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腿支头坐在上方,和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一起,都离他很远。
恒乞儿一直知道自己的师父很厉害,也曾沮丧过自己或许一辈子都追赶不及,可如今站在台下,她坐着高台,恒乞儿才突然生出一股遥不可及的敬畏来。
山长和门主在鼎前宣布,“武试,开始——”
这庄严的声音传遍全场,恒乞儿站在鼎下回想钓鱼的师父、带他吃面的师父,可一抬眸,看见高台上面色无波,不含半点笑意的司樾后,落差感便愈不可弥补。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像他这样的村童,真的有资格做她的弟子么……
第63章
司樾打了个哈欠, 这倒霉的考试终于开始,早知要等上那么久,她就晚点来了。
孩子们往后退去, 排排坐下。
由乙堂先生报名, 报到一组上去两个, 其余在原地坐等。
每场比试一刻钟,一刻钟内,击倒对方头、颈、左胸和腹部者获胜,若一刻钟内没有决出胜负, 便以台上九位评审的打分选出分高者晋级。
赛场上同性对手有之, 异性对手也有之。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比男孩矮,甚至更高一些,因此孩子们不分性别全部打乱。
几人之中,蓝瑚是第一个上场的,她的对手就是个男孩。
她站起身, 紫竹给她理了理衣衫,眉宇间的担忧溢于言表。
“没事的, ”蓝瑚轻声安慰道, “左不过念诀就是了。”
蓝瑚的身体并不强健, 在裴莘院的女孩中都不算出挑。
她上了场, 走出两步后被宁楟枫叫住, “欸,你别勉强自己。”
蓝瑚回眸看了他一眼, 掩唇莞尔,没有说话。
她不为取胜, 只是绝不能输,否则蓝家的面子、她的面子就都没处放了。
两个孩子行至场中央, 相互行礼,便开始比试。
蓝瑚不善进攻,被动接了两剑后就有些吃力,脚步也不太稳。
台上的纱羊见了,飞到司樾耳边同她讲,“我看命簿上记载,蓝瑚幼时体弱多病,每年都要大病一场,觉醒了灵根后才好转,可就是这样,她的身体还是要比普通人弱一些。”
司樾嗯了一声,支着头一颗一颗地吃葡萄干,也不知听没听见。
“对了,说起命簿!”纱羊抓住司樾的领子,“我昨日一查,你猜怎的!”
“怎的了。”
“蓝瑚和宁楟枫的命改了!”纱羊低声叫了起来,“他们寿终正寝了!”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司樾瞥了她一眼,“被啻骊文昭照顾着,纵是不改,阎王又哪敢收他们的魂,死了也得送回来。”
“你这个人好没意思。”纱羊叉腰,“这么大的喜事,净泼冷水,就不能高兴高兴么。”
“好,”司樾又伸手去抓瓜子,“高兴,高兴极了。”
纱羊心中不悦,这可是她们二十一年以来的第一项大成果,难道不值得庆祝么。
台下的蓝瑚不敌对方,她周旋到了半刻钟时,终于念了诀。
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蓝瑚体术不精,法术却施得极好,在控制力上比恒乞儿更加精妙。
两根藤蔓从地上悄然钻出,圈住了对面男孩的脚。
他一个不小心栽倒在地,便让蓝瑚用剑压住了脖子。
丙堂先生一敲锣,场边的乙堂先生扬声宣判道,“蓝瑚,胜!”
双方再度行礼,男孩看了眼蓝瑚,小声问:“原来你已经练气了,干嘛不一开始就用呢。”
蓝瑚没有答话,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对着他低了低头,便转身离去了。
八岁的男孩看不懂她的意思,心尖却倏地一跳,只觉得蓝瑚的背影如那戏台上的小姐,步步生莲,流云一般轻巧。
第一场的比试,几个孩子都晋了级。
弟子来收取评审的打分,不管好坏,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分数。
司樾的表让纱羊评了,七十六个孩子,也就四张纸,纱羊交了评分表后,有些心虚地问司樾,“我给他们五个都评了十分,会不会太过了……”
他们邻座的二长老闻言,哈哈一笑,“无妨无妨,那五个去停云峰修行的孩子担得起、担得起。”
纱羊转过身来,“您也给他们评了十分?”
