣上的意思,只好拿身世说事。说起谢婉宁,那可不是外甥女,那可是人家的亲生女儿,是镇国公和云中苏氏的嫡女!
圣上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瞧瞧,这就为她鸣不平了不是,他终于有办法治住他这个叛逆的儿子了。
“说起来,这都怪朕,当年之事一步错,步步错。可眼下,却有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只要你肯回来,她的身份也就会恢复,到时候,朕给她再指一门亲事,保管她荣华富贵尊荣一生!”
“不必了,这样就挺好!”沈淮序本能地拒绝了,这老狐狸今日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谢婉宁的荣华富贵,就由他来负责吧,旁人休要再染指她的人生!
“你说不必就不必了吗?那可是她应有的位置,你就这样拒绝了?你问过她没有?她难道就甘心顶着别人的身份活着?有母亲不能认,有父亲不能叫?你问过镇国公没有,还有国公夫人,他们难道就不想正大光明地宠爱自己的女儿?”
这一声声诘问,要将沈淮序淹没了,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眼神也慢慢涣散开来。
昨夜在梅园,谢婉宁问他,是否甘心待在国公府,当一个别人口中的养子。他如今刚反应过来,难道她想让他走,给她腾出那个位置?
她说不恨他,只想活得恣意一点,可没有身份的保证,她怎么能活得恣意一点!她说如果她是国公府嫡女,她就可以任意选夫婿,不管是第一公子还是探花郎,以她的品貌,加上那样的家世,应该都会倾慕于她吧?
而他呢?她只会躲着他,实际上,她就是在躲他!是他罔顾她的意愿,强行求得老夫人的首肯,将她圈禁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问清楚明白她的意思,她如果不愿呢?
昨夜在梅园,她可是什么都没有答应!
沈淮序不敢想,如果谢婉宁不愿意,他当如何?心脏骤然收缩,如利刃割开皮肉般疼。
圣上看沈淮序双眼暗淡无光,心下了然,他这个儿子怕是初识□□,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想来那镇国公的小娘子,能拿捏得住他这个乖戾的性子。
他不忍心看沈淮序这副样子,思来想去道:“听她昨日她那个大雍君臣一心,无官级之分的言论,深得朕心,你去库房给她挑选个物什,就说是朕给她压惊的!”
沈淮序跟着祥公公浑浑噩噩走出了勤政殿,被外面的阳光一照,霎时清明了起来。
昨日他没有问清楚,今日再问清楚便是!至于那个位置,他迟早是会还给她的,即便是她不说,他也是要还的,他要拿着江山富贵来还她。
想通了这一点,他脚步立刻轻快起来。
老狐狸让他去库房挑选礼物,那他可要好好看看,私库里到底有多少宝贝。
沈淮序在库房里翻翻捡捡,拿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想着放在谢婉宁卧房里,定比那烛光明亮,晚上起夜,或者打雷下雨的时候,亦或是在半梦半醒间,增添一丝光亮。
可是后来,这颗夜明珠,沈淮序却用来日日照春光,别有一番情趣在里面,那就是后话了。
他在兵器的架子上寻得一柄匕首,那匕首小巧玲珑,却锋利无比,放在靴子里刚好。想着可以给谢婉宁防身用,就揣进了怀里。
正要往外走时,忽然被一个精致的盒子吸引。那一排架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泥人陶俑,还有各种猫狗动物,个个憨态可掬。
那个盒子外面镂空雕刻着春花月夜,又像是两个相拥的人。沈淮序惊奇,缓缓打开了盖子,里面几个姿势古怪的陶瓷小人,一红一绿两两缠绕在一起。沈淮序好奇,用手指一碰,两人骤然分开,这才发现里面的玄机来。
这是陶俑避火图?
他啪地将盖子合上,耳尖已经红透。左右看看无人,又抵挡不住诱惑,打开了盖子,低着头,将每个小人的姿势都拆解了一遍,这才意犹未尽地盖上了盖子。
再看那盒盖子,可不就两个相拥的人么!他眼神忽然变得幽暗起来,摸了摸刚刚放进怀里的夜明珠,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来。
如果谢婉宁知道有这套小人,定会砸了它。婚后,沈淮序可是将这小人的所有姿势,都用在了她身上,害得她夜夜求饶,他犹觉不足。
国公府这边,却迎来了一名贵客。
云家大房邢夫人携小女云娇,来拜访老夫人,苏氏也陪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