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质疑你的直觉,我只是想到一件事。”季寻坐立不安地扭了几下,他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到一则短视频,递给沈葵:“要不你看看这个,我刚才其实就是看到这个才想起来跟你聊聊这一点的。”
沈葵接过手机一看,这是一条电影解说的短视频,电影中讲述了一个丈夫如何通过周围环境的改变、语言的施压以及对生活中部分细节的操控来转变妻子的自我认知,最终令妻子真的以为自己疯了。
这是心理学上煤气灯效应的起源,属于一种高明的心理操纵形式,是通过扭曲受害者眼中的真实,使得他们质疑自己的记忆力、感知力和判断力,最终导致受害人的认知失调,迷失原本的信仰。(注1*)
沈葵在读大学时自学过心理学的课程,对这一说法略有了解,她扫了一眼就大概明白了视频的核心内容,也因此理解了季寻的顾虑:“你是怀疑,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些事情,是有人暗中希望通过它们来扭曲我们的认知?”
季寻忧心忡忡地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实现这一点的,但你仔细想想,这么久以来,除了发生在田可和吕婷身上的事情,我们这两个当年事故的当事人,真的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吗?”
“没有。”
“对啊,对方搞这么多事一定有目的,但这么久了我们却连目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对手在哪里也不知道,你不觉得太诡异了吗?”季寻说着说着态度逐渐认真起来:“还有那个裔神教,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又查了很多资料,关于这个教派历史上众说纷纭,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在哪一段历史中,这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根据我们现在得到的线索,如果在背后搞事的人真的是他们,他们能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
沈葵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季寻却像是憋久了似的,抬手阻止了她,他难得态度强势地说道:“还有一点,关于田可,之前考虑到你的感受,一直不敢提她,但是现在我必须得拿出来说一说。”
“你还记得田可去世前说过的那些话吧?就是你因为出租车事故昏迷的那次,她在病房里说了很多引导你的话,当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好像每句话都想把你往精神病的方向去引?正常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闺蜜吗?”季寻愤愤地说:“而且你不觉得也很巧合吗?之前你说过每到凌晨三点就会出现各种状况,但为什么从你不关注开始,怪事就全部消失了?那些事情究竟是真的停止了,还是说是因为策划这一切的人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所以不需要再继续了?”
“我回想了我们这段时间经历了一切,包括隧道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是人为,也并不是不能实现的,只是这个过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就好比说我们在隧道里经历的一切,如果有人提前假造了一个类似的场景,在光线、气味、整体氛围和各种心理暗示的情况下让我们产生一种在无限循环的错觉,这不也是可以实现的吗?反正我看过的好多电影里都出现过类似的桥段。再说赵玲玲的事情,赵玲玲确实是死了没错,但万一有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参与了这个计划呢?你不也和论坛照片上的那个疤痕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吗?会不会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存在平行时空,或者有另外一种超出我们认知的力量?”
季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显然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很久,沈葵认真听完,竟然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了想,说道:“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回到你最初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人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采用了一些复杂的技术来一步步误导我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把我们逼疯?”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通过一定的手段是可以人为实现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异样的。”季寻强调道:“姐,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刚才说的这些问题的关键,不是说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你——你明明是一个很理智很现实的无神论者,为什么你一觉醒来就放弃了原有的思维模式,转而去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根本不是你的性格啊!”
几乎是在季寻震声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沈葵只觉得脑中一清,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对啊,为什么她那么快地就接受了关于平行世界的假设呢?
这根本不符合她一贯的思维模式啊?就算她特意隐藏了关于那根头发的信息,但按常理来说,她也不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平行时空上面去啊?
之前凌晨三点频繁出现的异样,监控里的异常画面,隧道中仿佛无限循环的路径……种种,都没有让沈葵怀疑过平行时空或是超自然力量的存在,为什么这一次她那么轻易地就想到这上面去了呢?
难道她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某种干扰?
“其实我……”沈葵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袭击了她。
沈葵下意识地抱头痛呼,与此同时,大量的熟悉又陌生的画面自她的脑海深处喷涌而出!
