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法医跟姚法医道了别。
载着阿勒茵扬长而去,到了大门口,阿勒茵移下窗,恶狠狠啐了口,“这地方真脏!”
大门口的花圃里,缩着个人。
将头埋进膝盖里讷讷发呆,掌里攥着手机,葛兰的电话契而不舍地打来,程爱粼想不明白,脑子和身骨都在崩塌似的疼痛,思维也缺油,卡顿得厉害。
半晌,一只大掌抚着她颅顶轻轻拍了拍,“来了也不说一声,”马雄飞满脸倦容的蹲下,现在凌晨四点,他不知道程爱粼来了多久,但她身上跟花朵一样凝了层霜露。
“我想去看她一眼。”程爱粼抬脸,眸中血丝填得满满当当,简直一双血眼。
马雄飞状态也不好,伸手拉她,“走。”
解剖室冰冰凉凉,布拉特躺在白布下。
程爱粼在门口挡住马雄飞,她小腿全然麻木,走得一瘸一拐,“我想自己看看,”她合上门,打晃地往里挪。
白炽灯肃杀又灼目。
程爱粼一撩白布,瞥一眼又火速遮盖上,一眼就够了,她止不住的觳觫,喉头一夹,哼笑起来,笑声太大忙捂住嘴,又哭噎出两声,哭哭又笑笑,十足的疯态。
她垂落身子,躬住腰,两手撑着台沿舒缓地深呼吸。
她已经不记得布拉特上辈子离世时具体时间,她看了报导,可一扫而过,全然想不起来。
布拉特的脸,是白骨骷髅上堆了块烂肉。
“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时间一致,如果原有死亡都没法改变,为什么让我来,”程爱粼面容不再丰富,沉得似死水深潭,低喃着,“为什么让我来?”
她皮皮癞癞地瞪着白炽灯,无法宣泄的怒火猝然高涨,“来干什么?来跟他做他妈爱吗!是吗!来告诉‘我爱他他爱我’,我有十年的时间跟他耗,耗到点接着死是吗!我要以命换命的,你现在跟我说换不了,都得死,都她妈得死,是,是我不够尊敬,是我实用主义,没事的时候我不求您,我给你磕过多少头!你现在告诉我,都她妈得成烂肉,谁都活不了!”
程爱粼双手捂脸,觉得话说重了。
怕口业遭受降罪,再伤了马雄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她无声地恸哭起来,“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鬼知道那些岁月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大门徐徐推开,马雄飞立在门口,程爱粼说的每个字眼他都听见了,“阿粼,ksitigarbha(地藏)给了你十年,也给了我十年。”
“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要的是长命百岁,马雄飞,我想让你活很久很久,这才是我来的意义。”
马雄飞想纠正她。
如果真的按她所说,必死是终局。那十年就是意义,就是价值,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慈悲不是给她的,这个慈悲是ksitigarbha看他死得憋屈,恩泽给他的。
“马雄飞!”走廊拐角处蔡署唤他,“走,去趟文蒙。”
“阿粼。”马雄飞想上前抱她。
程爱粼猛一后退,趔趄没站稳,手一撑台板,蹭掉了布拉特头颅上的白布,那团红肉再次扎进她眼中,程爱粼眼前灰黑一片,“你去吧,我静一下,冷静一下。”
马雄飞不放心程爱粼。
和蔡署出发时把她带上,绕到alma的a栋车库。
马雄飞目送着她进单元楼。
蔡署划着地图,“我不在意杀人的过程,我只在意动机。马雄飞,我不排除是你干的,当然,我也有可能,你看见老迈看你的眼神了吗?他一直觉得你是个极度虚伪的人,明明所属两个阵营,却天天师父长师父短。”
“我前几天才知道这件事。”
“不跟你说是怕你坏事,你这人演戏的水平,不行。”
“老迈为什么确定背篓里是jori。”
“我告诉他的,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jori的状态很不稳定,怎么可能——”
