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
两步。
…
几乎是在与此同时。
长剑一挽,凛冽的寒光划破月色,刺破了她面前几近凝滞的空气。
虚幻被斩断,寒意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鸡皮疙瘩攀上昭雪的后颈。
她回过神,睁大眼。
在此瞬间,
一只有力的大手扯过昭雪手腕,将她向后一拉,昭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片云袖拂过双眼。
耳畔传来熟悉的低沉严肃的声音,令人安心。
“退到我身后来。”
第021章
021.
几乎是在看见那个少女的一瞬间, 祂就回忆起了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事。
让祂饱受屈辱的、一而再再而三被绊倒,逼迫祂最后对上了那个男人、不得不舍弃曾经在渝城积累的所有根基,狼狈地断尾求生的少女。
——祂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服用了粗劣的丹药, 能在她的身上形成持续三天障眼法,使得金丹期修为之下的人无法看出她的真实性别和样貌。
她的身体里空空荡荡,丹田中一丝灵力也无,只有经脉中环绕着一丝浅淡的灵力, 像微风一般,不知何时就会散去。
她似乎被人所抛弃,不知为何在深夜沦落到遇仙镇的街头,一个人孤零零地彷徨行走着, 就像是猎人眼里最上等的羔羊, 即便不加引导,她也会失足自己掉进布好的陷阱之中。
是这样。
可是,祂的眼中只有仇恨。
对至今也未想出她是如何在那个夜晚躲过祂的搜查的不解, 对第一次在孱弱无知的人类少女的身上栽跟头的愤怒, 对根基阵法在一夜被毁于一旦的憎恨,对元气大伤到已经几乎无法东山再起的绝望。
一颗小小的砾石, 原本不会施舍半分眼神,没想到却绊得祂几近再起不能。
在祂的眼中,她不是什么猎物。
她曾经是在祂眼中不值一提的玩物, 而如今,是仇人。
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的仇人。
所以在祂为了进入青阳秘境恢复元气而一路流亡到路过的遇仙镇的这个夜晚, 当祂第一眼看见她时, 祂的双眼就被恨意蒙蔽, 血液开始止不住地为她所燃烧起来。
妖神即便陨落千年,无数次转世, 斩断自己的尾巴,伤重到奄奄一息,到世间再无人会知晓其姓名,
祂身上滑落的燃烧血也会绽放成一朵朵红莲,蛊惑看到它的任何一个人类。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出现的话。
当看见那个身着玄衣、眼神冷峻、手执长剑的男人时,祂就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被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得不靠断尾才能逃生的祂即便再如何愤怒,清醒的意识也在敲打着祂的脑海。
可笑的是,假如祂未曾受伤,祂又何须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祂却不得不怕。
妖神看着男人身后的那个少女的眼神一点点地恢复清明,继而露出诧异的神色,却无能为力。
羔羊识破了祂的圈套,再一次逃出生天。
流淌一地的红色莲花盛开得再姹紫嫣红,也如同浸泡在死水里的死物一般没了声息。
风动不曾摇摆,只余滴落的血迹发出锈蚀腐败的气息。
-
昭雪意识到,这是江泠风第二次在她的面前出手。
像初次见面时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为了保护她。
昭阳大姐曾经跟她说过,江泠风并不是一个喜欢随便出剑的人。
那他为什么会……
眼下的时机却没有给她那么多思考的机会。
江泠风叫她的名字:“昭雪。”
昭雪连忙应上,懂了他的意思,连着几步退到他的身后。
那一柄长长的、如寒霜一般的剑横在她身前,像一道天堑隔开他们与那妖魔的距离,给昭雪带来无尽的安全感。
“这一次,一定要……”
昭雪扯着他的衣摆小声说着,慢慢攥紧了手指。
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没注意到,那妖魔将“昭雪”二字繁复碾碎在舌尖,念了一遍。
——有人记住了她的名字。同恨一起刻下了。
很快,氛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昭雪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
那人带着一张被深红色的血浸透的纸面具,只露出了苍白削尖的下半张脸。祂的身上有很浓烈的伤口腐败的气息,闻上去像是生命垂危的人,又像一截蜡烛燃烧到了尽头。
血迹顺着祂全身的每一处地方滴滴答答地滑落,燃烧的伤口处有灼烧的痕迹,尤其是侧身时身后隐隐约约露出来的一个巨大的豁口,简直像是身体活生生被剜去了一大块一般,露出森森白骨。
看起来这样大阵仗且不会去掩饰自己的人,真的有可能去偷袭别人吗?
那一瞬间,昭雪的心中不由得划过这样的疑问。
但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很快,昭雪发现对方的退意。
江泠风举剑缓缓逼近,对方却看起来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在酝酿着。
但是昭雪心中的直觉却愈发准确。
“叔叔……”
昭雪压低了声音,她动作幅度很小、几乎不被任何人察觉到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等我。”
江泠风刚意识到什么。
那少女就先一步“欸”一声,左脚绊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跌去。
踩着几朵几乎消弭的红莲,没有任何防备地跌进妖魔的怀中。
面具之下的眼睛睁大。
什么……
掩藏在袖中的手指原本就在逐渐收拢,准备在那男人再上前一步时就捏碎传送符。
但是,偏偏羊羔自己送上了门。
少女的身体纤细柔软,像是一秆苇草。衣摆里空空荡荡,只要祂张开手就能环住她柔软的腰。
她被撞得很痛,抬起头来,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蓄起了水花,鼻尖红彤彤的,唇角抿了起来,似乎在强忍着疼痛。这让祂想起来她原本脚崴了的事。
她就靠在祂的身前,脆弱而稚嫩的脖颈那般直率地袒露着。
只要祂伸出手。
——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拧碎。
或许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
祂是这样想着,身体却比大脑更快一步行动了。
动作那样快,几乎叫人看不清,一个念头之间,祂捏住传送阵——并没有捏碎,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扼向她的脖颈,带着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昭雪淹没的浓烈杀意!
——但,剑光比祂的手更快。
昭雪的眼神不足以捕捉到他们是怎样出手的。
她只看见眼前几个瞬息的白光划过,锵锵声震得她的耳膜发疼,还没有反应过来,浓烈的血腥气窜入她的鼻腔。
她的心脏骤然一紧。
等她睁大眼睛,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才松下一口气。
那妖魔想要捏碎她脖子的手臂几乎被江泠风斩断,只剩一截小骨连接着。祂的身上其余地方也多处挂了彩,狼狈不堪。血液滴落的地方,因为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燃烧,像是腐朽的墨汁一样融进黑暗里。
祂喘息着,捂住自己疼痛到难以忍耐的断手,纵身向后一跃,跳上屋顶。
而江泠风,甚至连衣摆上都没有沾到血迹。
昭雪跌落在地。
她捂着自己被撞红的鼻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平的?
平的??
那样姿态高雅又魅惑的妖魔,原来是狡诈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