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
又得遭受一次皮肉之苦了。
没有办法。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啊。
昭雪再一次回到那一切的起源,让她曾经痛苦万分的梦境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以第三者的视角。
像是一团空气一样浮在半空中,她能察觉到这是在昏迷之中的自己的潜意识。
她看见自己一路从城郊别院跑回家,跑回成为一团废墟的渝城,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啜泣不止。
对她视而不见的青梅竹马,像一阵抓不住的风一样离开。
高高在上的仙人,如云彩一般飘离这片污浊之地。
傲慢而偏执的剑灵,在祠堂的角落静静观赏这片大火。
血洗三界的魔人,已将这里之外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所有的一切,都远离了平静的日常、变成了扭曲痛苦的地狱。
她飘在空中,看见自己迷茫地走出沈家祠堂,扶着黢黑的墙壁,一路走进那片大火,片刻后,咳嗽不止地跌倒。
在跌倒的那刻,她被扯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苦、被灼烧的滚烫、皮肉开绽的痛楚撞入她的脑海之中。昭雪忍不住痛苦地尖叫、哭喊起来。
……原来,自己原本的结局竟是这样吗。
自杀。
确实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看见这样一幅景象,自己又哪里会有生还的欲望呢?
不如就在灼灼烈火中变成一坯灰烬,一起前往这地狱吧。
…
“昭雪。”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
“昭雪。”
那是很温暖的一只手。很熟悉,曾经在她坠向湖中心时将她托住,从深渊中打捞上来。
手上有细细的伤疤和茧,修长而骨节分明。扣住她的手时,好像就有了将她从黑暗的痛楚里拖上来的力量。
昭雪忍不住想要去回应。
她扣住他的手指,扣得很紧。像是在害怕那只手会突然松开似的,一刻也不肯放手。
手没有松开,反而在源源不断地朝她的身体里输送着细细的真气,试图缓解她一时片刻的痛苦。
“……既已知结果便会如此,为何还要逞强。”
昭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落在她的枕边。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边濡湿的发丝,覆上她滚烫的眼皮。
短暂的凉爽涌入她的身体里,减轻了烈焰一般灼烧的痛楚。
“……”
昭雪再次陷入沉眠。
身影却此后再没有离开。
*
再一次……
活着醒来了。
昭雪望着天花板,头脑经历了短暂的混混沉沉。
她闭了闭眼,开始回忆自己昏过去以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糟糕,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头很痛。
昭雪疼得哼了几声,撑着床边,慢慢地坐起来。
门被推开。
江泠风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
“师叔。”
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是看见眼下这情况也能猜到多少了。
“喝药。”江泠风什么都没多说,他只是坐到昭雪的床头,将药递到她的面前。
昭雪看着一看就苦兮兮的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道:“对不起,师叔。”
“……”
“我不该任性行事,让师叔您担心……也让我自己受伤。”
江泠风慢慢搅合了碗中的药,让热气慢慢散去,他缓缓开口,
“你有自己的理由,不是吗。”
昭雪顿了顿:“是。”
“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所要承担的后果是什么。”
“是。”
“既然如此,”
他将药递到她的面前,“那便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理由。”
“……是。”
昭雪说,“我不会再……”
轻易道歉了。
她慢慢接过药。
一点点咽下。
……果然很苦啊。
江泠风走后,灵犀问出声:“那家伙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昭雪皱着眉头喝药:“什么什么关系。”
灵犀说:“你睡着的时候,他在你的床头坐了一整晚。”
昭雪:“……”
她放下碗,缓缓说道,“他是我大姐的师兄,我大姐去清理妖魔窟后,便委托了他来照顾我。”
“他跟你大姐……?”
“差不多。”昭雪有点烦躁。她又想起来先前的梦,自己惨死的结局,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
起身、下床、披衣。
“你干什么去?”
“我有自己的事要办,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昭雪回道。
她冷静不下来,现在必须得去看看谢明毓那小子。
片刻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的心就惴惴不安。他像一个不定时炸/药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推开门去,门外正在下着雨。
细细的雨丝洒下,滴落在昭雪伸出去的手心。
凉悠悠的。
昭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凝聚在头顶,明明是接近中午时分,但是却沉闷地像是黄昏。
昭雪回屋去找伞。
在她之前,有人更先一步去了谢明毓所住的破败小院子里。
院子里荒草丛生,乱石横卧,看起来没什么人气。
江泠风撑着伞,伞面却并非用来遮雨,只是在浅浅掩饰着自己的面容。
来来往往的人里,无人能够认出来他是流光峰剑尊。
阴雨连绵的小院子里,他看见那少年如发狠阴鸷的恶犬,正将欺负他的弟子架在身下,一支一支地掰断他们的手指。
脆响声和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从院子里传来,但是偶尔路过的人都视若无睹。
或者说,这就是外门弟子的常态也不为过。
尽管离得还有一些距离,但是江泠风仍旧能够清晰地听见那个冷郁沙哑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你们甚至特地找上门来问我跟她是什么关系。”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少年咧开唇角,脸上的裂口随着动作渗出血来,他却浑不在意,眼睛也没眨一下地折了下一根手指,
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起伏,他发狠似的沙哑声音响起,
“我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她那样诚心诚意地帮助我,我却还是如此迫切地渴望……杀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