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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灵异玄幻 > 夜烬天下 > 第338节
  “从那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朱厌喃喃自语,用一种伤感的目光盯着地面,满眼都是荒芜,“我再也忘不了她的脸,她从一颗毒瘤变成了我心头那滴血,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我开始不可自制的思念她,甚至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她能平安,希望她能活着,所以在您要杀我的那一刻,我意识到幻想成了真,才会不顾一切的想逃走。”
  “呵……逃走?逃走之后去哪里,去见她吗?”明溪心平气和的提醒,眯了眯眼睛,“你要是再出现在她面前,什么后果自己清楚吧?你是想吓死她、还是气死她,又或者是把她逼疯?”
  朱厌没有回答,他活着,就是对云潇最大的伤害,他只有永远的消失,才能让时间去抚平曾经的伤痛。
  “但是,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明溪轻飘飘的打断他的思绪,在那束目光震惊不解的望过来之时,再次轻轻拂过沥空剑,最终将指尖落在新佩戴的剑穗上,微微一笑。
  第七百一十三章:万不得已
  虽然无法理解帝王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朱厌还是在回神的一刹那冷哼拒绝,连对他的称谓也不再礼貌:“你疯了吗?还是活腻了?你以为云潇、又或者是萧千夜真的不会杀你吗?”
  “我没疯,也没活腻,我正是要好好活着,才不得不找你。”明溪煞有介事的摆摆手,握着剑穗上小小的家徽,目光悠远而深邃,淡道,“虽然你是以分魂大法脱离了身体逃了出来,但是魂魄必须依附在灵器之上,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你是想在彻底消失之前偷偷见她一面吧?”
  “我还没有蠢到会出现在她面前。”朱厌静静回答,但刻意放慢了语速,似乎有种莫名的期待,只见明溪搓揉着那枚新制的家徽,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是云潇的剑灵,我准备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还给她,毕竟是骗来的,这么久以来被我扣着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我特意找了一块绝世的白玉,命最好的工匠雕刻成天征府家徽的图腾,并且改造成剑穗挂在上面,他们都有过孩子了,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阁主夫人了吧,这个剑穗就当是我一份小小的礼物,送给她以示恭贺。”
  朱厌不言不语,心里却是一动,明溪的笑意让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但却清楚的感觉到了一抹期待正在缓缓升起,帝王挑眉一笑,压低语气:“我能用日冕的力量掩饰你的魂魄,天征府的家徽,她一定会爱不释手吧。”
  “你要把我送到她身边去?”朱厌不可置信的低呼脱口,自己的眼眸也因为震惊而剧烈的颤抖,重复道,“你是不是疯了?我杀过她,凌辱过她,你要把一个强奸杀人犯,送到当初的受害者身边去?”
  明溪抬手将食指放在唇心,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嘴角仍是那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朱厌的内心在翻腾挣扎,若是帝王的话是真的,他非但可以再次见到云潇,甚至还能长久的陪在她身边,哪怕他永远也不能露面,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那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短暂的狂喜之后,他以更快的速度冷静清醒回来,毫不犹豫的望向明溪,摇头拒绝:“不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不能这么做。”
  “哦?”明溪在心底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个声名狼藉的男宠身上第一次有了令人挪不开眼睛的清澈之光,也让他放下了猜忌和担忧,舒了口气笑道,“这就好,你要是直接答应了我,我就不能如此冒险把你送到云潇身边去,但你拒绝了我,反而让我肯定了一件事情,朱厌,你是真的爱上她了,你不会再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他从这些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蹙眉等待着帝王的解释,果不其然,明溪重新靠回莲花神座,收敛了全部的表情,认真的将北岸城海啸之后飞垣上发生的真相告诉他,朱厌冷静的听着,虚无的魂体里有战栗和震惊,这段时间他一直被关在镜月之镜,对外面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帝王口里的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让他感到匪夷所思不可置信,但是再当他联系起从前那些微妙的违和感,他立刻就将一切的始末串联成线,难怪陛下一直找着各种借口保着那对兄弟,他一直在演着一场欺骗所有人的戏,为的就是等到今天,换取飞垣长久的安稳!
  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萧千夜根本不是叛徒,萧奕白也从来不是人质,不过是为了对付上天界隐忍至今,他们才是背后力挽狂澜的那只手!
