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花在厨房和面,看唐嫂子来了, 笑着迎上来,双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 “你看看, 今个儿又沾你家光了。”
“嗨,婶子这就见外了不是, 咱两家隔着篱笆墙住着, 那就跟一家人没啥两样, 平日我家也没少吃你家好东西啊,过年那会儿又是鸡蛋糕又是瓜子花生的, 小蔓还给俩臭小子一人包了个大红包,算起来说沾光也是我家沾光呢。”
唐嫂子喝了口菊花茶,咂巴咂巴嘴巴,“咋这么甜呢,里头加糖了?”
赵春花就笑,“可不是,小蔓说菊花茶性苦,清热明目最好不过,加块冰糖喝起来甜口。”
唐嫂子点点头,又咂巴了下嘴巴道,“还是有文化好,你看小蔓妹子心灵手巧,就连喝茶也有门道,不想我们大字不识女人,整天在家闷头干活了,喝水就跟大水牛似的,哪还懂得这些?”
赵春花最喜欢外人夸她小蔓,明明心里可高兴,面上还是谦虚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几个当嫂子的哪里差了?哪个不是里里外外,独当一面操持家务的好手?都是能干贤惠媳妇儿,各有各的好,谁也不比谁差。”
这话说的,唐嫂子也知道人家说的是客套话,可架不住听了心里舒坦啊,就跟大冬天喝了热汤一样熨贴。
唐嫂子在家又坐了会儿,没多久红霞嫂子也来了老陆家,跟红楼里的王熙凤一样,人还没进门呢,那声音就先到了,“赵婶子,小蔓在家不?”
林蔓站起来,掀开帘子招呼人进门,“嫂子,在屋里呢。”
红霞嫂子裹着大红色的头巾,神气清爽的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唐嫂子旁边,“老唐家的也在呢,正好,岛上刚回来几艘渔船,这不是打春了听说鱼都便宜卖呢,咱一块儿瞧瞧去?”
唐嫂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要知道开春打回来的鱼最是肥嫩鲜美,更何况价格还便宜,傻子才不去呢,当下拍板要同去。
赵春花要在家和面,妞妞跟两个小的在家睡觉呢,她在家看着孩子,林蔓想了想,决定趁着几个小东西熟睡的功夫去看看。
没想到几人刚要出门,外头丫敲锣打鼓的声音把床上的甜甜吵醒了,小丫头咿咿呀呀喊人,龙凤胎现在八个月多月了,不仅会爬还能自己坐起来。
这不,甜甜在床上咿呀了会儿,没瞧见香香的妈妈来抱她,小胖墩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东张西望,林蔓听到响声进屋的时候,小丫头正跃跃欲试往窗户上爬呢,还没爬过去就给床上的小枕头绊了下,小胖身子往后一仰,就给摔了个四脚朝天,亏的床上铺了厚厚的棉花褥子,胖团子没摔疼,还觉得好玩呢,咯咯笑着在床上扑腾小手小脚。
林蔓却给吓出一身冷汗,忙抱过来抱着甜甜,抓着她小胖手虎着脸道,“陆甜甜,你刚才干什么呢?这么调皮,晚上让你爸回来打你屁股!”
甜甜才不怕呢,家里四个娃儿,陆营长最疼的就是妞妞跟甜甜俩小闺女,平时别说打一下了,要是哪天胖团子掉根小软毛,闺女还没怎么样,陆洲先哭了。
所谓被爱的有恃无恐,甜甜咯咯笑着扑进妈妈怀里,软绵绵撒娇,还吧唧亲了她一口,林蔓立刻心软了,点点闺女的小鼻子,抱着去了院子,跟几人叹道这小丫头以后怕是个小泼皮。
赵春花轻拍了下她胳膊,笑骂道:“哪有这么当妈的,我甜甜怎么就小泼皮了?”
林蔓摊摊手,得她连说都不能说了。
红霞嫂子跟唐嫂子看着哈哈笑。
甜甜不明所以,也跟着乐。
过年期间,老陆家吃的好睡的好,辰辰和甜甜又白胖了一圈,俩小东西在床上呲溜溜爬的时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滚过来两个胖球。
赵春花就抱给小孙女裹上棉袄,带到院子里晒太阳,顺便让小丫头扶着她手站会儿,练练走路——好减减肥。
甜甜这一醒,妞妞跟辰辰也跟着醒了,老陆家一时之间鸡飞狗跳,林蔓也不能去外头溜达了,便托唐嫂子帮着买了两条带鱼,跟几条黄花鱼跟石斑鱼,另外还有一篮子小毛鱼,总共花了一块三毛钱,够老陆家一家子吃半月了。
傍晚林蔓正在家拾掇鱼呢,陆洲手里提着条大青鱼回了家。
林蔓“呀”了声,“家里刚买了鱼,你怎么又买了?”
