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头发散乱,就像一个叫花子,但那双眼好像从哪儿见过似地,再一想那声音……他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居然没死,不但没死,还敢出来给他找麻烦!
但好在,他看上去疯疯傻傻地,眼神也明显不正常,所以他迅速走到四皇子身边,假装跟他关系亲近,果然刺激到了他。
可恨霍沉昭居然还要救他!
他脸上皮肉痉挛,心里不断地祈祷……希望救不活!就算救活了,也最好疯了!
他几乎全部心神都放在那老者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儿,已经不对劲了。
明熙帝向来接地气,他自己功夫又好,出门从来不叫人清空民居,打猎也不会驱赶猎户,所以,这个人能进来,一点也不奇怪。
可因为这个人看着就疯疯癫癫,所以大家还真没往报仇那方面想,只寻思着是不是倒霉遇上疯子了。
但一看张廷玉这个架势,长眼长脑子的,实在不能不怀疑。
就在这时,空中划过了几声鹰鸣,然后盛大威风落了下来,看看这,看看那,啾嘎啊哇地叫了几声,还抬爪子指了指霍沉昭,意思想问问出啥事儿了。
霍沉昭头也不回地道:“盛大威风,劳你跑一趟,去营地取我的药箱子来,多谢。”
盛大威风嘎嘎叫了两声,还分出一只爪子踢了大白老虎一脚,然后翅膀一展就飞了。
明明只是一只鹰,大家硬是从牠这一番行动里头,看出了小人得志,你们没我不行,我比大老虎强……种种的意思,颇有些无语。
大白老虎被踢了一脚,立刻靠了过来,嗯呜嗯呜地叫了几声,委屈巴啦求安慰。
团子有点紧张,一直紧紧搂着哥哥的脖子,看到盛大威风过来,才慢慢放松了些,见大白老虎这样,赶紧软乎乎安慰:“大花花不痛,是盛大威风不对,珠珠明天骂牠。珠珠帮你呼呼。”
一边给牠吹了吹毛毛。
看到这一切的众人:“……”
动物的心眼儿比人都多,还会争宠了……不过这么一闹,倒也把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些。
便有人道:“这人也不知是谁,看起来像是年纪不小了。”
“看他吐的血颜色有些沉,只怕沉疴在身,不好救。”
程重锦看大家根本不敢涉及敏感话题,不由暗暗冷笑,就道:“这人一直说着‘杀了你’,想必是与我们中的一个人有仇。”
短暂的一静之后,有人道:“但这人有些疯疯癫癫,说的话只怕也不能尽信。”
程重锦微笑道:“我听闻酒后会吐真言,人疯了之后,则只记得最后的执念,所以,就算他疯了,仇人应该也是认不错的。”
他话都说成这样了,旁人再开口反驳就是得罪他,于是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
盛大威风转眼就把药箱子拿了过来,霍沉昭精神一振,立刻取了药给他服下。
盛大威风走来走去,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然后牠忽然想到什么,翅膀一展又飞了……然后不一会儿,明熙帝就被牠的大爪子抓了过来。
明熙帝显然也是猝不及防,但还是理了理衣裳,维持着帝王的风度:“你们怎么回事儿?”
四皇子赶紧上前解释,团子也立刻上前抱住他腿:“皇伯伯!”
明熙帝低头把她抱了起来,轻轻拍抚着,一边听着四皇子说,点了点头,问:“如何?能救吗?”
霍沉昭道:“大约一刻钟就会醒,他把淤血吐出来了,所以醒过来也会是清醒的,只是身体破败,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活不了太久,要抓紧问。”
明熙帝嗯了一声。
张廷玉全身都不由颤抖了一下。
这实在是最坏的结果!!
会醒!醒过来是清醒的!而且很快就会死!!
若是他活着,还可以收买威胁,他若是死了,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无可辩驳!!