  “我之所以要放你出来,实在是因为人手不足,不得以而为之。”明溪打断他的沉思,无可奈何的摇着头,露出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刚才我也和你坦白了,我已经把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全部安排出去了,以至于现在,连个能保护我的人都腾不出来,我想了又想,想到了你,可你实在太危险了,我已经看错你一次,要是再看错你第二次,可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你想我保护你……像从前那样?”朱厌质疑的询问,仍是无法理解,但见帝王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接道,“千机宫很重要,十殿阎王残阵的所有力量都需要从这里流转出去,我虽有日冕之剑,但毕竟是一个没有武学法术根基的普通人,如果是一两只魔物闯进来,或许我还能勉强应对,但若是一群,又或者是至今下落不明的猰貐、凿齿,我还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有能力对付的了。”
  朱厌略一思忖,这话倒是不假,天尊帝虽然是个让他骨子里感到害怕的人,但那也只是出于内心的某种恐惧,他知道眼前的帝王病弱多年,并非骁勇善战之辈。
  “若是你能在这种危难之际保护我,守好千机宫不被侵犯,我就可以让你依附在这枚家徽上,回到她身边。”
  “我不想回到她身边!”朱厌斩钉截铁的拒绝,“我可以保护你,但你不需要以此为条件,这对她不公平,我是她最恨的人,怎么能依附在她最珍爱的东西上,我看陛下才是想吓死她、气死她,把她逼疯吧?”
  “呵……”明溪面无表情地发出一声轻笑,脸色依然冷定,“实不相瞒,我从来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如果她不是萧千夜喜欢的女人,无论你是想得到她还是想杀了她,我都不会在意,可偏偏她就是那个不能动的女人,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朱厌,但凡你的目标换成别人,我当初都不会狠心舍弃你。”
  “可是我在乎。”朱厌微微蹙眉,继而一笑,向他坦白,“我在乎她。”
  明溪不慌不忙,眼中澄澈如镜:“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在乎,才要把你送到她身边去,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实在是太缺可以用的人了。”
  朱厌仍是不解,明溪对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又压低语气贴着他轻声补充道:“你杀了云潇之后,她的姐姐凤姬被双子火种熄灭所影响,整整昏迷了半年多,就连她们的故乡浮世屿都无法让她恢复,一直到云潇苏醒,凤姬才慢慢好转,这无疑说明了一件事,她们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特殊相连,但是最近,凤姬似乎又陷入了那种颓势,我不知道云潇现在情况如何,但如果真的像我猜测的那样,她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明溪的声音更加低沉:“阵眼只有萧千夜一个人可以进去,他没有分身之术,也没有三头六臂去保护云潇,而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使命,现在那伙蛟龙族仍然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想对付她,一旦她自己出现什么问题,那会就和当时被你掳走一样,没有任何人能腾出手再去救她,我虽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她真要再出什么意外,就会拉上整个飞垣一起陪葬!所以即使是你这样的杀人犯,若是真心想保护她,我也能毫不犹豫的送过去。”
  “对了,蛟龙……”明溪忽然顿了顿,补充道,“刚才你提到胧月,她在几个月前被潜伏入侵的蛟龙族杀害,已经过世了,他们还把你对云潇干的那些事情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用尽一切手段的羞辱她。”
  朱厌心中一动,有种奇怪的悸痛在抽搐。
  他捏着那块被雕刻成家徽模样的玉石剑穗,眼里是帝王应有的狠辣和孤注一掷,咬牙道:“朱厌,若非万不得已,我根本不会选择你,你虽然干了些让我措手不及的蠢事,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实力足以胜任这份任务,这么多年除了萧奕白,我没有见过你这样身手出类拔萃的人,可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高成川,否则也一定会为我所用。”
  朱厌颤颤的伸手,终于触摸到那柄青色的剑灵,它在一瞬间发出人类才有的厌恶,让他触电一般收回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的手沉稳而平静,直接握住了剑穗上缠绕的玉石,沉吟:“好,我答应您,但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在她面前现身,一旦飞垣的危机解除,还请陛下找借口拿回这个剑穗,不要让我……不要让我留在她身边,也不要让她知晓你我今天的谈话。”
  “那是自然。”明溪淡然点头,欣然允诺,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也不想你轻易出现在她面前,毕竟我也不想真的吓死她、气死她、把她逼疯。”
  朱厌没有再回话,魂魄依附在剑穗上之后,就被凛冽的日冕之剑掩饰住了气息,只有剑灵似有所动,一直发出憎恶不甘的低鸣。
  明溪轻抚着剑灵,合上剑匣,他看似一直淡定如水,实则手心里全是冷汗,背上更是湿透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在心中一块巨石终于悄然放下之后,这才感到无边的寒冷蚀骨而来——他是疯了吧?又或许是真的活腻了?他竟然重新找到这个闯下弥天大祸的朱厌,让他再次保护自己,甚至要把他送回到云潇身边去?!
