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乞儿还是摇头。
“正好,”纱羊在自己的小园艺衣上擦了擦手,对司樾道,“你上午钓的鱼给我吧,我拿去做了。”
司樾看向恒乞儿,“杀过鱼吗?”
恒乞儿点点头。
被投井之前,他是经常下河摸鱼的。
司樾指尖在空中一划,一条鲜活的鲤鱼凭空蹦了出来,在地上使劲扑腾。
她对恒乞儿道,“那你来烤,记得撒点盐。”
恒乞儿蹲下来摁住鱼,眼前忽然落下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
他猛地一怔,伸手就要去拿,那菜刀又被人提了上去。
顺着刀,恒乞儿对上了司樾的眼睛。
“这可是我一上午的辛劳结晶,”司樾晃动着刀,“你别糟蹋了我的结晶。”
恒乞儿连连点头,司樾这才把刀递到他手里。
这菜刀正是恒乞儿丢了的那把。
宝贝失而复得,他伸出手去取,指尖刚碰到菜刀,倏尔金光大作——
锈迹斑斑的菜刀像被重铸似的,铁锈在金光下迅速褪去,刀身也改了形状。
待恒乞儿将刀握在手中时,手中的哪里还是老旧的钝刀,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暗金色的匕首!
半尺长的匕首在正午的冬日下散发着威严冷厉的刀光,暗色的刀面上倒映出了恒乞儿愣怔的双眼。
匕首玄色为底,上烙金色法纹,重量也涨了不少,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冰凉。
他无措地看向司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司樾晃着摇椅催促,“愣什么,杀鱼。”
恒乞儿哦了一声,蹲下来,将匕首砍下了鱼头。
匕首一落,那鱼头就断了。恒乞儿睁大了眼睛,他从没用过这么锋利的刀。
纱羊看见了,凑到司樾耳边小声道,“你怎么给他这么危险的东西?”
“这么把小刀,也算得上危险?”
“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够危险了!”纱羊道,“你昨天没看见吗,恒乞儿和宁楟枫对练时喜欢拼尽全力,自己都收不住自己的力,以至于一头冲到了篱笆上。”
“不止昨天,他一贯不懂得收力。你现在再给他一把利器,万一他真的杀人了怎么办?”
这可是个真敢杀人的孩子。
“那我不就有理由赶…啊,我相信他是个好孩子。”司樾对恒乞儿招了招手,“来。”
恒乞儿立即放下鱼,双手滴着血地朝司樾走去。
司樾指了指他手里的匕首,“小子,不许拿它杀人,知道吗?”
恒乞儿点点头,噢了一声。
“好去吧。”
他便又蹲回去杀鱼了。
司樾对纱羊道,“他说他知道了。”
纱羊皱眉,“就这样?”
“那你想怎样。”
纱羊没好气道,“古往今来,仙门从小教导弟子们修身养性,就是怕他们长大了滥用力量。你这轻飘飘的一句‘不许杀人’,他就真的不会去杀人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无妨。”司樾瞥了眼在鱼肚子里七进七出的匕首,“那上面缠了我神识,他在干坏事之前,这把匕首会先干掉他。”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送他兵器。”纱羊刚一高兴,马上又叫了起来,“什么!你还想干掉他!你要是敢干掉他,我就干掉你!”
