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句句属实,大皇子……他想毒杀太子,不,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悄无声息地毒杀太子,还有皇帝!对!还有皇帝啊!”
这老东西见到卫听春眉头紧皱,抓着匕首的手指用力,以为她是要杀人灭口,立刻像狗一样在地上趴着求饶道:“姑娘别杀我,我……我很有用,我能为你所用啊!”
“我是云烟山庄弟子,我手上有数十种无色无味能致人死的药物……”
“姑娘,别杀我,我愿为太子效命!我……我能画出兰庭酒肆的地图,还知道大皇子护卫们的短板,求求你……”
卫听春闻言眉头越皱越紧。
理智上她绝不该相信这个人说的话,她设想中大皇子不应该这么快就找到薛盈,他应该更倾向于折磨薛盈。
如果他真的给薛盈下了多年的药物,只要他不吭声,光是她的失踪,就能让薛盈发病。
等到薛盈发病,再出什么意外,大皇子甚至能够彻底和这件事摆脱关系。
但是他为何要和薛盈约定在兰庭酒肆见面?
但是这老东西说得信誓旦旦,说大皇子妄图毒杀太子。
“大皇子在别院养了许多的能人,他妄图在毒杀太子之后,取而代之……”
卫听春听了更是心狠狠一沉,这老东西说的和那个老嬷嬷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就算兰庭酒肆是龙潭虎穴,她今晚必须去一次!
而此时此刻,兰庭酒肆之中,素日里那些喜好临江吟诗作对的书生,全都无影无踪,江上泛舟的花船,也已经不见踪迹。
只有连串的水灯围绕着兰庭酒肆,摇曳在夜风之中,让这往日歌舞升平附庸风雅的热闹之地,变得肃然寥落。
二楼临窗最大的包房里面,即便是精心装扮,也依旧面色惨白形神憔悴的薛盈,一脸阴沉地坐在大皇子薛毅对面。
“她在哪?”薛盈开口,声音沙哑非常。
他确实如卫听春所想,犯病了。
此刻咬着舌尖,强撑着理智过来,手掌按在桌子上,都在不停地发抖。
而对面的薛毅相比他来说,便是格外的冷静,态度甚至悠然自得。
他和薛盈的眉目可以说完全不同,比起薛盈的秾丽华美,他的眉目更趋向当今皇帝年轻的时候,丰神俊朗,轮廓锋利,是个颇受女子喜爱的刚毅长相。
他听到薛盈哑声质问,依旧不吭声。
自从两个人进这间屋子,这已经是薛盈第七次开口,而薛毅则对他视若无睹。
这当然是薛毅的报复,毕竟他和薛盈交手数次,次次落下风。
他对他恨之入骨,若非他还没有准备完全,早就将薛盈杀死取而代之了。
不过如今薛盈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绝不会再放过薛盈。
薛盈见他还不吭声,“砰!”地一拍桌子,将薛毅手中的茶盏险些惊落。
这一次薛毅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薛盈。
薛毅的眼神极尽讽刺,胜利者的姿态十足,即便是他们手中都有彼此致命的把柄,在意的人,但是相比薛盈的失态,薛毅至少表现得毫不慌张。
“十一弟。”薛毅今年三十有七,但面上看去,只有成熟,并无任何苍老迹象。
他如一头正当壮年的雄狮,看着对面憔悴的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薛盈,像是在看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你自小便性格孤冷,这么多年无妻无妾无子无友甚至无偏爱的食物,我还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在意的东西,着实让人头疼啊。”
薛毅字字句句,慢条斯理,低沉和缓,真的如同一个慈悲兄长,在感叹幼弟的欢心难讨。
但也字字句句,如同不断收紧身躯的阴冷毒蛇,终于将猎物缠缚住,只欲将薛盈全身骨头尽数勒断,吞吃入腹,怎会放过!
“别急。”
薛毅看着薛盈,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堪称温和地对薛盈说:“兰庭的酒菜,皇城闻名,你我兄弟各自奔忙,无甚相聚的机会,不如趁今日,好好对酌一次。”
薛毅对着薛盈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来人,上酒菜。”
“少时……”薛毅看着薛盈道,“为兄对十一弟多有欺辱,那时全因身边奸人蛊惑,实则这些年,为兄心中委实后悔。”
薛盈闻言面容扭曲,但是他知道,他若是不听这些废话,薛毅绝不会说出他想知道的。
他只好勉强按捺自己,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开口道:“那些,我早已经忘了。”
“哈哈,十一弟不愧为太子,大乾素来立贤不立长,几个兄弟之中,十一弟最出挑,否则父皇也不会斥我等兄弟多次,让我等同十一弟学习。”
薛毅今日字字句句都是自家兄弟亲近之语,但也字字句句都暗藏杀机。言语之间,更是无半点对储君的敬重。
这时候婢女鱼贯而入,手脚麻利,悄无声息地布好了酒菜。
这些人,都是薛毅提前安排好的,这整个兰庭,今日便是一场是事先预设好的鸿门宴,里里外外的护卫影卫不计其数。
而薛盈,今日确确实实是只身赴宴。
薛毅也没有想到,他竟那么在意那个庶女。
他本不欲这么快动手,未免宫中进行多年的事情暴露,但是这一切都是薛盈逼他的!