  要是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如影随形,想必是做梦都要被惊醒。
  明溪只觉得手头有千斤重,他在赌,一场豪赌,赌蛟龙族的威胁比朱厌更凶险,赌这个曾经的杀人犯,这次能保护好被伤害过的女人。
  但他还是心烦意乱的揉着眉头向后靠了过去,面色极为难看——虽然凤姬的状态让他焦虑不已,但云潇或许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只是他不能冒险,至少在彻底终结这场旷时千年的碎裂之灾前,他不希望再有任何节外生枝,如果蛟龙不动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他们在决战之后动手,他其实也不在乎云潇和朱厌再次见面会发生什么,但若是真的这么不偏不倚在节骨眼上冒出来,那他必须保护好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入蛟龙之手!
  第七百一十四章:隐瞒
  他才把剑匣小心的收到莲花神座的靠垫下,就听见千机宫的殿门被人强行推开,大殿的门紧贴着白砖划出刺耳的声响,公孙晏吓的用两只手都没能拽住这个硬闯进来的人,就在他一头冷汗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明溪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就算白教眼下没有外人在,你我毕竟还算君臣,这么胆大包天闯进来,真不怕我生气?”
  萧奕白大步上前,对这样司空见惯的话根本一个字也没放在心上,余光一瞬间就将整个大殿来回扫视了一遍,不仅他本人被公孙晏拦在外头,连分魂大法的感知都被明溪刻意的掐断,这种节骨眼上那家伙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大殿里,让他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虽如明溪所言,他们毕竟还是君臣关系,但他还是理直气壮的找着借口回道:“听说昨夜有魔物在外围吵了一晚上,现在白教没有白虎军团驻守,我自然要过来看看你。”
  “哼。”明溪怎么能看不出来他的目的,抬眸直视着他的脸,没好气的嘲讽,“吵了一晚上也不见你过来关心一下,反而是天亮了,魔物跑了你才想起来?那你也不用来了,它们早就走了。”
  他根本没有认真听,这些年他担任白虎军团正将的时候就是以千机宫为驻营地,算是对白教总坛里一切都了如指掌,如今这座大殿依然空空荡荡的,连说话都会带上几重回音,确实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但他还是谨慎的沿着白玉地面慢慢靠近,那朵用特殊的颜料刻画着的红莲在他踏过的一刹那绽放出明媚的红光,就连围绕四周的八根石柱内,幽蓝的长明火也忽然亮起,火焰纹丝不动,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脸,让气氛略显凝滞。
  “咳……羽都送来的蜂鸟传信你看了没?”明溪打断他的思绪,想把话题转向别处,也让他一直到处看的目光一下子收了回来,萧奕白点点头,淡道,“看过了,按你之前说的办吧。”
  “抱歉啊,这么大的功劳,一点也分不到你弟弟身上去了,这可是能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啊。”明溪调侃的接了一句,面露遗憾,萧奕白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回道,“他也不会在乎。”
  “他什么时候能到雪原?”提到这个人,明溪心头一动情不自禁的立刻追问,萧奕白动了动五指,似乎是在布置白教的术法,过了一会才道,“我分了一些血咒控制的灵体在雪原上游荡,要是遇到他我会有感觉,另外我来之前遇到了凤姬,说是雪瑶子传信,外来入侵的九婴躲入细雪谷遗址,和居住在里面的霜天凤凰起了冲突被重创,眼下天马、白狼都在外围堵着退路,但是那东西太凶狠他们对付不了,所以凤姬亲自过去了。”
  “亲自过去了?”明溪有些吃惊,想起最近凤姬脸上萦绕不散的颓势,担心的道,“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我看她气色不太好。”
  萧奕白的心底也是担心不已,他在原地踱步,然后不假思索的走过来说道:“一会我让岑青跟着她去细雪谷看看吧,反正我也休息好了,撑几天不碍事……”
  一直走到靠近莲花神座的时候,明溪怕他察觉到剑匣,赶紧故作不耐烦的摆了一下手,他护着神座垫子下的剑匣,用一副抱怨的语气低声斥道:“你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晚上,我可是被那伙会飞的魔物整整吵了一夜没合眼,好不容易等天亮它们散去,本想趁机眯一会休息一下,这才让公孙晏吩咐下去不让人打扰,你倒好,二话不说直接闯进来,难道我睡觉也要通知你?我还没有没用到这种地步,你要闲得慌,就赶紧回北角封印检查一下,总不能隔三差五的就让岑青帮你看着,人家是姑娘,比你更需要好好睡觉!”