“孟庭买多了,分了我一条。”
“哦,那你放在厨房吧,等会儿我腌成咸鱼,留着以后吃。”
陆洲着妻子白嫩的手泡在水里红红的,皱了皱眉,“嗯”了声,大步去院子里洗了手,不动声色挽起袖子说鱼他收拾。
林蔓一听也行,反正陆营长平时也没少拾掇鱼,这么多鱼呢,给他个表现机会,便点头洗了洗手抹了雪花膏,施施然回了屋。
今个儿家里买的鱼多,一时之间也吃不完,大多数都在厨房廊下晾着,赵春花把那条青鱼跟石斑腌了起来,留两三条花黄鱼跟几条小毛鱼炸鱼丸吃。
松沙岛有个□□俗,岛上打春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炸鱼丸子供奉土地爷,祈祷新的一年五谷丰登,顺心如意。
自从前几年破四旧后,岛上土地爷是不能供奉了,不过这个习俗却保留了下来。
这天傍晚,松沙岛家家户户都在家炸鱼丸,就是最贫穷的人家也会象征性的炸上几个鱼丸,以求新年好运。
铁蛋这臭小子躲出去大半天,本来以为回来没事了,还是给林蔓逮住问黑小子是不是有喜欢的小女娃了?
铁蛋瞪大眼:“啊?”
他才九岁呢,怎么喜欢外面的小女娃,再说岛上的小女娃又不是他的菜,他长大了可是要找跟婶婶一样漂亮标志小媳妇儿的,他可是颜控来着。
林蔓:“.......”
得了,原来是一场乌龙事件。
*
傍晚时分,家属区街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猪油味道,老陆家厨房里油香四溢,因着外头味儿实在太想,铁蛋和妞妞在外头探头探脑,那模样馋的实在是不行了。
林蔓先给俩孩子煮了碗鱼丸,她不想给孩子们吃太多炸货,虽然炸货吃起来好吃,但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再说煮出的鱼丸也很香,锅里热油,放葱姜蒜爆香,加入圆溜溜的鱼丸,小火慢慢炖,林蔓还往灶膛炉灰里埋了几个红薯,到时候焐熟了一块吃,不大会儿功夫,鱼肉的鲜香就在院子里飘散而开,那味香的,在炕上打瞌睡的糯米都蹦跳下来,迈着轻盈的小脚步“喵喵”叫着在老陆家人脚下绕来绕去。
赵春花笑呵呵摸了摸糯米,“乖啊,一会儿也咱糯米条小鱼干吃。”
糯米跟听懂了似得,“喵”了声,趴在边上的小板凳上等着。
这小猫在老陆家两天洗一次澡,一个月吃一次驱虫药,一身白色长毛毛干净的很,加上一双水蓝色的圆眼睛,蹲坐在那里,漂亮的不像话,铁蛋看着爪子痒痒,刚想伸手撸一把,妞妞见了,提醒道,“哥哥你手脏,不能摸哟。”
铁蛋瞅瞅自己的俩小黑手,刚才吃鱼丸的时候上手了,一双手油乎乎的,不好意思挠挠头,跑去把手洗干净。
这会儿正好炸出来的鱼丸出锅了,光吃鱼丸填不饱一家人的肚子,林蔓又下了锅面疙瘩汤,探出头喊了一嗓子,“吃饭了,赶紧洗手吃饭。”
各干各的一家子洗了手,在屋里坐下,热热闹闹吃晚饭,小猫糯米也得一碗挑出鱼刺的小鱼干,鲜的喵喵直叫。
甜甜晚饭前刚吃了奶,这会儿小丫头懒洋洋躺在小床上吐泡泡。
辰辰可不一样,他肚子饿了,给满屋子的鱼香馋的床上流哈喇子,妞妞歪头看了眼,叫道,“婶婶,弟弟馋的流口水啦。”
一家子回头望去,可不,臭小子馋的都要哭了。
陆洲勾唇笑了笑,疾步走到床上,目光柔抱起胖儿子,伸手擦拭胖娃娃嘴边的口水,“辰辰想吃鱼丸?”
小胖娃在爸爸兴奋的直蹦哒,逗的一家子忍俊不禁。
赵春花笑道,“咱家一个两个都是小吃货。”
八个月的胖娃已经能适当吃鱼肉了,林蔓平时也给俩孩子炖鸡蛋羹,或者做些辅食什么的给龙凤胎吃,俩小吃的很欢,她用勺子舀了一小块嫩鱼丸,碾碎了一点点给辰辰吃,辰辰小口大张,跟嗷嗷待哺的小麻雀似的,三五口就吞入肚。
赵春花看着能吃的小孙子,笑成一朵花,老人家总觉的能吃好能吃福气。
日子慢悠悠来到四月里,老陆家的风平浪静,北大荒红星农场却出了件怪事儿。
第66章
四月的北大荒依旧寒气逼人, 前头下了两场的大雪,北风一吹外面全是飞扬的雪花。
凌晨早起的知青们三三两两出门打水,孙胜打着哈欠刚出门就给外头的冷气冻的打了个寒战, 赶忙转身钻回屋里。
炕上个年轻小伙子顶着鸡窝似的头发, 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给屋里吹进的冷风吹的呲牙咧嘴,“大胜子, 今个儿不是该你烧饭, 咋又回来了?”