他急得口干舌燥,却毫无办法,如今只能寄望于,待会儿他说不完了。
皇爷不可能亲自问,在场的都是些公子哥儿,问话不得要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道,下一刻,
就听明熙帝道:“四郎写个条儿,叫盛大威风把程风起叫来。”
程风起就是程重锦他爹,以前是刑部尚书,现在去了吏部,但刑部尚书没跟着出来打猎,所以明熙帝准备叫他先来干活儿。
张廷玉的心狠狠地一沉。
四皇子听命,左右一顾,上前从霍沉昭的药箱子里拿了纸和炭笔要写。
就在这时,却见程重锦上前几步,跪了下去,“皇上,草民姓程名重锦,家父讳上风下起,草民要状告荣国公府小公爷。”
张廷玉一时出离愤怒了:“程重锦!!”
他觉得他对他真的够容忍了,一直也没真把他怎么样,哪怕动些手段也都留了余地,没想到他竟敢如此?!
一句话出口,他猛然意识到皇爷还在,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
明熙帝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向四皇子道:“多调两个人来。”却没说调谁。
四皇子也没多问,草草在纸上写就,直接叫盛大威风给端王爷。
那边,七皇子居然去旁边,搬了一块比磨盘还大的巨石来,用袖子蹭了半天:“父皇坐这。”
明熙帝笑了笑,就真的坐下了,示意四皇子把小团子抱走,然后才道:“你说吧。”
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正好在那人醒之前,先铺垫一下,让皇爷处罚的时候,也处罚得重一些。
程重锦口齿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说了一半儿,端王爷和程风起,连着几个别的大臣,就陆续被盛大威风弄过来了,程风起起先还担心是儿子沉不住气,但盛明麟随即过来,低声把事情说了。
端王爷几个人一心二用,这边听着盛明麟说,那边也听着程重锦说,很快把事情了解了个差不多。
七皇子被四皇子指挥着,又搬了几块小点的石头过来,让这些大人们坐。
盛明麟抓了徐景曜过来,两人直接就地盘膝坐下,帮忙做记录。
张廷玉跪在一旁,根本无人理会,他自己不敢起身,也没有人敢去扶他。
等那个老者醒过来时,这个连皇帝都在场的,最高审讯团已经成形了。
第439章 朕会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告得有可能是一个人,于是程风起主动回避,由端王爷主审。
那老者重伤在身却能活这么久,还能练些功夫,本身就是性子坚韧之人,如今死而复生,看到了曙光,精神大振,说得又急又快。
老者姓于名进,是个商人,看起来苍老,其实还不到四十岁。
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妻子早故,于进与妻子感情深厚,并没有续弦,只一心照顾两个儿子长大。
两个儿子也很争气,自小聪慧,长相俊美,又很会读书,十二岁就双双中了秀才,在当地也算是很有名的少年天才。
去年考乡试,大儿子中了举人,小儿子不幸落榜,于进小有家资,索性带着儿子搬到了京城,一来是为了今年年初的会试,二来也想给他们找个名师。
结果,四处寻访名师时,大儿子无意中结识了张廷玉。
起初的时候,大儿子很是欢喜,时常说小公爷如何温和,如何有学问,如何没架子,张廷玉甚至还到他们家中做客,见到小儿子的时候,张廷玉似乎非常高兴,不住地夸赞他们,从此之后,时常来看望兄弟两人,送东西也都是两份,而且还越来越贵重。
于进心里不安,只能是尽量置办差不多的东西回礼,就这么过了半月,兄弟俩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好,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张廷玉来时也是避而不见,接连几次,越闹越僵,张廷玉发了脾气,强请他们出门,回来时,是被人抬回来的,脸上身上都有伤。