  萧奕白果然是被他几句话唬住,尴尬的笑了笑,停下脚步淡淡说道:“凤姬可是皇鸟的后裔,最近还有之前那几大异族帮她分担一些,公孙晏那边有风魔,岑歌那边有白教旧部,只有我是一个人,你进讲道理行不行,我两天才睡一次,一次也就睡几个时辰罢了,这都不行的话,那我一会抱个被子过去北角封印那打地铺算了。”
  “你自己不要别人帮忙的。”明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本想骂他,但一抬头看到的是他一脸平静的表情,也只能咽了回去,萧奕白的嘴角浮起了一丝苦笑,低道,“我知道你身边人手已经非常紧缺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外头全是魔物横行,这都抽不出人守着保护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了,我好歹是在这里住过几年,地形气候都比你们熟悉,雪原那些夜叉罗刹修罗鬼看见我也会识趣的躲得远远的。”
  明溪没有反驳他,言多必失,他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萧奕白看他脸上似有似无的深思,总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几次扫过千机宫的大殿,这里都是被看不见的日冕之力层层环绕,他心中疑惑,面上却扬起了一抹清澈的微笑,退了一步指着门口说道:“要不然趁着时间还早陪我走一会吧,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放松一下身体,白教我还是熟的,你是想去神农田看看草药,还是想去后山墓园烧香拜祭,我都可以奉陪。”
  明溪怎么能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但还是顺手抓起外衣披在肩上,打了个哈欠笑道:“那就去烧香吧,我听说你为了偷学禁术挖了人家三百年前老教主的坟,这不得好好认错道个歉?”
  萧奕白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的接了话,反倒是自己有些尴尬的僵住,明溪已经紧了紧大衣走出千机宫,回头催促了一声:“发什么呆,带路。”
  “哦……”萧奕白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随手拉上千机宫大殿的门,明溪看似懒洋洋的深呼吸了一口气,余光早已瞥见一只白骨之手在大门关闭的一瞬间爬了进去,但他也不揭穿,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找着话题和身边心神不宁的萧奕白聊着天,一直走到后山墓园,他像模像样的学着祭祀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反倒是让同行的萧奕白尴尬的不知所措,只能配合的在那个被自己亲手挖开的老教主墓前装模作样的认错道歉。
  明溪憋着笑,他知道那只白骨之手是白教的骨咒,也知道萧奕白特意支开他的目的是想更好的检查大殿,但他一点也不着急,胸有成竹的陪他演着戏,这时候天边渐渐白亮起来,毕竟是历代教主的墓地,这里安静又冷清,只有缕缕特殊的灵力从泥土中如丝如线般抽出,反倒是让最近紧迫的内心莫名松懈了不少。
  终于,萧奕白疑惑的望向他,看似没有任何反常的大殿却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安心,他默默切断了骨咒,咬了咬嘴唇,好半天还是没忍住直接问道:“明溪,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明溪缓缓地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他此生也不是没有欺骗利用过这个好友,但此时这番毫不掩饰的质问,却真的让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但立刻他浅金色的眼眸里就重新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芒,保持着帝王应有的风度,连语调都平稳的听不出任何端倪:“我能瞒着你什么?一大早神乎其神的,不要瞎猜。”
  萧奕白静静看着他,见他弯下腰对自己温柔的笑着,轻轻搀扶了一下,把他这个还半跪在老教主坟前认错的人拉了起来,又在耳边低声吟道:“我不会害你的。”
