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倒是浑不在意,只等着皇后说完,才道:“母后息怒。”
皇后笑笑,道:“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要你们夫妻过得顺遂也就是了。”
太子凑到她身侧,道:“儿臣今日还有一件旁的事想求母后恩准。”
皇后端起茶盏来吃着,道:“说来听听。”
太子挽着郑儿的手,将她领到皇后近前,道:“母后,儿臣想封郑儿做良娣。”
杨妍心中一窒,她虽早知道会有今日,可陡然听到,还是让她觉得刺耳至极。
她低下头去,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手中的茶盏稳稳地放到案几上,她拢紧手指,以免旁人看到它们颤抖的模样。
皇后道:“此事,你可与太子妃商量过了?”
太子看也没看杨妍,便道:“太子妃贤良,自是应允的。”
太子妃,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唤她。
杨妍紧紧攥住手指,连骨节都有些发白。
“哦?”皇后看向杨妍。
杨妍讪讪地抬起头来,道:“是。”
菱歌望着杨妍,只觉她变了许多。这太子妃之位给了她尊荣,却也将她压倒了尘埃里,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哪怕是把垃圾吃下去,也要装作甜得甘之如饴。
皇后上下打量着郑儿,道:“本宫知道她,她在你身边也多年了,虽净跟着你胡闹,却也还算尽心。你若想收了她,收了也就是了。只是良娣之位太高,给个‘奉仪’之位也就是了。”
郑儿咬了咬唇,虽没说什么,太子却也明白,便道:“奉仪只有九品,实在太低。郑儿是儿臣喜欢的女人,儿臣不愿这样委屈她。”
杨妍只觉这话说得讽刺,他喜欢的女人?那她这个做妻子的,算什么呢?
皇后看向杨妍,道:“太子妃,你怎么看?”
杨妍道:“奉仪之位的确太低,不若封郑儿为正六品‘承徽',等将来生下孩子,再晋位份不迟。”
皇后点点头,又看向太子,道:“便依着太子妃所言,可好?”
郑儿尤不甘心,可太子已应了,道:“就如此办。”
太子说着,抬眸看了看菱歌,她只低着头,站在皇后身后,和倚霜并肩而立。
这些日子,她好像瘦了许多……
太子正想着,便听得有人轻声催促道:“殿下?”
他回过神来,才见杨妍已站起身来,道:“母后乏了,咱们回去吧。”
太子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瞥过菱歌的脸,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
皇后微微颔首,便闭目养起了神。
太子和杨妍并肩走着,他们分明离得那样近,却像是隔了千重山,连目光的交汇都没有。反倒是郑儿笑吟吟地走在太子身侧,过了今日,她便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太子的女人了。
倚霜见他们离开了,方才道:“咱们太子妃也太好性儿了,这样怎么能守得住殿下的心呢?”
皇后缓缓道:“男人的心本也没那么要紧。”
倚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郑承徽……”
“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是杨家送进来的那个丫头……”皇后缓缓睁开眼睛,道:“也不知杨家是何居心?”
倚霜道:“若当真只是为了帮太子妃争宠也就罢了,就怕是有别的意图……”
皇后道:“派人盯着她些。”
“是。”倚霜应道。
菱歌静静地听着她们所言,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媚奴……
第70章 色/诱(二)
入夜, 高潜和菱歌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流水,倒有种不切实际的静谧感, 好像他们不在宫中, 反而在田园。
高潜带了一壶酒,用炉子温着,到这个时候,正好享用。
他倒了一杯,递给菱歌, 道:“暖暖身子。”
菱歌点点头,接过酒杯, 道:“还未恭喜你, 如今是掌印大人了。”
高潜笑笑, 道:“这些都不过是个虚名, 过眼云烟而已。不过你的这声‘恭喜’,我还是收着了。”
他说着,扬起头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道:“你肩上的担子可卸下来些?下一个是谁?”