第51章
大量的记忆在顷刻间如同汹涌的洪水疯狂地灌入沈葵的脑中, 无数的画面仿佛成千上万只黑暗中振翅的大蓝闪蝶,从她的眼前依次掠过,剧烈的头痛像是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一半在快速地接收着这些洪流般的记忆,另一半则像是无根的浮萍漂浮在虚空之中。
她被迫地接收了大量的记忆,但脑中却奇异地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些记忆如同流水一般涌入她的体内,又消失在她的躯体深处。而就在洪流的末端,她忽然看到一双散发着暗黄色光芒的巨大的眼睛。
说是“看”其实还不太准确, 沈葵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意识洪流的深处感知到了它的注视,几乎是在察觉到它的一瞬间,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令她猛然清醒过来, 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抓力狠狠地揪住了她的意识, 将她猛地从那洪流中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 尽可能地去尝试触碰那些带着记忆碎片的蝴蝶, 慌乱之中,她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其中的一只, 随即那蓝色梦幻的蝴蝶便飞舞着没入了她的身体。
那一刹那, 脑海中剧烈的疼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安静了, 一段来自脑海深处的记忆渐渐浮出了水面。
……
那是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木屋内, 屋子里堆放着各种农具杂物, 角落里还放着一堆木柴,风从木屋的缝隙里钻进来, 吹到柴垛里的沈葵身上,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沈葵的面前坐着一个少年, 不知为何,少年的面容是模糊的,她只能从对方清瘦的身形判断出少年的年纪大约是在十来岁左右。
此时少年正低着头用一块尖锐的石子不停地磨蹭着缚住沈葵双手的麻绳,他的手腕部有青紫色的淤青,显然也是刚挣脱束缚不久。
“婷姐他们走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沈葵听到年幼的自己这么说。
“再等等,如果天黑了他们还是没回来,我们就跑。”少年说。
又过了一会儿,麻绳终于被磨断,少年松了口气。他把石块丢到一边,挪开堆在墙角的木柴堆,沈葵这才看到,在木柴的背后不知何时被人挖出了一个小洞。这个大小的洞口成年人难以进出,但对于两个半大的孩子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我担心小六。”沈葵活动着僵硬的手腕,这里太冷了,她感觉自己的骨子里都是冰凉的。
少年一边忙活着调整木柴堆放的位置,一边安抚道:“不用担心,那毕竟是他爸爸,应该不会有事的。”
“希望吧,”沈葵老成地叹了口气:“希望他们都能回来。”
小屋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沈葵默不作声地帮着少年搬动着木柴,很快,那个小小的洞口就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眼前。
透过洞口往外看,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天色渐渐暗了,沈葵趴在地上能够看到远处是一排笔直的冷杉,高耸的树干如同一列列直指苍穹的利刃,在冰冷的雪原中划开锋锐的一笔。
她试探性地将手伸出洞口,外面的温度更低,她又打了个哆嗦。
“等太阳彻底落山,如果他们都没回来,我们就跑。”少年再次说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葵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语气中能感受到一种行至绝路的决绝。
沈葵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周围一点响动也没有,雪花扑簌簌地落下,从洞外打着旋地飘进来,融化在木屋的地板内。
“走吧。”少年说着,拉起沈葵,两人正准备往洞外钻,就在这时,从远处的雪地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疾又轻,像是在小声地躲避着什么,然而还没跑到近处,更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在那儿!”
寂静的雪地丛林仿佛在那一刻活了过来,人群的呼喊声,奔跑声,踩过雪地时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即使没有亲眼目睹木屋外的状况,也能想象出一幕雪地追逐的场景。
就在这时,前头的脚步声逐渐近了,沈葵侧耳听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她激动地说:“是婷姐!”
少年正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见刚跑到小屋外的人影一个踉跄,扑倒在洞口,还不等沈葵看清对方,只见人影的身后突然探出一双大手,那手死死地扣住人影的肩膀,一把将对方捞了起来!
躲在木屋内的沈葵透过那半大的洞口清楚地看到,在那后来人的手腕处竟然纹着一枚熟悉的衔尾蛇纹身!
就在沈葵看清衔尾蛇纹身的刹那,世界颠倒,眼前的画面骤然旋转,记忆的碎片轰然裂开,景象归于虚无,虚空之中再一次浮现出那双巨大的暗黄色眼睛——它在看着她!
那一刻仿佛有万千只虫蚁正在疯狂地啃噬着沈葵的大脑,令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季寻急切的声音传来:“要叫医生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医生?!”
好在那痛感仅有一瞬,下一秒便如同潮水褪去,疼痛刚一缓和,沈葵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强撑着向季寻摆了摆手,脱力般地靠在了床上。
她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雪地里的小木屋中,那只洞口外探过的手是那么地熟悉,沈葵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纹身的位置和老板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深吸了几口气,疲惫地靠在床上,冷汗早已不知不觉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衫,她感觉自己后背发凉,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似乎正在从她的体内不断地向外扩散,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处何处的错觉。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季寻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葵疲惫地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回忆里的画面是那么地真实而清晰,然而越是这样沈葵越是难以理解,明明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为什么会凭空冒出这样一段记忆?
她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
这些事情……真的发生在这个世界吗?