  这话倒是不假,让他一时无法反驳,无论是当年的皇太子还是如今的天尊帝,明溪对他都是包容忍让的,但也仅限他本人罢了,他身边的其他人,无论是唯一的弟弟,还是已经成为他弟妹的云潇,明溪都是能利用就不会手软,他从来都是一意孤行,除了告知他结果以外,既不会询问他的看法,也不会理会他的建议。
  明溪不慌不忙的拍了拍他肩上的雪,他的眼眸内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涌动,又被飞快的无声无息按捺了下去,只是微笑着淡淡调侃:“行了,星索老教主都死了三百年了,你就算真心道歉他也听不见,更何况你一脸毫不在意,根本也没真心实意的想认错,不信鬼神,但也要敬畏鬼神,别在这装模作样了,一会死人都要被你气活,回去吧,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只觉得墓园里万籁俱静,明明日光清清冷冷的从头顶轻洒而下,周围的一切却比黑夜更让人看不到光明。
  他们背道而驰,一个原路返回千机宫,一个则绕过墓园,往北角封印而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卖命
  明溪是直接返回了千机宫,在他踏入大殿之后,一抹淡淡的魂魄之影在他身后轻轻掩上门,恭敬的跪地:“陛下,他进来检查过……”
  “我知道。”明溪眼都不抬径直走到莲花神座,揉了揉额心,不知是一夜未眠让精神有些萎靡,还是刚才和萧奕白的话触痛了内心,在一阵忽如其来的疲惫之后,他依靠着扶手淡淡回道,“我知道他故意支开我就是为了进来检查,也知道他用的是白教的禁术骨咒,但你也是白教出身,这种东西都应付不了的话,我也没必要浪费时间保你。”
  朱厌微微一笑,这个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对刚才那段小插曲完全不在意,但眼底深处却隐隐涌动着一丝坚定狠辣,果然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仿佛一只运筹帷幄的手,能将每一颗棋子精准的落在应有的位置上,他甚至有些庆幸老天没给这个人一副健康的身体,否则如此心机手段,再若有武将那样的强悍,或是术士一样的修为,当真是一己之力就能颠覆天下吧?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明溪的眉间有微微的不快一闪而逝,同时目光一敛,但没等他开口,朱厌识趣的在他面前屈膝告退,他才张开的口化成一声叹息,本想靠着莲花神座稍稍睡一会,外殿又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他疲惫的睁了一下眼,似乎感觉这种声音有些不对劲,不像是人类该有的脚步声,就在此时,才散去的朱厌重新回到大殿,几乎是头也不抬指尖幻化出锋利的灵气之剑,一剑砍向正前方。
  那一剑看似只砍入了空气,但随后就出现清晰的破碎声,很快入侵者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是一只蓝色的水母,或许是适应不了雪原上严寒的气候,这种生活在海中的小东西此刻已经结成了冰,只有几根触角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保护着还能柔软的向前挪动,正是因为结冰的身体在从门缝中变形钻进来的时候发出了类似脚步的声响,让行踪一瞬暴露。
  朱厌一把就抓住了这只水母,它散发着蓝色的幽光,看着非常美丽,出于天生的谨慎,朱厌的指尖立刻就包裹起结界将它扔了进去,然后才递到明溪面前,解释道:“它本身没有什么危害,不过似乎有些用于窥探偷听的术法依附在体内,我已经将其阻断,陛下可以放心。”
  明溪本已经很困的神智再次提起精神,心有余悸的将手慢慢收回宽大的衣袖里,不得不说朱厌的反应力远远在他之上,他还未将日冕之剑凝聚成型,这个人就已经一击必杀抓住了前来冒犯的水母,要不是他手上握着云潇这张王牌,这次他万不得已放出朱厌甚至要他保护自己的举动无疑是太过冒险,但他虽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依然是一点反常也没有,平静的抬手接过那只水母,低道:“水母不可能跑到雪原来,这是墟海的东西。”
  “墟海……”朱厌的脸上竟然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丝惊慌的表情,脱口,“是您说过的那群蛟龙族?”