“嗯?”菱歌抬眸看向他, 眼底清明如天上星子。
“不是要报仇么?总不会报了一个便收手吧。”高潜坦然道。
菱歌道:“你已帮了我许多,后面的事,我不想再让你沾手。”
高潜道:“你对我有恩,便是谢家对我有恩, 谢家的仇, 便是我的仇。”
菱歌抿唇不语, 只道:“我原想帮着姐姐解决掉霍时,可如今姐姐没有子女傍身, 恩宠又逐渐被旁的妃嫔分去,贸然去动霍时,只怕会让她处境不利。”
高潜点点头,道:“说实话,霍时现在风头正盛,也不是动他的好时机。”
“倒是杨敬……”两人异口同声,不觉相视一笑。
菱歌道:“他看上去根基最稳,实则只是枝叶繁茂,根子已经坏了。我听闻陛下现在屡屡驳回内阁拟的奏折,想来便是对他有所不满。”
高潜道:“杨敬把持内阁已久,与高起的关系亲厚更是人所共知。如今高起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可能对他不起疑,如今只是念着他多年的辛苦,暂不动他罢了。”
“我倒觉得,杨夫人送来的那个媚奴,也许是个突破口。”菱歌思忖道,“只是……”
“只是什么?”高潜笑着看向她。
“她是谢家的人。”菱歌道:“我虽对她没什么好感,可她到底与我是血脉之亲……”
高潜道:“我听闻她已被罚为永寿宫中的洒扫,若能安下性子,不生事端,等她入宫年限一满,我会想法子让她出宫去。”
菱歌叹了口气,道:“如此,于她而言倒也算是好结局,起码不必老死宫中。”
“对了,上次你让我查的章鹤鸣的画像已有了。”高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卷轴来,道:“他犯了谋逆之罪,没人敢收着他的画像,我便找从前见过他的人按照记忆画了一副,也不知像不像……”
菱歌接过那画像,缓缓打开,趁着月光,倒可将画中人看个清明。
“是他!”她惊道。
“你认识?”高潜凑过来,画中人大腹便便,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菱歌将那卷轴收起来,连多一眼都懒怠施舍给这画中之人,道:“认识,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她说着,将那卷轴还给高潜,道:“替我烧了吧。”
高潜接过卷轴,道:“好。”
他没再问,因为发现菱歌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站起身来,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高潜道:“好。”
他望着她的背影,将那壶中酒端着,一点点地倒入口中。
那酒分明凛冽,他却像尝不出其中滋味似的,连醉意都没有半点。
远处的小太监多宝见菱歌走了,才敢走过来,道:“干爹,沈令人已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高潜点点头,由着多宝扶自己起身。
多宝忍不住道:“干爹既喜欢令人,何不与她对食?这宫中不知有多少女官、宫女想和干爹……”
“啪!”
多宝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潜。高潜待自己一贯和煦,还是第一次这样打他耳光。
高潜冷冷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是。”多宝道。
高潜眯了眯眼睛,望着菱歌离去的方向,道:“残破之身,不配……不配……”
*
菱歌一路朝着坤宁宫走去,月色渐渐朦胧,她心底却是一片清明。
原来,他就是章鹤鸣……
那个在青楼之中,逼得她姐姐自残容貌的男人,原来叫章鹤鸣。
她只道他是她父亲的下属,却未曾想,他是背叛了她父亲,害得他们谢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陆庭之杀了他,是为了她吗?
当年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陆庭之吧?
菱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敢细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若说她这辈子喜欢过什么男人,那便只有杨惇和那个少年。杨惇是年少时的悸动,而那个少年,却是地狱里惟一的光亮。
她想要捉住那光,却又在可以逃离地狱的时候,将那束光丢了。
她不知道他是谁,却又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他,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而陆庭之……
她想起他望着她的灼热的眼神,他说:“你不是说过,你不会为人妾室吗?”
他也许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许并不知道,可无论如何,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吧?否则,他又怎会轻言嫁娶?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又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摇了摇头。
这又如何呢?
在她报完仇之前,她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事。在她的结局确定之前,她也给不了任何人承诺。而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
“姑娘!可让奴婢好找!”兜兰急急走了出来,见菱歌身上微有酒气,也不好多问,只道:“求姑娘随奴婢来一趟。”
“可是姐姐出了什么事?”菱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