见她始终不说话,季寻忍不住担心地说:“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今晚就不走了,反正我有陪护证,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不,你回去。”听到这话,沈葵下意识地回绝,虽然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今晚季寻不适宜留在这里。
“你真的没问题吗?”季寻担忧地再次向她确认。
“我没事,刚才就是突然有点头疼,现在已经好多了。”沈葵说着,端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喝水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在a世界里陆峥嵘熟稔地替自己倒水的动作,不知为何,陆峥嵘低着头摆弄水杯时的脸部轮廓莫名地和她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年重叠了起来。
然而她来不及细想,便听季寻说道:“那行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我刚才说那些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姐,你也别压力太大了,凡事咱们一起扛着。”
“好。”沈葵心头一暖,她点点头:“那你慢点。”
季寻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病房,很快,室内又恢复了寂静,沈葵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虽然季寻之前的那一番言论让她有过短暂的恍惚,但是在这一段记忆出现后,沈葵又有了全新的想法。
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之前,虽然暂时不确定造成他们这些经历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不管是人为因素还是某种超自然现象,可以肯定的是,沈葵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遗忘了许多关键的信息。
刚才的那一段回忆画面恰好匹配了沈葵关于绑架案的记忆,虽然现在还无法确定这起雪地木屋绑架案是否就是沈葵印象中当年震惊全市的儿童绑架案,但根据回忆中的某些细节沈葵可以推测出,在这场雪地木屋绑架案中,除她之外至少涉及到四个人,分别是:少年,婷姐,小六,以及手腕上有着与老板同样纹身的反派人物。
沈葵仔细回忆了那段记忆中的细节,发现有几点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点是关于小六的身份,在对话中她得知小六是反派阵营的子女,少年口中提到的“小六爸爸”应当就是绑架他们的人之一,但不知为何这个小六却成为了他们中间的一员,具体其中发生了什么,沈葵暂且不得而知。
第二点是关于婷姐,虽然在整个回忆的画面中沈葵都没有看到或听到婷姐的任何言行,但她莫名地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这个婷姐,似乎与吕婷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三点则是关于那个与老板有着相同纹身的反派人物,老板第一次露出这枚纹身时,他正在向沈葵展示自己手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沈葵清楚地记得,那道疤痕从老板的手肘关节处一直延伸到手腕,而在透过洞口观察的时候,洞口那只纹着衔尾蛇的手臂上却并没有那样一道疤痕。考虑到记忆中的事件发生的年份较早,或许老板当时还没有受伤,沈葵一时也难以判断,洞口外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老板本人——但不可否认地是,这段回忆至少向沈葵证明了早在十几年前衔尾蛇团伙就已经尝试着向她下手。
第四点也是沈葵最在意的一点,就是关于少年身份的猜测。
从回忆中沈葵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对那名面目模糊的少年有着非同一般的熟稔,这种熟悉的感觉沈葵很少在他人的身上体会到,毕竟她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都相对浅薄,除了与田可交往密切之外,这二十多年她还真想不出与谁建立过如此亲近的关系。
但是不知为何,在想到那个少年时,她脑中浮现的第一张面孔却是陆峥嵘英挺的脸。
不仅如此,她还回忆起了认识陆峥嵘这一路以来的种种细节,一些之前被她忽略的疑点再一次浮上心头。
为什么明明在她记忆中整个小学时代都不曾存在过陆峥嵘这个人,但在别人的口中他们却曾是极为亲密的好友?
田可当初组织的那场同学聚会,真正的目的会不会正是想要让她注意到陆峥嵘的存在?
但或许是中途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田可不得不临时选择假死,这才令当时的场面陷入了混乱,让沈葵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没能及时地去关注到陆峥嵘身上的异常。
在仅有的几次与陆峥嵘的接触过程中,沈葵意识到对方是一个极具耐心与城府的人,他好像每次都在提醒自己什么,又仿佛只是老同学之间的闲聊,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同时,又觉得细思之下,疑虑重重。
甚至于沈葵现在建立的关于平行时空的构想最早也是由陆峥嵘一步步引导的,这个人……在整个事件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沈葵陷入沉思,她靠在床上,慢慢地回忆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
然而或许是紧绷之后骤然放松,疲惫感如同浪潮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她,她渐渐地感到了一丝困意,不知不觉间竟再一次睡了过去。
……
凌晨两点五十分,手机提示音将沈葵从睡梦中唤醒。
她迷蒙地睁开眼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她点开一看,竟然是来自陆峥嵘的消息。
“睡了吗?”
沈葵顿时精神一振,她立马回复过去:“没睡,怎么了?”
陆峥嵘:“到楼顶来一趟吧,我在医院。穿厚点。”
医院楼顶?沈葵一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快三点了,这个时间陆峥嵘怎么会出现在她医院的楼顶?
沈葵直觉对方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复过去:“稍等,我马上来。”