“——她睡着了,布拉特给她喂了药,她们是要逃,出现在文蒙应该是她制定的逃跑路线,她怕有人设伏,所以跟着那些人贩走了他们的路。马雄飞,是你建议她跑的,结果布曹长半路死了,我就说你嫌疑很大吧。”
马雄飞驶出地库,懒得搭腔,“我应该接那通电话,我当时就觉得她有话要跟我说。”
程爱粼机械地出了电梯,开了锁,合上门,一屁|股跌坐在玄关处。这玄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承载了她太多溃散的情绪。
舒缓了良久,程爱粼才开灯,重复起当年马雄飞死后的一系列程序: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叠衣服,收拾柜子,下面条……她凭借本能,心绪晃晃悠悠,面条翻腾时,涌起了一阵恶心,她迅速关火,那团污漆漆的肉又一次闪现眼前,她把长筷一扔,奔出厨房。
马雄飞说得对,十年就是恩泽。
可她还是困苦沮丧,那是他最好的年龄,他们曾经各自畅想过未来,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轮到他了,他目色沉霭,摇头说没想过,程爱粼逼他现想一个,马雄飞踌躇了良久,说要去瑞士钓鳟鱼。
程爱粼很希望看到一个壮硕的老头提着篮子和鱼竿,戴着墨镜在纳沙泰尔湖钓鳟鱼,那里天高湖低,旷远中的小镇似仙境,这才应该是他享受的人生。
她灌了两瓶酒压惊。
葛兰的电话再一次打入,这回程爱粼终于想起来他穷追不舍的原因,自己三校和通读的平面图纸和科普文样还没发给他!
“shit,”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
葛兰哀嚎,“祖宗!5点了!别人要不要印刷的!你倒是给他们腾点时间啊——!”
程爱粼拿出笔记本。
将整理好的文档全部移送到葛兰头像下。
葛兰蔫着语气,却止不住好奇,“你刚刚跑出去反应这么大,又丢三落四地忘事,你认识布拉特。”
“不认识,想到了一些事,难受。”
“那你认识她女儿吗?我听说你救过她。”
“葛兰,不要再消费孩子的生死,你的天赋和能力该用在刀刃上。”
“都是刀刃,我揾食工具。”
“不是,你不能捅受害人,你要捅,就捅加害者。把这一单废水做好,你不是面对不了你母亲吗,把这次的成绩烧给她,你就能跟她平等了。”
她挂了电话,起身关灯,受不了光芒刺目,像是重回解剖室。
在a栋楼下的阴影处,一个黑衣黑帽的男人抽着烟,静默地仰头凝着701,当灯光骤黑的一瞬间,他动了脚步,双手揣兜进了一层厅堂,兜里鼓出一个大包,是枪|械的形状。
第46章
*杀错了人*
黑衣黑帽的男人进了电梯。
嘴里咬着芭乐, 蹲下系鞋带,他有意避让监控,到了7层, 梯门一开, 他歪斜着身子,进了走廊。
客厅中, 程爱粼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额头细密的汗水,她攥着睡衣的蕾丝领,几乎将它扯烂, 眼球在眼皮下疯狂地飞舞。她无法呼吸,一块石一团絮滞在呼吸道内, 她只能像垂死的老病人发出“嗬嗬”怪叫。
黎明前至暗,坠得人心慌慌。
门把手轻轻下压, 男人收回铁丝,咀嚼最后一口芭乐, 轻盈地踱进屋内,他抬膝从靴子抽出把尖|刀, 锁定了沙发上的大物——程爱粼侧身蜷缩着,额头顶住靠垫,撑出一个宏壮的身型。
男人将她认成了马雄飞。
程爱粼此时被种黏腻的黑褐汁液所包裹, 那浊水比废水厂的残渣都厉害, 触及到皮肤是油煎火燎的刺痛,不知是谁递了把柴,烧起火棍, 液体轰然炸成了弥天烈火。入鼻处都是血的滋味,劈头盖脸地糊住她口鼻, 不烧树,不烧花,不烧虫蚁,就光烧她。
肌肤表层融化,一只眼珠成了白色的浆液,她想呼救,却被一只粗手箍紧了喉头。
那胳膊很僵硬,程爱粼顺着臂膀看上去,竟是黑漆漆的李志金,大张着血口,舌头残成小团粉肉,牙齿也崩没了。
他每一处被程爱粼射|穿的关节都袒|露成一个小洞,像是钉上黑钉,将他扭成了一个僵直的偶人。在烈火之金中,“咿咿呀呀”地踢脚,窝膝,摆手,扭脖,演着出傀儡戏,配着他一张丑脸,既粗鄙又怪诞。
他嘿嘿咧嘴大笑,一路抻到了耳根后,没了舌头的滋润,说不出话,可程爱粼听见了,那张血洞吐着他在监狱里的决心,杀杀杀!杀杀杀!你救不了他,死死死!杀杀杀!