  明溪干脆的点点头,挑了挑嘴角轻蔑的笑着:“来的真快,凤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主动闯了进来,白教是当年上天界风神偶遇凤姬之后创立的,一直以来历代教主被视为神圣的象征,也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在任何时候找到凤姬,看来这伙蛟龙是真的很怕她,又实在想要打探能对付她的手段,这才按捺不住冒险想尝试进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吧。”
  “凤姬……”提起这个名字,此刻的朱厌惊讶的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了本能上的敬畏和憧憬,就连当年那份见死不救的怨恨也烟消云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蛟龙”两个字身上,只微微顿住了一秒就立刻紧张的回道,“凤姬和云潇是双子,能对付她的东西岂不是也能对付云潇?但是白教的所有东西我都很熟悉,若是如您所言,浮世屿的皇鸟火种只会被龙神克制,那白教里应该没有能伤到她们的东西才对。”
  明溪不动声色的看着担忧不已的朱厌,在心底无声的笑了一下,这些道理他怎么可能不懂,不过是故意把话题引到云潇身上去,让他紧张起来更好的帮自己出力罢了,随即他就将那只水母丢还给朱厌,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了一起,只是相比朱厌的不安,帝王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沉静,眼眸深处却涌动着深深的杀气:“实不相瞒,在岑歌回来之后我就把之前被帝都运走的秘术典籍全部还了回来,朱厌,我记得你在杀她时候就是同时使用了‘血咒’和‘骨咒’双重禁术,这才让她无法苏醒被埋了大半年,眼下还是堤防一点吧,白教的东西若是落入蛟龙族之手,我怕又会节外生枝,辛苦你四下找一找,不要让漏网之鱼离开总坛半步。”
  朱厌毫无怀疑,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停,最终定格在决然的狠辣之上,他屈膝告退,像一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离开大殿。
  明溪这才让日冕之剑重新凝聚成型,那柄金色长剑在他身前缓缓旋转,金光如萤火追着幽灵而去,而他也在透过剑身认真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朱厌在白教担任过大司命,他对白教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非常的熟悉,而此刻只剩魂魄的他直接掠入了神农田外围风雪交织的雪原,抬手就将掩埋在雪下尘封的白骨悉数召唤出来,然后手上动作熟练的变化着,驱使着亡魂在他面前恭敬的等待命令。
  这些白骨和亡魂在骨咒和血咒的命令下,沿着白教的每一寸土地找寻,而他本人更是直接将这段时日徘徊在总坛外围的魔物全部剿灭干净,他就这么一秒不歇的从清晨追杀到黄昏,仍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的找寻。
  明溪的眼中流转着一抹幽暗的光芒,他本可以直接下令让朱厌去做这件事,相信对方也一定会不辱使命,但他偏偏就要以这种方式来刺激他,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更加卖命。
  只要动了心,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变得愚蠢起来。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赶尽杀绝的朱厌,才是传说中那个令人闻风丧的暗部统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高成川,也可以眼不眨的杀了云潇,仿佛生来就是阴暗的集合体,是最为完美的杀手。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遗憾,若是这个人一开始就为自己所用,他是不是可以将风魔成立之初那些危险的任务交给他,这样萧奕白的身体就不会一落千丈,或许灭族之痛也不会发生,他最在意的朋友,今天也能好好的?
  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整个千机宫一片万籁俱静,朱厌是在夜深之后才折返大殿,依然在他面前屈膝跪地汇报着情况,一整天的杀戮之后,明溪身上的冷静气息反而让他有种极度安定的感觉,虽然帝王的眼神像灌了冰水一样隐隐扩散着寒光,但还是让他莫名感到心底慢慢恢复平静,清晰地听到了从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你做的很好,我也势必不会给那伙蛟龙任何机会伤害她……”
  明明知道这只是帝王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的人,朱厌却好似得到了全天下最为重要的承诺,他微微颔首,湮灭了光影回到剑穗之中。
  一天一夜的疲惫过后,明溪在死寂的大殿里沉沉睡去,倏然在睡梦中感到一只微凉的手轻抚过脸颊,而后是一声熟悉又遥远的叹息。
  他在梦里眼皮微微一跳,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有无数纯净的白光在汇聚,顿时整个泣雪高原的烈风暴雪一瞬缓和,这样久违的宁静,让奔波在四处的所有人都心有灵犀的仰头望向天空,阴沉的夜幕竟然缓缓散去,许久未曾有过的皎洁月光倾泻在白雪上,像有什么温和如春的力量无声扫过,最终在莲花神座那个沉睡的人身边牵扯出淡淡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是这片雪原曾经的神守,也是这个帝国最具争议的皇后。
  朱厌在剑穗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样明艳动人的脸颊,依然坚定澄澈的目光,他确实曾在暗中数次见过,从她还是四王爷的王妃开始,到她走上高台楼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身份在变,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变,只有她保持着那份赤子之心,宛如高天明月傲然而立,既有不可侵犯的神圣,又有照亮黑夜的温婉。
  或许明溪身上那唯一的光,也是遗传自母亲。
  而此刻,她只是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像全天下的母亲一样,爱怜、包容又温柔。
  朱厌不解,为什么温仪皇后会在这种时候出现?难道是因为她曾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所以才会在决战来临之际,不惜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吗?
  飞垣不信轮回,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但他知道人是有灵魂的,难道先皇后的灵魂一直未曾涣散,只是在等着某个契机,再见一眼自己唯一的孩子吗?
  下一刻,先皇后望向剑穗,将手指放在唇心,即使不言不语,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他心领神会,他默默低头,恭敬的收回视线,也将所有的震惊和疑惑全部收回心底。
  这场梦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温暖,让他不愿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