老妪点头,“差也不多。”
这一天从早比到黑天,一众孩子中,五人的表现可圈可点,除蓝瑚外,其他四人并没有用上法力,如其他孩子一样,以剑术取胜。
第二天的两轮比赛,上午进行三十八决十九,下午进行最后一轮的十九决九。
恒乞儿因是院里第一个练气的,打入前十九后,有直接入选权,不必再参加决赛。
他下午不必比试,山长便把他排到了上午的最后一组。
宁楟枫的场次比较早,报到他时,他提着剑起身,回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后面的恒乞儿。
“真是可惜了,若能和你打一回该有多好。”
恒乞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明天演完舞狮,有的是时候。”
宁楟枫是决计不会落选的,回去后有的是较量的机会,何必在这时候可惜?
要是他们此时对上了,总有一个要被淘汰,那才是可惜呢。
宁楟枫眼睑微垂,听见先生叫他,便转身去了场上。
凌五目送着宁楟枫,又回头看了眼恒乞儿。
无怪主人开不了口,恒大说这些话时总是如此自然、如此懵懂,主人又是副外刚内柔的心肠,那一声恒弟,是真的把他当做弟弟看。
宁楟枫的对手是个高个子的男孩,比他大一岁。
两人行礼之后,对方知晓宁楟枫的名声,欲先下手为强,毫不客气地先攻过来。
宁楟枫侧步让开,对方的剑自他胸前刺过,宁楟枫手中木剑一转,只用剑柄顶在了对方右肘的尺神经上。
“啊!”男孩右臂一阵剧烈的酸麻,宁楟枫手腕一转,翘起的剑尖又敲在了他的腕下。
咔啦一声,男孩发麻的手被打中,剑脱了手,掉在地上。
宁楟枫退步扭身,带剑横于他颈间,随即退下,对他拱手行礼,“承让。”
台上几名评审纷纷喝彩,且交头接耳起来。
“这就是宁家的小公子?”
“干脆利落、彬彬有礼,好,真不愧是名门世家。”
“是啊,多好的孩子,”门主捋着胡须,余光盯着司樾,“可惜、真是可惜了。”
司樾咬着梨,看不见。
宁楟枫回到了下方,蓝瑚的第二场竟对上了紫竹。
恒乞儿一惊,果见两人上场后,紫竹对着蓝瑚一躬身,道,“我认输。”
紫竹的剑术不差,在学院里算得上佼佼者。
乙堂先生反复确认后,紫竹都坚持认输。
她们回来时,恒乞儿看向宁楟枫,本指望他说些什么,可他竟什么也没说,只是调侃了两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恒乞儿愣怔地看着紫竹,他当然明白,就算紫竹不主动认输,也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打败蓝瑚。
只是她就这样认输了,岂不是很难成为裴玉门的弟子了么……
他有心想问,又觉得自己和紫竹不相熟,不好开口;
既见宁楟枫和蓝瑚两人面上都没有焦急,想来是有别的出路——
或是紫竹的文试分数足以弥补武试,又或是她不需要成为正式弟子,可以侍女的身份待在停云峰。
总之,既然其他人都面色如常,那大抵是不影响什么的。
紫竹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去关心。
虽然如此,可恒乞儿心中总有一股不安。
许多蛛丝马迹连接起来,让他虽一时看不清结局,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忐忑。
这一上午过去,当乙堂先生报到他的名字时,意味着第二轮比赛要结束了。
“你倒是轻松,比完这场就没事了。”宁楟枫转过头来对他笑道,“最后一场了,给我们开开眼罢,真人首徒。”
蓝瑚紫竹也跟着笑,凌五笑着推了他一把,“对啊,给我们开开眼罢。”
恒乞儿被推得趔趄了两步,这气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回头看了眼坐着的四人,提剑走上场去。
纵然被撺掇着开眼,可恒乞儿最后一场依旧没有使用法力。
他按照山长这一年所教的剑式,配合最近一段时间大幅提升的脚力,以敏捷取了胜。
座上的评委频频点头,称赞恒乞儿基本功扎实,可不知是否是的错觉,恒乞儿回来后,却在宁楟枫脸上看见了两分失望,好似他输了似的。
这一天下来,恒乞儿心中七上八下,乱糟糟堵得慌。
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下午起,他愈发频繁地观察四人的脸色,仿佛要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两篇真经似的。
下午的比赛,宁楟枫和凌五顺利胜出,可蓝瑚遇上了位同样练气的学生,一刻钟里没能分出胜负。
九位评审给出的分数里,判对方晋级。
蓝瑚输了。
这倒也无妨,恒乞儿想,蓝瑚文试成绩必然不错,不缺这一场。
至于宁楟枫、凌五,更是不用担心,只有紫竹运气不好,在第二轮就下了场,恐怕有些危险。
恒乞儿下午没有比赛,心里不断排算着四人的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