像是得了某种号令。
一群鬼怪从四面八方爬出,围拢着她,像是在行祭祀大礼,大袖摇摇摆摆,晃出了层峦迭嶂之美,程爱粼认出来了,那是她之前和马雄飞突审过的一张张人脸。
杀杀杀,死死死。
李志金狞笑着,两只油黑的眼睛瞪着,哈出一团腥臭直扑程爱粼,要咬她鼻子。
程爱粼猛地挺|身大喘。
双目瞪得浑圆,余光中瞥见一道寒光。
她本能地瞬时蹬腿,娇小的面容彻底展露出来。男人一愣,避开她利腿,茶几被她踹得弹出老远,纸巾盒,茶杯,药片晃出台面,“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刀锋再次袭来。
程爱粼一个鲤鱼打挺,双臂一撑,翻过沙发,向阳台奔了两步,脚尖一踩脚背一挑,钢架的晾衣板陡然飞起,她小臂一抓一挥,形成了一个钢盾,向对方的手腕挫去。
那人挥洒抵抗间,一来二去达成了进攻防守之姿。
程爱粼看出他兜里枪械的形状,一个铲地躺倒,下意识往沙发底部摸去,摸了半天,除了一手灰,什么都没摸到,她霍然意识这是十年前的马雄飞家。
“bloody hell!”她爬起来。
只能将武器化于手边之物,熨斗,烫衣板,盆栽,书籍,酒箱……
程爱粼每次看jackie chan的电影,都会被他用生活置物的灵活打斗所逗笑,当完成铁盆套头,酒箱卡手,熨斗烫脸的招式后,她发现这种方式真的具有趣味性,打着打着,便诚挚地笑起来,笑得男人起了层鸡皮,匪夷所思地看她。
程爱粼的对抗不仅充满了馥郁的美感,还混杂了成家班的诙谐,但也招招致命,在黑暗中追锁着男人的背脊和头颅,膝盖和手肘是她最厉害的武器。
可毕竟20岁的身子骨体量娇小。
她被男人摔打,被揉撞,被砸向电视,两人不分伯仲。
程爱粼想结束战局,登上茶几,勾住吊灯,两腿蛇一般攀附在男人脖颈上,上身自然翻下,脑袋朝地,双腿坠着拽着,勒住了喉结,男人猝然无法呼吸。
程爱粼双臂一伸,雷厉风行地拾起一托盘朝他胯|下狠狠卡去,男人疼得跪地,程爱粼兀的仰回身子,双臂搂抱着男人的头,掩去他口鼻。
门外走廊有响动。
片刻后开始敲门,先是礼貌的叩叩。
程爱粼和男人都是一顿,继而又开始拉扯,男人一手捂|裆,一手疯狂地击打程爱粼,她忍痛缩身,用所有的力道憋住他呼吸。
等了半天无人应门,里面折腾的声音却越发磅礴,这简直就是挑衅。
烫头的大孃不干了,“马警官,马警官你这么大动静,我们老头上厕所一哆嗦,吓得病都犯了,马警官!”
男人的眼睛逐渐失焦,最后昏昏然侧歪倒地。
程爱粼这才松腿松手,落地喘着粗气,双手撑膝看向门口。
大孃的声音不依不饶。
程爱粼低头看自己碎烂的裙子,思了片刻,将头发揉得更加蓬乱,不紧不慢去卫生间把淋浴打开,往脸上洒了些细水,又去厨房掏了个梨。
一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