于进瞧着不对,问了许久,才知道,张廷玉居然下了药把他们当娈童对待。
两人都是读书人,怎么甘心受这样的羞辱,又惹不起荣国公府,于是商量着悄悄离开京城。
结果等出了京城,路经一处山地,就被一伙蒙面人伏击。
于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山崖下头了,身上还被刺了一刀,幸好山崖下有许多药,于进当年因为爱妻久病也识得许多药材,所以才侥幸逃得一命。
之后,于进就乔装改扮,想方设法地想查儿子的下落,可哪里进得了国公府,后来他也绝望了,觉得儿子只怕是不在了,就想着刺杀张廷玉,给儿子报仇。
只是他如今的脑子,时清醒时犯浑,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耽误到如今,包括今天,他也不知道张廷玉在这,只是糊里糊涂到了这儿,却在人群中看到了张廷玉,才会冲出来的。
于进随说着,就不由全身发抖,连连磕头:“皇爷,我们知道国公府势大,处处小心,乔装改扮出城,脸上也都抹了东西,绝不至于招了贼人的眼,而且草民醒过来时,我们的马车也被推下了山崖,这哪里是求财的做派,草民一辈子谨小慎微,绝不至于招了这样的仇家,定是那张廷玉下的手……”
他拼命磕头:“皇爷,求皇爷给小的做主,我那孩儿,自小就会念书,会试的时候,那主考官儿都说他必有大出息……就这样,全都没了,全都没了啊……”
霍沉昭蹲下伸手隔了隔,不让他这么磕头,他身体已经破败了,一不小心真的会磕死的。
明熙帝沉声道:“你放心,朕会查个水落石出。霍卿,扶他去一边休息。”
霍沉昭应了一声,把他扶开。
端王爷转头道:“张廷玉,你有什么话说?”
张廷玉膝行过来,磕了一个头,一脸悲愤:“他说的两人我认识,可我们不过道义之交,我从未做过那些事,之后的事情,更是欲加之罪,臆测之词。”
端王爷道:“程重锦说的,也是欲加之罪?”
张廷玉算着时间,心腹绝对已经把小桃处理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于是他道:“正是如此!我从无断袖之癖,我与内子情投意合!我实不知,为何程重锦会这般害我,难道只是因为,我曾与程碧玉来往过??我冤枉!请皇爷明查,请王爷和诸位大人明查!”
端王爷道:“既然如此,那于家兄弟有才华、又有国公府小公爷这样的助益,前途无量,又为何要仓促离京,以至于遭遇劫杀?”
张廷玉一窒:“我不知,他们遭遇凄惨,也许是遇上了仇家。”
端王爷道:“若真是遇上仇家,应该斩草除根,可对方只杀于进一人,却掳走于家两个儿子,这又是为何?有杀父之仇在,于家兄弟又非不知事的小儿,对方掳走他们,难道是为了自我了断?”
张廷玉咬牙道:“王爷这些话,全都是出自于进的一面之辞,叫我怎能心服?”
端王爷道:“与于家来往的人是你,你既然说一面之辞不可信,你倒是再来说说你这边的一家之言?你们来往过,这是双方都认可的事实吧?那之后,你们有过什么冲突,以至于他敢得罪国公府?还不惜用两个儿子的性命来诬陷你?”
张廷玉:“……”
他一时脸都青了,他以为端王爷温润如玉,从不知他竟是辞锋如此之厉的人物。
后头,珠珠被沈凌绝抱着,坐在大白老虎身上,盛大威风也挤靠在这边,另一边是一众世家少爷们。
虽然张廷玉仍是不肯认,但,大家心里已经有谱了。
张廷玉也确实大胆,连举子也敢动!
这种事情,若动的是一个百姓,若状是告到了大理寺这种地方,还有可能脱身,但动了举子,又告到了皇爷面前,张廷玉完了。
他们说的太快了,团子完全听不懂,但看爹爹气定神闲,对面的人却表情狰狞丑态百出,也莫名觉得有一点点爽。
团子小声问:“吃小孩的坏人,系不系做了大坏系?”
她声音很小,但这会儿气氛紧崩,没人说话,她小小一点声音,大家也全都听到了,顿时齐齐转头,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