司樾啧了一声,瞅着空中的小虫,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盘象棋上。
将帅无棋不吃,却为小兵掣肘。
真烦。
恒乞儿一回生二回熟,他捡来了干柴,双手覆在上面,回想起上次生火的情景,这一回生得更快了。
鱼鳔鱼鳞被他扯了一地,他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伸手指着地,念出了清洁咒。
得到了干净的鱼鳔和鱼鳞。
看来水魔并不觉得鱼鳔和鱼鳞是脏东西。
烤好的鱼,恒乞儿献宝似地拿给了司樾。
司樾接过来,“火候不错,没糟蹋你的灵根。”
恒乞儿烤肉的火候向来不错,宁楟枫练剑三年,他烧烤三年,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但火候和味道并不相干,恒乞儿烤的东西向来难吃。
这一回虽然加了盐,可没有生姜黄酒去腥,味道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
所幸鱼够新鲜,司樾也不挑食。
她把鱼肚子上最好的两块扯下来,给自己,剩下的给了恒乞儿。
两人一虫吃了鱼,恒乞儿自己动手收拾了地,纱羊留他在这里午睡,被恒乞儿拒绝了。
他摇着头,从衣襟里拿出山长给他的书和笔来。
“你是要做功课吗?”纱羊明白了他的意思,指向屋内,“那快去吧,在炕上写,暖和点儿。”
恒乞儿进了屋,把书铺在炕桌上,跪坐着描上面的字。
等待午休时间结束,他才收起书笔和司樾道别。
纱羊把炕稍微收拾了下,飞出来和司樾说:“你看,这样多好呀,每天相处半个时辰,也不耽误你什么事。”
司樾脸上盖着话本,没有回应,已在太阳下睡着了。
打这天便起了头,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三人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每到中午、下午放学,恒乞儿吃过饭都跑来司樾这里描字,到了时间再回去。
恒乞儿的学习速度飞快,一次堂上,山长想让他表现表现,便抽他起来背课文。
这一次的抽查,让山长惊掉了下巴,终于发现恒乞儿原来压根不识字,只把那些字当做画一样的记。
他当即留了恒乞儿补习,每天晚上拿着戒尺,让他诵读认字。
恒乞儿的记忆本来就好,只是认字的那些课没上,这么一补,很快就把字认全,跟上了甲堂的进度。
他认字快,学剑也快。
尤其是被宁楟枫用剑打败过,于是学得更加认真。
一个月下来,不说在剑道上有什么长进,至少身体结实了许多。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恒乞儿学了清洁咒,人变干净了;
读了书,精神清爽了;
吃饱喝足又学了武艺,身上也开始长肉。
如今的恒乞儿和刚上山时蓬头垢面、一身虱子小乞丐天差地别,恒铁生有时看着他,都觉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和恒婷珠几次想要私下找恒乞儿,却一直没有机会。
放了学,恒乞儿不是在山长那里就是在司樾那里,要不然就是在宿舍里和宁楟枫、凌五一起睡觉,根本找不到空隙。
远在乙堂的恒婷珠尚且不甚了了,可恒铁生挨着恒乞儿的座位,日复一日地看久了,有时候总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有恒家村都离这个小乞丐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在偶尔宁楟枫、凌五和恒乞儿三人一同上下学时尤甚。
那个高扎墨发、抱着书卷的恒乞儿走在宁楟枫身旁,并无多少突兀。
不知何时,他和他们慢慢不是同一路人了……
三月底,天气暖和了起来,也到了裴莘院一月一次的假期。
学院给孩子们放了假,他们可以在宿舍休息,也可以去山脚下逛逛。
裴玉门山下都是和门派有关系的百姓,相对安全。
即便如此,下山的孩子也都需要找先生领一枚通讯符,至少三个人结伴出行。
这些孩子来了裴玉门一个多月,却还从未了解过四周的风土人情,难得有机会,整个裴莘院几乎都空了,所有孩子都结伴着下山玩耍。
唯独恒乞儿没去。
他照旧跑去司樾的院子里,打算描一天的字。
纱羊又在院子里摆弄她的花,见到跑来的恒乞儿,咦了一声,给了他开了门,问:“难得的休假,你不出去玩吗?”
恒乞儿摇头,“读书,和师父,一起。”
念了一个月的字,恒乞儿说话虽然依旧不连贯,至少顺序是对了的。
屋门打开,司樾扛着鱼竿走出来,回了恒乞儿的话:“那真是不巧,我今天要出门,你自个儿在屋里读书吧。”
恒乞儿愣了愣,马上把书收进怀里,改口道,“不读了。”
纱羊蹙眉,“怎么能这样……”
“随你干什么,”司樾走出屋子,“这房子给你了,我今天要去干大事。”
她走一步,恒乞儿就跟一步,一直走出了院子。
“干什么。”司樾回头看他,“别跟着我。”
恒乞儿仰头巴望着她,“师父。”
“撒什么娇,我不吃这套。”司樾冲他挥手,“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凑热闹。”
“你能有什么大人的事。”司樾不吃恒乞儿的撒娇,纱羊却心软了,“不就是钓鱼么,带他去看看嘛。”
“钓鱼带孩子最烦了,”司樾拧眉,“一会儿要撒尿,一会儿又饿了,再一会儿又说想回家。哼,这么好的黄道吉日,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