他竟然要将怀着他儿子的心爱女子,送给一个七旬商贾做小!
这无疑是一巴掌狠狠抽在薛毅的脸上。
薛毅想到此处眼中便是藏不住的杀机。
但是心中杀意越深,他面上的笑容便是越深。
“这酒是兰庭珍酿,用的是去岁的梅花清雪做料,”薛毅看着薛盈,率先举起了杯子,对着薛盈道,“饮了这杯,算是全了十一弟与我之间的兄弟之情。”
“兄弟之间无龃龉,到时候……你在意的人,与我在意的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薛毅嘴上这样说,实则他的人已经解救出了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女子,令人妥善安置了起来。
他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今日,就是要鸩杀薛盈。
只要薛盈饮下杯中酒,从今晚后,薛毅便是太子,再过不久,他也会是皇帝。
数年的蛰伏,他早已经隐忍够了。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而薛盈手抖得厉害,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杯子里面就是毒酒。
薛毅眯着眼睛看着他,见他端着杯子,久久不动。
想到了什么,挥手把身边的人,全都遣到了包房外面。
又叹息道:“当年离王……为了庆嫔被人杀死,听说他临死之前,知道是庆嫔动的手,都没有挣扎。”
“这痴心撼动天地,也怨不得父皇这么多年,仍旧不肯解开心结,真正接受十一弟。”
这样的皇族秘辛,若是放在平日,薛毅绝不可能说出口。
但是时至今日,薛盈在他眼中,就是个已然只是个会喘气的活死人。
因此他无比险恶地问薛盈:“连父皇都不相信十一弟你是他的种,那么十一弟,你到底是遗传了庆嫔的狼心狗肺,还是离王的痴情不悔?”
“那女子……应该快疯了吧。”
薛毅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满酒,玩味地看着薛盈,逼他道:“征南将军的庶女,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只小蚂蚁。”
“若是十一弟真心爱慕她……为兄也不是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薛盈整个人剧烈哆嗦着,额头冷汗密布,嘴唇颤栗。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杯中酒,又抬起头,拉满血丝的双眸,第一次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希望兄长说话算话。”
“当然,哈哈哈哈哈……十一弟,我真是爱死了你这个表情。”
“还记得你四岁那年,就是用这样的表情求我,求我救救你哈哈哈哈……”
薛毅收了笑,挑眉对薛盈道:“喝吧。你喝了,我就放了她。”
薛盈眼中蓄满了水雾,死死盯着薛毅,泪水自眼中滚落到杯子里。
薛毅对着薛盈举起杯。
薛盈便将杯子当真凑到了唇边,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兽,闭了闭眼睛,便一口喝了。
薛毅亲眼看到薛盈喉结滚动,他放肆大笑起来,然后也下意识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但是就在他吞咽了酒液,看向薛盈的时候,薛盈从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因为吞下了见血封喉的酒,而立刻痛苦地捂住喉咙,呕出鲜血。
薛盈浑身的颤抖,眼中的绝望,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帕子,把刚才喝到口中的酒液,大部分都吐在了帕子上。
他这才抬头看向薛毅,接着他眼睛一弯,开始以帕子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不似薛毅的开朗放肆,很是有种幽冥恶鬼的桀桀森然。
薛毅愣了一下,正要发怒,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喉咙和胃袋之中,传来了被刀子搅动一样的剧痛。
薛毅“噗”地喷出一口血的时候,他的眼神甚至是迷茫的。
薛盈这时候嘴角也涌出了血来,但是他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按着桌子,微微倾身,隔着一桌子珍馐美味,对着薛毅说:“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给你解药。”
薛毅捂着自己心口,口中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他转头看向门口,今日来的分明都是他的心腹,怎么会这样!
他张开嘴要对着外面喊人,薛盈便吼道:“你敢喊人,我就将解药毁了!你必死无疑!”
薛毅对上薛盈发疯的赤红双眸,嘴唇颤抖,根本不敢张口喊人。
“放心,这药不会马上致命。”薛盈自己的喉咙也是烧灼不已,腹腔剧痛难言。
他为了让薛毅上套,自己也确确实实,喝下了薛毅为他准备的一部分剧毒。
可这点痛,对于被亲生母亲灌过滚水的薛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能正常发出声音。
他在笑,他的笑容因为他嘴角的血,显得无比糜艳,像是开到荼靡的花。
他低笑着,像个真正的疯子,对薛毅说:“这药不会马上要你的命,但是如果吃解药不及时,它就会让你从胃袋开始腐蚀腐烂。”
“你现在告诉我人在哪里,我就给你解药,从此跟你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