孙胜裹裹身上的棉袄,牙疼似的”嘶“了声, “这鬼天气太冷了, 冻的老子一哆嗦。”
“哆嗦也不行, 队长天不亮就去外头打柴了,你小子不去烧饭,今个儿咱们吃啥?”
“大胜, 哥们儿给你支个招, 你啊早点结婚娶媳妇儿,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 就有人给你烧饭了。“
”就是,大胜加把劲儿。”
“去你的, 就你几个有嘴是不?”
孙胜笑着一人给了一脚, 搓搓手裹好棉袄一鼓作气撩开门帘,往烧饭的草棚子冲去, 红星农场里来的知情大多都是小伙子, 也就最近几个月陆续来了三四个女知青, 农场没有多余的屋子给女知青住,几个女知青暂时借住在场民家里, 场长说,等过阵子天气暖和了,再给女知青们起间茅草屋住。
男知青点这边儿,场里没重活的时候,农场不管饭,一个月的伙食都是大家伙儿凑出来的,一人一天轮流烧饭,场里老百姓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吃的,——荞麦面窝窝头、糠菜黑面团子,菜里就是嫂子们帮着做的辣椒酱、腌萝卜。
农场里有一片地专门用来种辣椒的,青辣椒红辣椒都有,辣椒这东西下饭,场长说了,冬天开荒下力气,吃饱了肚子,这群兔崽子才好干活。
孙胜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个酱油瓶倒了不扶一下的主儿,来了红星农场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做饭烧水烙饼子,甚至和面蒸馒头都不在话下了。
而且他烧的饭还挺香,知青点的兄弟都爱吃。
这不,孙胜钻进了烧饭的草棚子里,洗了手,麻溜儿从面袋子里舀了荞麦面,刷锅和面生火烙了锅荞麦面饼子,熬了地瓜粥,大锅盖一掀,一股子香气就充斥了满院子。
看着冒热气的铁锅,孙胜不进有些得意,咱如今也是个大厨了。
此刻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扭头一看,林坤扛着一大捆干柴踏着稀薄的晨光大步而来,搬过干柴的都知道,这玩意儿看着轻,实际上沉的压人,那么一大捆柴禾队长扛着就跟没事人似的,孙胜看了就很服气。
林坤把肩上的干柴丢在草棚下,“砰”的声捡起一地尘土,他摸了把脸上的雪霜,一双狭长桃花眸一如既往的锋芒毕露。
早上六点半,大家伙儿正要吃早饭,外有院子里就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不好了,农场里的猪食又给人偷了!”
知青点的小伙子们一愣,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了,一个个抓着衣裳就往外跑。
开春后场里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有□□头,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农场两一百来号人年底就指着这□□头猪改善生活了。
这年头城里人吃肉不容易,北大荒虽然物产丰饶,但是冬天大雪封山,那雪能到人腰上,走路都跟傻狍子一样蹦哒,一冬天到来年五月,农场人就靠着分的猪肉晒成肉干打牙祭。
是以农场的人都把几头猪当祖宗供着养,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嫂子们给每次拎了满满几桶猪食儿过去,吃猪吃一半留一半,那小猪吃的哼哼哧哧,隔会儿再去看,原先留在桶里另一半猪食儿就不翼而飞了。
这几天农场众人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个偷猪食儿的贼,气的场长一个大男人跟个乡下泼妇似的破口大骂。
农场嫂子们也议论纷纷,那猪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左不过用麦麸子和米糠当饲料,和猪草拌一起喂猪,谁家的小贼脑子抽风偷这个?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不是人偷的,是农场后山的熊瞎子,或者其他动物吃的?
其中有个嫂子反驳,“没可能,场长说了养猪棚边上泥地里有一圈大脚印哩。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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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松沙岛上一片翠绿,田里的麦子吃了肥长的绿油粗壮,今年岛上还新种了油菜花,如今油菜花漫山遍野的开了,空气中都是甜甜的花香。
这阵子雨水足,一场一场的春雨使得田里的杂草也冒了出来,家中有田的渔民也不得不暂停出海,扛着锄头下地,忙着清除麦田里的杂草,马上就是五月了,要是影响麦子抽穗,那可就减产了。
岛上的老百姓忙,老陆家一家子也忙呢,三月里岛上来了批新兵蛋子,陆洲又要训练新兵,又要兼顾营部的工作,接连好几天不着家,就连孟庭这家伙儿也有五六天没来家里蹭饭了。
他不来,铁蛋跟妞妞还念叨,一个说孟叔叔不来,家里没人讲笑话了。
妞妞捧着圆脸蛋,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叹道,“唉,又过了一年了,孟叔叔眼瞅着就二十七了,再找不到媳妇儿,以后可咋办?”
这话军区的嫂子们经常说,时间长了妞妞也跟着操心孟庭的终身大事。
林蔓听了忍不住乐,才七岁的小丫头个头还没扫帚高呢,操心的事倒不少。
铁蛋跟着插科打诨,俩小叽叽呱呱说了一通悄悄话,决定下午去探望下“可怜”的孟叔叔。
赵春花隔着窗户听俩孩子瞎闹腾,拎着鸡毛掸子出来,“俩倒霉孩子,一天天的啥事儿不干,光知道闹腾,找揍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